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説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二十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老兵慢慢站起來原地晃着,全院小孩熱烈鼓掌,他也洋洋得意,矜持地走到條凳旁一轉身刀背在身後。他像大夫看病伸出空手在豬滾滾的脖上摸來摸去像是找淋巴,豬也不鬧了信賴地瞧着他哼了一聲似乎還被他摸舒服了。下面的動作誰也沒看清豬也一副沒料到的樣子,只見老兵身體突然打開,四肢舒展,像猴拳一種,給了豬一下,只剩手在脖子外面,這一撤手,豬血跟着噴槍似地滋出來拿出的那把刀十分鮮豔連那隻手也頃刻像戴了只紅手套。這時遠處得知真相的豬羣一齊尖叫。

條凳上那位斷了動脈的也叫,聲聲悲憤,叫着叫着改了哼哼一刻不停直到盡最後一滴血臉也白了原來它是失血而死。戰士們鬆了手,烈士一動不動,遭一腳踢下條凳,趴在雪中還睜着眼遲遲咽不下最後一口氣。

太陽一點點出來,像是上帝開了燈天地間陡然亮了許多似乎這個白天剛剛開始。

一隻只豬被拖出來,託舉上案,當眾捅死。豬的嚎叫聲勢壯大回蕩在正在放晴的天空之下那是上百小孩一起學着它們同叫。方槍槍發現自己也在叫,尖着嗓子一聲接—聲那種原始的有音無字的畜生般的嘶吼使他亢奮,什麼東西在蠢蠢動,很快樂,那是…?

高洋也像瘋了一樣,拿着小把還活着的豬們打得死去活來,痛此加謾罵:叫:叫就能躲過這一刀麼?人還有事業,你們,吃飽了混天黑有什麼捨不得的?

都給我住嘴!去,面對死亡放聲大笑——這幫傻×他氣吁吁對方槍槍説都他媽活該。

那是一種什麼表情呢方槍槍看着高洋一時沒説出話來——毗着牙咬着腮幫子鼻孔噴張眼睛散瞳整個人都在哆嗦,可是很滿足——很多年後才反應過來,那是一種明顯的返祖現象:殺生時起的野蠻歡樂。

豬一直殺到下午。最後一頭豬活着但也不叫了。豬死了一地,砧污了皚皚白雪,到處是泥濘和污血。一個戰士用自行車打氣筒挨個給光了血的豬打氣,氣嘴進傷口的皮下,一下接一下,打得每隻豬渾身發漲,飽滿誇張,再被鐵鈎高高吊起時,腿光了,鋥明瓦亮,泥雕蠟塑一般,保持着臨死的愕然。接着它被開膛破肚,大卸八塊,腸子裏的屎被一截兒截兒擠出來…方槍槍終於看噁心了,像是暈車胃腸動突然加劇渾身發漲自己盛不下自己了。

那一夜二食堂一食堂通宵燈火通明,只聽遠遠傳來很多油鍋在毗啦作響,夜空中飄浮着製品的香氣,吐得很虛弱的方槍槍也情不自三更半夜起來披着棉襖上陽台倚着欄杆用鼻子向空中聞去,那味道壓過了花香和積雪的氣息空氣都顯得油滑肥膩,如果你那時間他什麼是幸福,他就會指着食堂的方向。

豬已被加工成各種芳香美味的醬。一盆盆耳朵口條心肝大腸蹄子肘子排骨尖尾巴血豆腐皮凍單擺浮擱,碎渣贅也炸成一鍋鍋金黃小九子一點沒糟踐,間或可見幾十張豬臉滿面油紅笑眯眯的俊樣。

食堂門口水泥地上已經擺了彎彎曲曲很長一溜形狀各異的飯盆,行列裏還有幾隻小板凳,那是詭計多端的老太大們拿來的。最積極的人據説天還沒亮就把傢伙擺在那兒了。

不知道為什麼方槍槍和高洋鬧翻了。好像是為了一個詞的發明權。大家聊天,提到一般外國人,高洋一口一個“老外”大家覺得這個簡稱貼切、形象,也鸚鵡學舌這麼叫,立刻在孩子中間免費。

方槍槍在一邊提醒大家:這是我先叫的。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星期前,名曰來串聯其實是來玩的老姨和老姨夫帶他和方超去天壇玩。他們在迴音壁看見一個白種人,相當壯,金頭髮,藍眼睛,穿着一條今天説的牛仔褲,轉着圈拍照。沒人知道該怎麼形容這樣一個人。我們形容外國人的詞彙很有限,蘇聯人——老子;其他白人、跟我們不好的,都叫鬼子;黑人、衣不蔽體還親切,可稱黑哥兒們。這傢伙明擺着是個外國老百姓,看上去很友好,見到中國人就笑,還朝小孩擠眼睛,一定跟我們國家瓷,否則不會讓他一個人這麼瞎溜達。既不是鬼子,又不是黑人,沒名沒姓,還實打實是個外國人,比所有中國人都大一圈,這可難為住了方槍槍,他會的中國話裏找不着一個現成的詞。

創作,就是這麼產生的——現實很恐怖,知識不夠用,方槍槍盯賊似地下死勁兒時了人家半天,頭一暈口而出:老外。

説完,豁然開朗,困擾全無,四川話:安逸。

回來他就急着公共汽車上搶座兒似地跟高洋説了:今兒我見着一老外。

高洋還一驚:誰?你見着誰了?

方槍槍這才把話説全:外國人。

沒得意幾秒就開始後悔,因為高洋沒再往下細問,低着頭若有所思眼睛骨碌碌亂轉瞅着就是記詞兒呢。

轉天,掉臉,方槍槍就從不同渠道紛紛聽説高洋新發明了一個詞“老外”登時心中大怒。這小於太不地道了,欺世盜名。靠耳朵長嘴快冒充人傑,跟揀糞的老農一樣永遠揹着個筐手裏拿個鏟子見一句話一個詞兒熱乎的就鏟自己筐裏。

忍吧,方槍槍對自己説,你還不能跟他計較,一計較好像就跟他一個了。

第一天方槍槍覺得自己很有風度,第二天覺得自己很有肚量,第二天覺得自己很高尚,第四天竊喜自己將來能成大事第五天覺得還是虧了第六天一覺醒來覺得委屈高洋太對不住自個第七天實在忍不住了又是然大怒,那和聞了一個臭不好意思聲張差不多、無論看上去多麼安詳,事實上還是老想着這個,誰放的,吃了什麼出的這味,是不是濺了一褲兜子?

上次我先聽説的江青是女的。那廝頭髮老裝在帽子裏,混在姚文元陳伯達中間,看着跟哥兒仁似的,都以為是上海新起那撥小男人之一。方槍槍在旁聽大人聊天時得着真相、告了高洋,他立即動身到處廣播,當作自己的一大發現,拽了一圈回來都忘了誰是先驅,見了方槍槍還賣關子:你知道江青是男的還是女的?方槍槍當然很不耐煩地説:女的女的。那你知道她和誰是兩口子嗎他還追着方槍槍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方槍槍捂着耳朵撒腿就跑我太生氣了也知道此刻高洋的傾訴超過自己的好奇心準備憋死他。

方槍槍將要上到四樓時高洋在樓下大聲喊:主席!

那天三頓飯方槍槍都沒吃好,苦苦折磨着自己:問,還是不問?高洋端着飯碗坐在他旁邊或對面,邊吃邊朝他咂嘴點頭,找機會就和他對眼神兒,吃完飯也一直跟到方槍槍家閒坐,方槍槍上廁所他也靠在門口哼小曲一眼一眼看我。

方槍槍實在叮不住了,屎也沒衝提上褲子出來對他説:你告我吧。

那一刻我既恨自己也恨高洋。

是我先叫的——老外!這一次我決不讓步,一定要分個是非,被人掠去了版權神實在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