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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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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師走進來,打斷了我的敍述,叫大家馬上集合,到警衞師禮堂聽傳達重要文件。

我記得自己還問朱老師:還回來嗎?

朱老師説不回來了,叫我們都帶上書包。

很多同學一邊收拾書包一邊隔着座位問我:誰呀?誰在裏邊?

當時我是知道答案的,但到今天也忘了,怎麼也想不起來誰在山裏了。

那天下午陽光很強、走出教室臉上就出汗了。場上亂哄哄的都是小孩的説話聲。體育老師嘴裏叼着哨子一陣緊似一陣地吹。

一面面隊旗風飄揚,在遼闊的藍天下像是自動行走有生命的東西。一眼看到連綿的山坡栽滿松樹像是大地之嘴長出的連鬍鬚。有濕微腥的氣息隨風吹來,那是山坡後八一湖水的味道,光聞聞心中也會生出一小片清涼。

校牆外的小路暴土揚煙,一行行人頭擠得滿滿的,都是後腦勺。下雨天汽車輪輥碾出的轍印幹成一道道硬溝,一腳一片疙瘩包,心裏格硬。兩邊是牆和牆窄窄的影子,一些垂着茸茸穗子的青草長在牆腳陰影裏。一個女生的鞋被踩掉了,一溜孩子擠成手風琴,發出一連串不諧之音。

警衞師和我們小學一牆之隔,走到那裏並不太遠。冬天的時候,我們經常到這個院的禮堂過隊聽報告看電影,心理上把那兒當作我們學校的專用禮堂。

那是一片無人地帶,只有禮堂一座建築像座城堡孤零零立在很多路匯處的空地上。

很多楊樹柳樹遠遠圍成圈高高大大的站着,很多知了在叫。禮堂前小廣場的方磚地在烈下泛着白晃晃的光,踩上去就到眼暈腳板發燙。這個師一向這麼安靜,不知道部隊都藏在哪裏,總覺得應該看到很多兵在練武才是。楊重一進他們院就神氣,指着遠處一座出窗户的樓説那是他家。你們家有槍嗎同學問。光有手槍他説。能到你家看看嗎同學懇求。

我媽不讓他乾脆拒絕。

一團團吊扇在陰鬱的高空旋轉,那一片穹頂都模糊了,看不清圖案和燈罩的形狀。一個圓突然有了輪廓,葉片忽隱忽現,清晰了,沉重了,分成三枝,穩當地停住了。很多小於從座位伸出,指着半空,説:停了。

舞台上很明亮,人臉像塗了油彩濃眉大眼。講台上攜刻的那個八一軍微顏古舊,校長坐在後面只出一顆小腦袋瓜,像個體儒。他的聲音很撞耳,從前後左右分裂着傳來,好像他有三頭六臂。每一個字都清楚,但合在一起聽不懂。胡老師很鮮豔地拎着暖瓶從側幕條出來,前去給他倒水,像京戲中腳步輕盈的小花旦。

坐在一頭的朱老師在批改作業,架着腿在擱在膝上的一撂作業本上飛快打着紅勾。

我們這一排同學都睡着了,整齊地低着頭,像是集體默哀。我也是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東張西望,後槽牙和嗓子眼都給人家看到了。

坐在前面的陳南燕打着哈欠回頭看,皺眉擠眼十分難看。

我大概是睡着了,因為我出了禮堂門,站在太陽地手擋涼棚四下張望。我來到八一湖邊,下水游泳,居然不學也會,像爬在一個大氣囊上動手動腳。陳南燕也在水裏,站着不敢遊,我對她説:你瞧我你瞧我。心裏覺得自己聰明,什麼都不學就會。只是不涼快,後背還是曬得滾燙。這樣就失去游泳的意義了。

我一下醒了,滿嘴哈喇子,只覺滿屋人都在嚷嚷,聲剛歇,也不知道他們在喊什麼。

胡老師一臉幸福地站在台中央,歌唱家似的挽着手端在前。鎮靜了一下,覺得肋骨疼,猙獰着嘴臉問身邊的陳北燕:你捅我了?

朱老師讓的。陳北燕説。

我去看朱老師,只見她閉眼抿着厚嘴使勁一搖頭,像是撤時打的那種機靈。

同學們都醒着,看着台上。校長也站着,男女聲二重唱似的與胡老師並排,同樣喜形於的樣子。

胡老師忽然又喊:共產黨萬歲!

這下懂了。我也連忙捏緊小拳頭,舉過頭頂,埋頭低吼:共產黨萬歲。

偉大的、戰無不勝的澤東思想萬歲!

我們一定要把主席親手發動的、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誓死進行到底!

這可要人命了,我們哪有能耐把這麼長的口號一口氣連貫下來,其中還有沒聽過的新詞。於是大家七嘴八舌自己斷句,像集體背誦課文,有點大舌頭,中間亂成一片,句尾一齊高上去:我們一定要,把主席親手發動,的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事事進行到底——。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喊到後來更是一頭霧水,只求發音上儘量一致。反正一兩幹人,嗡嗡一片,含糊其詞也沒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