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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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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赫科沃待的這兩天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子之一。我想立刻趕往那預定的節,希望它馬上舉行,好讓我們努力跟蹤那首歌的一個字——龍——一直跟到它的老巢。可是,我也害怕那不可避免要到來的時刻,害怕這條可能的線索消失在煙霧中,或證明它毫不相干。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透過糙的窗簾,看到四五個修士正走進教堂。我穿上衣服,悄悄走下廊道,來到院子裏。我看到第一道陽光爬上遠處的山坡,如果我有興致,這將是極度愉悦的時刻,我一直渴望這沉浸於歷史的一刻,但現在卻做不到。我慢慢地轉身,靠直覺判斷奇里爾修士行進的方向。在那邊有座墳墓——到那裏也許要走上一天,或三小時,或一個星期。‘平安無事的話,不用走太遠,’撒迦利亞這麼説。多遠才是不太遠?他們去了哪裏?”

“早上大約九點,我們坐着拉諾夫的車出發了,伊凡修士坐在前排座位上指路。我們沿河走了大約十公里,河就消失了,道路成了乾旱的狹長山谷,在陡峭的山間盤旋。我碰了碰海倫,她朝我皺皺眉頭。‘海倫,這河谷。’“她臉一亮,敲敲拉諾夫的肩膀。‘問問伊凡修士,這河通向哪裏,我們是不是在哪裏過了河?’“拉諾夫沒有轉頭就問了伊凡修士,再向我們報告。‘他説河在這裏乾涸了——已經過去了最後一座橋。很久以前這裏是河谷,但再也沒有水了。’我和海倫無言地面面相覷。突然,海倫抓緊了我的手。

“幾分鐘後,我們轉上一條泥路,進入寬闊的丘陵地帶,一塊指示牌標出一座村莊,叫迪莫沃。

“殉道者斯維帝·佩科教堂獨自坐落在一片草坪上。‘伊凡修士説,慶祝活動要到十一點半才開始。’我們在那裏徘徊時,拉諾夫這樣告訴我們。

“‘那邊在幹什麼?’我指着一羣人,他們正在教堂旁邊的地裏幹活。有些在拖木頭——圓木和大樹枝——把它們堆成一堆,其他人圍着木頭放好磚塊和石頭。

“‘伊凡修士説這是為了燒火。我還不知道這一點,不過待會兒會有走火。’“‘走火!’海倫驚叫起來。

“‘是的,’拉諾夫乾巴巴地説。‘您知道這個習俗?’“‘我聽説過走火,’海倫轉身認真地對我説。‘這原是一種異教習俗,在巴爾幹人民改變信仰後,它變成了基督教的儀式。通常不是走路,而是跳舞。我很高興我們會看到這個活動。’“拉諾夫聳聳肩,把我們趕向教堂。不過在離開前,我看到一個在木柴邊幹活的男人俯身向前,引燃了柴堆。柴堆很快着了火,火焰上衝,擴散,然後熊熊燃燒起來。我們注視着正享用盛宴的大火,直到拉諾夫再次轉過身去。‘在往下的幾個小時裏,他們會讓火自生自滅,’他説。‘現在,連最信的也不會去走火的。’“我們進到教堂,一位年輕人上來問候,顯然是牧師。他面帶愉快的笑容和我們握手,和伊凡修士友好地鞠躬互相致意。‘他説,你們到這裏來參加聖人節,他很榮幸。’拉諾夫的語調有點兒乾巴。

“‘告訴他,我們能來參加節,非常榮幸。請問他斯維帝·佩科是誰?’“牧師解釋説,他是當地的一位殉教者。今天,許多人都到那裏跪拜他。屆時要抬着他的聖像和另外兩位力量強大的聖人像環繞教堂遊行,還要走火。這就是斯維帝·佩科,他的像畫在教堂的前牆上——他指了指身後一幅退的壁畫,那張有鬍子的臉和他有幾分相像。

“我通過拉諾夫問他,他是否聽説過一個叫斯維帝·格奧爾吉的修道院。他搖搖頭。‘最近的修道院是巴赫科沃,’他説。‘多少年以來——大多在從前——其他修道院的修士有時也會到這裏來朝聖。’我暗暗記住回到索菲亞後要問問斯托伊切夫。

“‘我要請他為我們找到芭芭·揚卡,’過了一會兒,拉諾夫説。牧師知道她家在哪裏。他希望能陪我們去,但教堂關閉已有數月——他只在過節時才來這裏——他和他的助手還有很多事要忙。

“芭芭·揚卡的房子非常小,差不多就是一間茅屋。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塊紅花頭巾上鮮亮的小斑點,然後是她的條紋上衣和圍裙。她凝視着我們,一些村民喊她的名字,她頻頻點頭。

“屋裏的擺設很清貧,但乾淨。我發現她用一個裝滿野花的花瓶來裝點屋子,花瓶放在一張傷痕累累的桌上,不令人心生憐憫。這間乾淨、破敗的屋子有架釘在牆邊的梯子通向樓上。和這間屋子比起來,海倫母親的那間房子簡直是豪宅。我想,她究竟還能在這梯子上爬多久呢。不過她力充沛地在屋裏走來走去,我慢慢意識到,她其實並不老。我低聲對海倫説了這一看法,她點點頭。‘五十,也許,’她低聲道。

“‘我要問她,她唱不唱歌,’拉諾夫告訴我們。‘你們是想知道這個吧?’他和伊凡修士談了幾句,後者轉向芭芭·揚卡。女人退縮,拼命點頭。不,她不唱歌,她肯定不想唱。不過伊凡修士堅持着。

“‘我們先讓她隨意唱幾首,’拉諾夫解釋説。‘然後你們可以要她唱你們興趣的那首。’“芭芭·揚卡似乎作了讓步,張開了嘴。出來的聲音令人吃驚。首先是令人吃驚的大聲,桌上的杯子叮噹直響,我偷偷拉起海倫的手。一個音符震撼了我們,接着又一個,每個音符既慢且長,每次都是痛失和絕望的尖叫。

“‘請讓她告訴我們歌詞,’海倫説。

“芭芭·揚卡顯然有些吃力——不過她笑容依舊——她背出了歌詞。

垂死的英雄躺在綠的山頂上。

垂死的英雄身上有九處傷。

啊,獵鷹啊,飛向他,告訴他,他的人安然無恙。

他所有的人,在大山裏安然無恙。

英雄身上有九處傷,可要他命的是第十處傷。

“芭芭·揚卡背完後,向拉諾夫解釋了幾處地方。她仍是笑容滿面,衝着他搖着一手指。我有種覺,如果他在她屋裏做錯了什麼,那她會摑他股,不讓他吃飯就趕上牀去。‘問她這歌有多老,’海倫又催他。‘她是從哪裏學到的。’“‘她説這歌和大山一樣老。她是從她曾祖母那裏學來的,她活了九十三歲。’“接下來,芭芭·揚卡有問題要問我們。我們告訴她我們來自美國,她點點頭,顯然不相信。

“‘美國?’她好像在思索,‘肯定在山的那邊。’“‘她是個很無知的老太婆,’拉諾夫掩飾道。‘“海倫掏出一張紙,現在她拉起老人家的手。‘問問她是否知道這首歌——您得翻譯給她聽。

“那龍來到我們山裏的村莊。他焚燒穀子,佔有姑娘。”’拉諾夫向芭芭·揚卡作了轉述。她聚會神地聽了一會兒,突然,恐懼和不快使她臉部皺縮起來。她退縮在木椅裏,飛快地划着十字。‘不!’她烈地説道,從海倫那裏回自己的手。‘不,不。’“拉諾夫聳聳肩。‘你們懂了,她不知道。’“‘她當然知道,’我平靜地説。‘問她為什麼害怕告訴我們。’“這一次老女人神嚴峻。‘她不想談這個,’拉諾夫説。

“‘告訴她,我們給她報酬。’拉諾夫又揚起眉,不過還是向芭芭·揚卡作了轉達。‘她説我們必須把門關上。’他站起來,無聲地關上門和木遮板,把街上的旁觀者擋在外面。‘現在她要唱了。’“芭芭·揚卡唱第一支歌和唱這支歌的表現簡直是天壤之別。她在椅子裏縮成一團,只看着地上,快樂的微笑不見了。她唱出的曲調無疑是憂鬱的,雖然在我聽來,最後一句帶着反抗的語氣。拉諾夫認真地翻譯。我又琢磨起來,他為何如此熱心助人?

那龍來到我們山裏的村莊。

他焚燒穀子,佔有姑娘。

他嚇壞了土耳其異教徒,保護我們的村莊。

乾了河,我們走過河谷,來來往往。

現在我們必須保衞自己。

那條龍從前保護我們,但現在我們必須反抗他,保衞自己。

“‘啊,’拉諾夫説,‘那就是你們要聽的嗎?’“‘是的。’海倫拍拍芭芭·揚卡的手。老太婆迸出一句責備的話。‘問她這首歌從哪裏來,她為什麼害怕,’海倫提出要求。

“拉諾夫花了幾分鐘才搞清楚芭芭·揚卡在責備什麼。‘這首歌是她從她曾祖母那裏偷偷學來的。曾祖母告訴她,絕不可以在天黑後唱這首歌。它是不吉利的歌。’“海倫笑了。‘告訴她,我要給她一樣報酬,這禮物能趕走所有的晦氣,帶來好運。’她打開芭芭·揚卡傷痕累累的手,把一枚銀章放到她手裏。‘請問問她,她是否知道這首歌是什麼意思,它來自哪裏,為什麼在聖喬治上唱它?’“芭芭·揚卡聳聳肩。‘這歌沒什麼意思,只是一首不吉利的老歌,因為它召喚斯維帝·格奧爾吉來殺死那條龍,不讓它再來折磨人民。’“‘什麼修道院?’我叫起來。‘問她是否知道一座叫斯維帝·格奧爾吉的修道院。’“可芭芭·揚卡只是咂巴了一下嘴。‘這裏沒有修道院,修道院在巴赫科沃。’“‘聖喬治是哪一天?’我問。

“‘五月六,’他盯着我看,得我侷促起來。‘已經過了幾個星期了。’“芭芭·揚卡堅持要招待我們吃午飯。我們邊吃邊儘可能地向她表示謝,讚賞她的廚藝,直到拉諾夫告訴我們,要想看彌撒開頭的話,就該回教堂了。芭芭·揚卡與我們依依分別,緊握我們的手和胳臂,拍着海倫的臉頰。

“人們在那裏聚攏——女人們像芭芭·揚卡一樣穿條紋和有花的衣服,有的全身着黑,男人則穿質地的棕馬甲和褲子,白襯衫在脖子處扣上或繫緊。牧師出來時,人們往後退。他來到他們中間,划着十字祝福他們,其中一些人低下頭,或在他面前彎下。他身後的男人年紀要大些,穿樸素的黑衣,像個修士,看樣子是他的助手。這人捧着一面聖像,聖像用紫綢遮蓋。我飛快地掃了他一眼——蒼白的臉,黑眼睛,表情僵硬。我想,這肯定是斯維帝·佩科。村民們排成長長的一溜兒,沉默地跟隨聖像,繞教堂而行,許多人拄着枴杖,或由年輕一些的人們扶着。

“過了很久很久,聖歌終於唱完了。芭芭·揚卡親自給我們往碟子裏盛滿食物,從人羣中拿了一條毯子給我們。我們見到了她妹妹,她們長得很像,只是她妹妹高些,瘦些。我發現三個男人拿出了樂器,準備演奏。其中一樣樂器我湊近看,卻是最為稀奇古怪——乾淨的白獸皮做成一個袋子,上面伸出木管——肯定是某種風笛。拉諾夫告訴我們,這是保加利亞一種古老的樂器。叫‘蓋達’,是用山羊皮製成的。老人開始演奏,一些女人跳起來,芭芭·揚卡和她妹妹安靜地待在原處,似乎時候未到。她們等着,直到吹笛人開始打着手勢,笑着招呼她們,直到觀眾們也呼喚她們,她們假裝不太情願,最後才站起來,相互摟,開始引吭高歌。三種聲音——兩個女人和羊皮鼓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彷彿大地在呻。海倫突然熱淚盈眶,我當着所有人的面摟住她。

“終於,樂手奏出了新曲,芭芭·揚卡和另一個女人上前,朝牧師和聖像鞠躬,下鞋襪,仔細地擺放在教堂台階上,親吻斯維帝·佩科那張神嚴峻的臉,接受牧師的祝福。牧師的年輕助手把聖像給她們,並扯掉絲綢蓋布。音樂陡漲,蓋達演奏者汗滿面,臉紅紫,雙頰鼓得老高。

“接下來,芭芭·揚卡和朦眼女人跳舞上前,步子絲毫不亂。我一動不動,凝神注視,看着她們踏着舞步,赤腳進入火中。進入時,兩人高舉聖像,高高仰起頭,莊重地注視着另一個世界。她們的雙腳在炭火裏時起時落,濺起陣陣火星。

“她們走進火圈時,我看不到聖像。現在我看到了朦眼女人手中的那幅聖像,那是聖母瑪利亞,膝上是她的孩子。芭芭·揚卡再次繞圈時,我才看到她捧的聖像。芭芭·揚卡的表情令人吃驚,她兩眼圓睜,眼光凝聚,嘴松垂,蒼老的皮膚被炎熱烤得發亮。她捧着的聖像一定十分古老,和聖母像一樣,不過透過煙燻的痕跡和搖曳的熱氣,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上面的圖案:兩個形象面對面,各自在飛舞,同樣地生動,同樣地令人生畏。一個是身着紅斗篷的盔甲騎士,另一個是搖着環形長尾巴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