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趕着過足了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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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班沒有差使的黑州縣,看見他未免因羨生妒,因妒生恨。因恨便生出傾軋來。思量要攻擊他,説他未曾到省人員,冒當地方差使。這是官場中的生如此,習慣如此,不足為奇的。
雨堂得了這個信息,恐怕連這個二百五的功名都幹掉了,便忙着跑到上海來,避一避這個鋒頭。誰知一到上海之後,嫖了個不亦樂乎,把祖上掙下來的宦囊散個罄盡。
便是幾件衣服,也鬧的典盡當光,到這步天地。卻有一層好處,到底是書香人家出身,所有銀錢、衣服、古玩等件,都看得不甚貴重,隨便當當賣賣。
也不甚計論價值,只有那兩箱字畫碑帖,卻看得如命一般,憑是怎樣窮煞餓煞,總不肯當賣。常對人説:“我他
如果做了叫花子,也要摟着這幾捲紙片兒求乞的。”就以這兩軸趙文
八駿圖、米南官長手卷而論,兩件東西合起來,當
有人出過千金之價的。
如今被老婆輕輕的賣了十二塊洋錢,如何不氣?氣得他頓一回足,拍一回桌子,嘴裏咕噥咕噥的也不知説些什麼了,忽然一陣目瞪口呆的,直的坐着。
那眼淚如斷線珍珠般亂滾下來。老婆看見了,不覺冷笑道:“從前當賣盡多少金珠,不曾聽見你説過一聲可惜,此刻只賣了兩個紙卷兒,便那麼麻起來,”雨堂直跳起來道:“你懂得什麼?那一幅八駿圖不算數,單是這一個手卷,我老太爺到京引見時,帶着這手卷去,因為捲上有潘文恭公的題跋,便把他送到潘大軍機府上,求潘大軍機也題一題。誰知潘大軍機看中了。
叫人示意給我老太爺説,這卷東西,如果肯送給他,他可以寫信給山東撫台和河道總督,覷便在河工搶險勞績案內開一個隨折保舉,從知縣上一下子就可以成了道台,以後還好好的栽培他一個督撫。
是我老太爺因為這東西是自己祖上傳下來的,不肯送人,所以混了一輩子還是個知縣,此刻被你十二塊錢賣了我家一個督撫,你説傷心不傷心!”説着索號啕大哭起來。
老婆聽了這一番括,不覺也直跳起來道:“你不要撒賴我,我不信潘大軍機是個三歲小孩子,貪你家一個破紙卷兒,便肯拿一個督撫來換。
你家老太爺又不是個傻子,放着現成督撫不做,死摟着那麼個紙卷兒。你既然知道這東西可以換個督撫的,你為甚不拿去換一個來做做?此刻東西賣掉了。
卻拿這些不相干的話來撒賴我。你不要拿督撫來嚇我,我孃家也是做官人家,莫説督撫,便是候選督捕府的銜牌,我家祠堂裏也有兩三對呢!”雨堂聽了。
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被他一篇胡塗話,反鬧得無言可答。含着兩眶眼淚,立起來出門去了,無打彩的走到了北協誠,開了一隻燈,喳喳喳的盡着
煙。
這一天竟是飢不知食,渴不知飲,昏昏沉沉的在煙榻上過了一天,直到天將入黑時,方才惘惘然出了北協誠,正在悵悵然無所之的時候,忽然面來了一個人,一把抓住了,説道:“雨堂兄,那裏去?”雨堂定睛看時,原來是蕭志何。志何接着説道:“你可知道,陳蕙裳做了撫台了!”雨堂愣然道:“這是那裏來的話?他此刻不過是個臬台,怎麼平空的超越起來?可知道放的是那一省?”志何道:“就在山東。因為湖廣總督召入軍機,山東撫台(即五少大人之父也)升了湖廣總督,着速赴新任,毋庸來京,卻把貴州撫台調了山東。”雨堂道:“鬧了半天,原是與他不相干。”志何道:“還有下文呢。這位新調東撫,着速來京陛見,未到任以前,着陳某人護理。你想,貴州這條路多遠,還要入京,他這一護理,不一年也要半載呢!
我正要來找你,可要到山東走一次?我也奉陪。”雨堂道:“這話可是真的?”志何道:“我方才到上海道衙門裏去,親眼看見官電,如何不真?”雨堂道:“這也奇怪,現成放着藩台在那裏,怎麼派了臬台護院?這件事到底有點可疑。”志何道:“虧你還是幾代官場!
大凡護院,本是兩司都可以做得的,只看上頭的意思罷了,此刻且不必爭,明見了報,便可見我是撒謊不是。我只問你一句,譬如是真的,你到山東去不去?”雨堂道:“他是我老人家的門生,十來年間,被他由佐雜巴到了撫台,我如何不去謀一個事?其實我一向就想去找他。因為他只是個臬司,手底下沒有什麼好差使,只巴望他升了藩司,我就要去了。
何況是個撫台?這信息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去。”志何道:“明天在那裏看你呢?”雨堂道:“我一兩點鐘總在北協誠。”志何道:“如此,明天會罷!我此刻還有點事情去。”説着。
拱手別去。雨堂一個人獨自沉道:“平空遇了他來,和我搗鬼,不信陳蕙裳就會護院起來,想是他們知道我窮極了,故意造這些謠言來慪我。”一面想着。
一面信步行去,不覺已經到家,想起老婆的蠻不懂理,心裏懊悔回來,但是已經到了,只得推門進去,只見自己老婆和一個男幹對坐着吃飯,不覺吃了一驚。連忙跨入屋裏一看,原來是自己舅,從江陰來的。
彼此相見,問起來意,方知道丈母病重,思念女兒,專打發兒子來接女兒歸寧的。姐弟兩個商量連夜動身,正苦等雨堂不回來,沒得主意,此刻看見他回來了,便告知此意。雨堂沉道:“你回去也好。服侍得外母好了。
你也可以多住幾天,因為我這兩天裏頭也打算到山東去。等我到了山東得了差使,看定了公館,再寫信接你。”老婆道:“你不要還是慪氣,我不定,從沒有聽見過你説走,我偶然回孃家去,你也到山東去了,天下有這等巧事?”雨堂道:“忘八蛋騙你。
方才蕭志何告訴我的,説陳蕙裳做了山東撫台,約我同去的,但是確不確還未可定,如果是確的,我就一定要走。”老婆道:“不確呢?”雨堂道:“不確的,我還去做什麼?只等明天早起看了報就知道了。”老婆道:“你既然要去山東,我把兒子帶去罷。”雨堂道:“他正在讀書的時候,由他在我身邊的好。”老婆道:“我們馬上動身,盤纏也不曾有。”雨堂連忙道:“此刻鬼捉住我,要我出一文錢買命也沒有。”老婆照臉啐了一口,舅忙道:“不要緊,我帶着現成的。坐江輪到江陰,有限幾個錢。”老婆道:“我一場回去,也要買點東西給娘。”
舅道:“娘此刻是急於要見你,並不是要貪你的東西,況且動身得匆忙,就不買東西回去,娘也不怪你,別人也不笑你的。老實點罷。”當下吃完了晚飯,便打點行李,姐弟兩個附了長江輪船去了,雨堂不知陳蕙裳護院的信息真假,終夜打算,不曾閤眼。一到天亮,便叫用的一個老媽子出去買一張報來看。
誰知那買來的是一張《遊戲報》,沒有上諭的,不嗒然,只得自己走出去找了來看。誰知果然是真的,照着志何昨天所説,一字不差,不覺喜得他手舞足蹈起來,恩量怎樣
點盤纏動身。想來想去,只有紫旒。便一口氣跑到二馬路書局裏。紫旒方才起來。
一見了雨堂,便連連作揖道:“恭喜,恭喜!”雨堂愕然道:“什麼喜?”紫旒道:“世兄弟做了撫台,怕不提挈你升官發財麼?還不是喜?”雨堂道:“你真是用了耳報神的,怎麼就知道了?”紫旒道:“我們好朋友,是事事關心的,怎麼不知道?”雨堂道:“我正是為了這個來和你商量呢!你知道我的,一個大沒有,還欠了三四個月的房錢,怎麼動得了身?”紫旒道:“這個怕什麼?我們朋友總要幫忙的。昨天蕭志何已經對我説過了,他要約你同去。他和陳中丞雖然相識,然而情沒有你的深,不怕他是個知府,只怕這回到了山東,他還要仰仗你呢!”雨堂道:“這也不見得。”紫旒道:“這是明擺着的情形,你又何必客氣?”雨堂道:“這是護理的事情,我們要走馬上就要走了,求你代我籌點盤纏,不知可以不可以?”紫旒道:“可以,可以,我總盡力就是。”雨堂大喜,謝了又謝。紫旒又請他同到九華樓吃了點心,雨堂方才回家。到得飯後,便走到北協誠去等蕭志何。
先對着阿大亂吹了一陣,到了一點多鐘,只見紫旒的家人送來一封信,另外沉甸甸的一包東西,給雨堂道:“我們老爺送給陳老爺的。”雨堂接過來,捏一捏那包東西象是洋錢,連忙坐起來,拆開那封信一看,上寫着:因恐足下急用,先籌呈五十番,請即檢收,然弟力亦盡於此矣!
即夕設席花錦樓,恭餞行旌,乞勿吝玉。雨堂大哥鑑,紫旒頓首。雨堂看罷,不勝歡喜,連忙打開紙包點一點數,卻是三十元洋錢,二十元鈔票。便對來人道:“不錯了,我收到了,請你回去上覆你們老爺,説謝謝。”家人道:“今天晚六點鐘同安裏,務必請老爺到。”雨堂道:“知道了,我到,我到。”那家人才去了,志何便到。一見面,便道:“如何?我不撒謊罷?我打聽得後天就有煙台船了,我們來得及走罷?”雨堂道:“沒有什麼來不及,只要有錢便得。”志何道:“你還差多少?”雨堂道:“方才紫旒送了五十元來,再能籌得百金,便可以將就動身了”志何道:“這個容易,我等一等和你送來。但是你準定後天能走才好。”雨堂道:“只要有了錢,沒有來不及的事。”志何又談了幾旬,便起身去了,雨堂有事在心,趕着過足了癮,便回家去料理一切。先拿出當票來,揀要用的衣服贖了幾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