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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冰火相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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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決心躲避喧譁的,只有金葵一人。和方圓分手後她乘公共汽車去了她在北京的第一個家,也就是她和高純共同生活過的那間車庫。做粉條的那家人好像早被工商取締,車庫又空成了他們當年初到時的模樣,三個連排大門都掛上了房東的鐵鎖,只有靠修車地溝那邊的一扇小門用鐵絲糾纏。金葵很輕易地擰開鐵絲從小門進入,月光把天窗鍍成一個個長方形的亮塊投在地上,車庫的每個角落因此都可接視線,讓金葵得以輕易認出她和高純之間那堵隔牆的位置,兩邊的鋪位也還舊痕依然。她在高純曾經睡過的地方席地坐下水泥的涼氣也夾帶了一絲隱約的親切。高純牀頭的牆上還殘留着他們當初貼上的圖片彩頁,有舞林大會比賽中明星的姿采,還有一些舞者不知姓甚名誰。那些圖片在他們走後早已支離破碎,卻讓此時的記憶彩斑斕。金葵揭下其中的一頁殘片,輕輕吹去上面的浮灰,浮灰在夜裏呈現出銀的霧狀,像如煙的往事飄散元痕。

最先在金葵眼前呈現出來的往事就是舞蹈。她看見在車庫的空地上,兩個年輕的舞者把清晨的陽光漸漸跳暖。她從未看到過如此完美的"冰火之戀",肢體的優美與技巧的湛,全都化做無可代替的情語言。

君君是最後一個上的場。

戲曲演出中最後一個上場的角兒,叫大軸!十強決戰最後的大軸,是一個舞蹈。

此前的每次比賽,總會有評委揪住音準問題向君君發難。今晚一賽,將有九人止步,一人向前,因此任何明顯的缺陷都將被當場示眾。所以君君放棄了唱歌,選擇了跳舞。

舞蹈是石泳找了個老師臨時編的,老師考慮到君君的舞蹈基礎和身材條件,動作編排已經儘量簡單,配搭的音樂也避免了大起大落,省得技巧不足撐不起盪的情。君君很盡力了,跳得中規中矩,最後一轉稍有翹起,但結束的亮相還算莞爾。作為一名非專業的舞者,料想評委也不會像音準問題那樣橫加刁難,加上台下"粉絲"們賣力地鼓譟,部分評委果然給出了高分。君君在亮分前回答主持人的提問也處理得很好,儘管這些提問全都經過事前安排,可一旦稍有緊張還是可能出現失誤。主持人先説他知道君君是商貿大學的一名學生,請問你是學的什麼專業?君君説學的商貿英語。主持人説哇,這專業太了,學英語專業的人今後有可能成為一名國際歌手,你期待嗎?君君説不,我參加美麗天使的比賽是被這個比賽所追求的善良、純潔、和諧、忘我的主題引。另外,比賽可以鍛鍊我的格。因為我從小就是個內向的女孩,而我所學的專業需要外向的能力,這個比賽可以訓練我的這種能力。我的理想還是回到學校去,去完成我的學業。主持人説聽説你對報名參賽原來非常膽怯,但你的家人堅定地支持你參加比賽磨練自我?君君説對,我爸爸媽媽非常希望我能成為敢於競爭,敢於接受挑戰的堅強的人,他們為了改變我的格,為了我能和其他孩子一樣健康成長,拿出了他們一生辛苦勞動的全部積蓄,並且為我選擇了美麗天使這樣一個寄託高尚理想的比賽。現在,我要告訴我的爸爸媽媽,我成功了!無論我能否繼續晉級,但我能夠站在今天的舞台上,説明我已經是個能夠承擔榮譽也承受失敗的堅強的女孩了。希望我的爸爸媽媽,特別是我身患重病的媽媽,能夠為我驕傲!話一至此,主持人馬上宣佈:李君君的父母都是最典型的草百姓,君君的父親是個汽車司機,母親長年患病,但他們一生的心願,就是讓他們的獨生女兒擁有一顆堅強善良,像天使一樣的心。今天,李君君的爸爸媽媽也來到我們的比賽現場為女兒助威,我們請攝像師把鏡頭轉給他們…君君的爸爸媽媽,你們要對你們的女兒説句話嗎?要給你們的女兒一些鼓勵嗎?請君君的爸爸先説吧…

攝像機轉向了李師傅,李師傅立即成為全場的焦點,他有點緊張,緊張讓他顯得格外憨厚。他説:"女兒,你是好樣的,爸爸一生的希望,就是希望你能成為一個美麗的天使,爸爸永遠支持你!"這句話讓李師傅真的動起來,眼圈不紅了。君君的眼圈也紅了。主持人把話筒移向母親,"君君媽媽也説幾句話吧。"李師傅的子氣虛力弱,由李師傅扶着抖抖站起,頭一句話啞在喉嚨裏,讓全場觀眾為之動容。

"君君…媽媽全指望你了,媽媽的病可以不治了,只要你能有出息,只要你能好,媽媽死也高興…"君君的眼淚忍不住下來了,涕零有聲,梨花帶雨:放心,我會努力的,我會成功的…

主持人也説了安母親和勵選手的話,進一步鼓動場外的觀眾通過網絡和手機短信積極投票。場內的粉絲團借勢搖旗吶喊,觀眾席上也給出掌聲,評委們個個面目莊重,對這一幕親情互動的段落做出動的子應。也許台上的君君真的被父母動了,但在動中她還是注意聽到了主持人宣佈網上投票的通道已經關閉,最終的票數即將產生!

除了君君之外,也許只有石泳和李師傅知道此前到底有多少個被包下的網吧和手機短信羣發器在快速地敲擊着李君君的名字,拉動着賽場內大屏幕上得票的數字強勁地滾動,大屏幕的滾動隨着時急時緩的鼓聲莫然而止,最終定格的數字被主持人大聲報出:"十六萬三千五百三十五票!"君君隨即喜極而泣,因為另一位主持人已經在恭喜她了,恭喜她成功晉級,當之無愧地成為北方賽區美麗天使的勝者,將代表所有參賽選手參加在南海市舉辦的全國決賽。

全場掌聲響起,"粉絲"尖聲歡呼,李師傅也興奮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李師傅的子似乎還沒明白怎麼回事,面目還在驚怔之中。

退至後台的君君已經顧不得接受工作人員禮貌的祝賀,也顧不得安因她而敗,因敗而泣的其他選手,她臉上的淚痕把粉的脂粉和黛的眼線完全衝潰,整個面目混沌不清。化妝師搶上來急急補妝,妝後的君君復原了笑容。舞台上的音樂重又奏響,接她在全場的呼喊聲中再次登台•這是狂歡的時代,整個世界就像一個秀場,喧譁此起彼伏。每個年輕的心都在這一場場pk中為之躁動!那些能夠讓孤獨、懷念、冥想和懺悔得到安頓的境界,已經所剩元幾。所以金葵非常慶幸,這間車庫還原樣不動地留着,就像一幢古蹟似的倖存於原處。她不知道自己在這間空曠的車庫裏已經坐了多久,看着框滿月的窗形在地上慢慢飄移。她想她該離開這裏了,她和高純,和他們的這個家,總有一別。她離開時沒有特意留下舊地重遊的痕跡,她把車庫一側的小門輕輕掩上,重新擰好門扣上的鐵絲。四周靜得連風都停住了,只有半輪冷月無聲地為她送行,頭上的月光照亮了通往街衡的短巷,照不見她臉上無的淚珠。

美麗天使的比賽也在這一時刻進入了華麗的尾聲,參賽的"美麗天使"魚貫登台,君君已經從勝利的動中平息下來,臉上重新掛出天真無的規定神態。每個年輕的臉上都沐浴着侯光燈的繽紛,台下的歡呼與台上主持人的煽情相爭寵,比賽在熱烈的樂章中勝利落幕。誰能不説這是皆大歡喜的完美結局,主辦者與選手與觀眾與廣告商各得其所,共同賽季靠着這個娛樂盛世的熱鬧繁榮。

李師傅當然也是這個盛大節的受益者,臉上的笑容從未如此酣暢淋漓,一世的辛苦陰愁似乎都為之一掃…只不過他們從家裏出來已經超過四個小時,看得出子的臉明顯不好,早就顯得體力不支。李師傅找來石泳表示要先退場,石泳馬上帶了名女志願者安排他們從側門出去。石泳對這裏顯然很,很快把他們帶進一條安靜的通道,通道里的光線有點昏暗,只有幾個保安後勤偶爾穿梭。路過一間衞生問時李師傅的子想要如廁,石泳便託那位女志願者扶她進去。李師傅則借空轉到揹人處點了煙拙,臉上還忍不住為女兒的風光暗自高興。有人在身後拍拍他的肩膀説了聲:"哎!"他以為是工作人員止在此煙,連忙掐了煙頭表示服從。人在好運的時候脾氣也會好的,以至他看到幾個陌生漢子橫眉立目圍上來時,還不急不惱地笑臉相

"對不起啊,對不起,這裏不讓煙吧…"那幾個漢子沒有批評煙的問題,卻能忽然叫出他的名字:"你是李福友嗎?"李師傅恍然一怔,下意識地順嘴答應:"是啊。"一個漢子把手裏巴掌大的一張白紙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説道:我是警察,現在逮捕你!"另幾個漢子未等李師傅質疑出聲,半秒之內已把他擠在牆上,李師傅都沒搞清他的雙手是怎麼一下被擰到身後的,手腕隨即觸及了金屬的冰冷。他被人拖着離開牆面,才聽到石泳戰戰兢兢的一聲干預:"哎,怎麼回事啊,這是我們請的嘉賓…"但李師傅沒有聽到任何答覆。他兩側的肩臂被向上架起,雙腳圳着碎步又似乎虛懸離地,在將要走出這條昏暗的走廊時他終於發出一聲叫喊:"我怎麼了我…"但也叫得口齒不清。李師傅的子恰在此時被扶出衞生間,最後一眼看到了丈夫被人押走的背影,她的手下意識地向前伸了一下,整個人卻毫無預兆地向後坐去,石泳和女工作人員一起去扶,也沒能阻止她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倒在地!

這一摔摔得聲音很響,絕非一個病弱之軀可以承受。比賽的現場是準備了醫生的,醫生喊來了救護車,救護車把李帥傅的子緊急拉走,工作人員和志願者們才鬆下心來。消息在這一刻被暫時封鎖,因為賽後的記者會正在熱鬧地舉行,而李君君正是記者們聚焦的主角,任何事情都不宜影響她此時應有的笑容。記者們的長槍短炮一齊對準了這位秀壇新寵,讓她端着獎盃擺着ps盡情拍照。石泳站在人羣的最後,在這個本該彈冠相慶開懷大笑的時刻,誰也沒有費心琢磨,他的面孔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晦澀。

與那幢車庫同樣寂靜的,是高純在北京的最後一個家。這座四千平米的深宅大院在高純走後,只住着周欣一人。

這一夜,周欣沒睡,她早早地把高純的壽衣準備妥帖,疊好費平。這身在國貿買來的托米牌套裝,是她在高純生前就想給他買的。高純一生沒有穿過講究的衣服和刻板的衣服,除了結婚時穿過一次西服外,之前之後都穿戴隨意。比着高純的格,周欣就看中了這款托米的秋裝,既簡練質樸,又不失花樣少年的本,很配他的。即便是葬禮,是人驗,那款樣式顏,也都不妨的。活着的人都是按照死者生前的樂趣和形狀來安排他在冥界的生活,都想讓他如同活在人間一樣,仍能享受既往的歡樂。

除了準備好的壽衣之外,她把高純的所有衣物、用品,都一一整理出來,歸類收入箱包,連高純睡的牀褥被餘,也洗淨打包,準備運走。在拆下高純的被褥時她意外地發現了牀墊下面壓着一個信封,信封裏面裝着兩張照片,一張是高純母親的照片,那是一個端莊秀麗的女子,眉目之間與高純常有的神態,竟是極其相同。另一張是一個雙人舞的現場抓拍,也算是高純與金葵的一張合影。那是他們參加勁舞團‮試考‬競賽時的舞蹈表演,周欣當然叫不出那個舞蹈的名字,但照片上飛舞的白裙和炫目的紅巾,讓人本能地聯想到冰與火的相融相爭。

除了收拾高純的遺物,她把自己的衣物細軟也都收進箱包。她和高純的結婚照也從牆上取下,裝入紙盒。房間裏堆了很多這類滿載的紙箱紙盒…在送走高純之後,她也將搬離此地和母親一起暫時棲居。仁裏衚衕三號院很快就會遵照高純的遺囑拍賣,捐獻給高純無比嚮往和畢生追隨的舞蹈。

此夜同樣無法入睡的,當然還有君君。這並不是因為她的獲勝,而是因為她的母親。

君君濃妝未卸趕到醫院時,母親還在搶救,還未離危險。陪同君君趕到醫院的不僅石泳一人,還有美麗天使組委會的工作人員,以及即將與君君簽約的天使娛樂傳媒集團的藝人助理。從這一夜開始,君君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草女孩,她是賽區冠軍,是即將冉冉升起的選秀明星,是無數粉絲的擁戴者,是娛樂圈裏迅速芽長葉的搖錢樹。所以君君來醫院看望母親,當然免不了有點前呼後擁。

但是,當石泳在急救室門外以低沉的聲音悄悄告訴她,她的父親因為惹了官司剛剛讓警察帶走,她的母親臟器衰竭還在搶救,君君哭泣的模樣,仍然還是一個草女孩,驚恐,無措,沒有遮掩。

這一夜,君君是不能入睡的。但她在哭過之後,很快,還是在搶救室外面的長椅上睡着。也許連續緊張亢奮的比賽讓她太疲倦了,也許她還是個孩子,所以能很快拋開喜悦也拋開恐慌,無論是父親的綜繼加身還是母親的生死不明,都不能阻撓君君被睏倦打倒。

天剛剛亮,仁裏衚衕還沒有行人,三號院的院門吱呀打開,周欣捧着用紙盒裝好的壽衣走出院子。穀子的汽車已經等在這裏,同車來的還有老酸和小侯。北京清晨的街頭並不擁擠,從五環路直達西山通便捷。西山醫院在山野的晨霧中半虛半實,遠遠看去尚未甦醒。

醫院太平間的鐵門被隆隆推開,大家簇擁着周欣走了進去。高純的遺體從冰室推出,沒有化妝,沒有衣衫。喪葬的規矩,是逝者在化妝之前再讓親屬看他一眼,再看一眼那張不施粉黛的真實面容。

穀子把周欣扶到高純面前,小侯和老酸掀開白布,高純頸上一顆碧綠的琉璃,立即撞進人們驚愕的眼眸。那顆晶瑩潔淨的"心"緊緊貼在高純蒼白的皮膚上,猶如清水凝聚着生機。

大家都怔了片刻,小侯和老酸不由自主地,偷眼去看周欣。穀子似乎最先做出了反應,立即向醫院的工作人員強烈質疑:這是誰給他戴上的?這是誰給他戴上的?這顆心的由來穀子早就知曉,所以無須再向周欣請示定奪,在此"傷心"時刻他身而出憤慨追究,問責的矛頭迅速指向太平間的那位工人:這兩天有人來看過他嗎?肯定有人來過,要不這是什麼!工人張皇之際穀子已經將事件定:你們不經家屬同意擅自讓外人接觸遺體,給他戴上這個你們徵得家屬同意了嗎?我非告你們不可!你們喪盡天良收了人家多少錢啊…工人慌張辯解:不是我們戴的,不是我們戴的…穀子咄咄不讓:那是誰戴的,你們嚴重傷害家屬的情!你們還有點職業守沒有,你們必須承擔法律責任!穀子不再遲緩,自己動手將那顆琉璃心從高純頸上摘下,然後指着那個亂了方寸的工人不依不饒:你要不説是誰給戴的你就自己承擔責任吧,我就告你,告你們醫院,我看你是在這兒説還是上法庭説去!

一直術然呆立的周欣忽然伸手,從穀子手上接過了琉璃。她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沙啞:"別問了。"她想把話頭就此收住,但沒有收住心中的自語。

‘…她來過了。"穀子愣住了,老酸和小侯也愣住了,只有那個工人面如蠟。穀子憤恨難抑,不知問誰:"她是他什麼人?她憑什麼來!她有什麼權利!"周欣未即答言,她在大家目瞪口呆的圍視下,走近了高純。她用輕柔的動作,將這顆碧綠的心重新戴在了高純的頸上,仔細擺正,凝視良久,才用耳語般的啞聲,道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