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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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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也不懂這局面是怎麼形成的,只知道誰不理他就打誰,越打越多,打成了慣。孩子他不羞,不苦悶,不講理,不自憐,每一睜眼兢兢業業打到閉眼。他總是第一個醒,最後一個睡。有時寢室熄了燈,還有一些男孩光着腳悄悄摸過來,孩子就和他們牀上牀下你來我往比試半天。全班都睡了,孩子還在黑暗中閃動着警惕的眼光。

孩子太累了,心中生出一些狠念頭。那些女孩再向他掄拳頭,他就貼上前認真打一個直拳。這一手很奏效,一拳打在臉上,對方的王八拳也就歇了。排頭逐一打去,一片女孩子捂着臉蹲下哭。下次一見他紛紛逃散。一打垮了女隊,孩子轉向男隊。他先是攻擊單個遇到的男孩,不管人家是在喝水還是上廁所,只要佔着手,上去就打。高洋有次拉屎,被他打得差點掉進茅坑。老實膽小的男孩都被他馴服了,一解散就去和女孩玩。只有張燕生汪若海等七八個男孩十分頑強,每堵着他照打不誤,也疼也哭但就是打不散。汪若海也學會冷子打直拳。孩子第一次捱了直拳就有點堅持不下去,可借沒有辦法光榮投降,只有打下去。第二趟直拳打過來疼得實在哭都來不及,張燕生雪上加霜一頭撞過來,孩子當場停止奮戰,渾身軟綿綿得再無一絲力氣。第二次一手挨的全是直拳,孩子轉身要跑、吃了一絆兒,被幾個人股壓在底下騎到吃午飯。汪若海還坐在他頭上放了幾個蔫。被人騎了吃過人家,再遇到這一夥,孩子失去抵抗意志,奴隸一般任他們驅使。汪若海喊一聲:假媳婦兒。孩子就乖乖跑過去站在人家面前,叫立正立正,叫敬禮敬禮。聽到汪若海喊:把叛徒押上來。就知道是在喊自己。不管正幹着什麼馬上停下來,等着來提自己。下跪捆綁坐老虎凳之後,還要被處決多次,一聽到“我以人民的名義”叭一聲槍響就要立刻栽倒在地。正面槍響向後倒,後腦槍響向前趴,前後夾擊身體應轉半周兩腿彎曲原地癱泥。每一槍都有講究,都要代,亂來不行的。像槍響捂那就是嚴重違例,這是革命者的專利,叛徒使不得。

方槍槍每天遭幾遍槍決,死得非常老練。尤其善於亂槍穿身:東一搐西一痙攣,轉好幾圈也不倒下——臉望藍天,大張着嘴,身體一點點往下溜,左翻一白眼右翻一白眼——躺到地上戲還很足:吐舌頭、蹬腿兒,不折騰夠了不閉眼。他這死法保育院很多小朋友欽佩,視為絕技,羣起效仿。汪若海等人看了也喜歡,爭當叛徒令方槍槍挨個槍斃他們,一個個兩眼失神,東倒西歪,頹然撲地。一時保育院槍聲四起,屍橫滿院。當叛徒,遭槍擊,死不瞑目蔚然成風。

當了人家的兵,儘管吃點苦,我還是更多覺得找到組織的安心,比一個人獨闖天下少很多茫然。位置明確了,前途不用考慮了。我揹着汪若海或者張燕生在院子裏漫步時,想的就是怎麼當好一匹馬。小碎步怎麼顛顛地邁,柳條獨到股上怎麼最快速度跑起來,聽到“籲”的一聲怎麼低頭停下來。這不是誰都幹得好的。譬如説人只有兩條腿,手還要抱着身上人的腿,勒馬後退這個最體現馬之矯健騎手之英姿的動作缺兩條前腿你怎麼表現?那就要憑空捏造,借鑑戲曲藝術來個金雞獨立勻出一條人腿仰起馬蹄,另一條腿同時往後蹦——這平衡功能不是一般人具備的。幾年後第一次看(智取威虎山),童樣苓打虎上山,馬遇虎驚退那一場,我們這一排小哥們兒忽然大笑不止,覺得看到了悉的場面。

再有就是騎馬打仗。説是騎兵格鬥,主要還是要看誰的坐騎穩健耐戰。你不能把主人馱進戰場就傻站在那兒不動。你要儘可能迂迴機動,第一防備側面、後面的偷襲;第二從側面、後面偷襲人家。敵人應處於你和騎師的正面半徑範圍內。接敵之後騎手因要兩手全力搏,身體就全靠馬加固。你要不斷託着他股把他舉高,身體越高,下越穩,騎手的優勢越大。一旦他快不行了,將要被人拖下馬來,你還要及時退出戰場,重整再戰。哪有什麼命令啊,全靠馬自覺。所以沒有好馬,再好的騎手説要取勝那是一句空話。好馬還會主動參戰,撞擊對方的馬。一般不是身高體壯有戰術頭腦的孩子想當馬還沒人要呢。打贏的時候,最大的榮譽是屬於馬的。

那麼多人爭着騎我,我到自己十分優秀。

有一次,我哥哥看見我馱着汪若海用嘴伴奏咯噠咯噠跑過去,揪下汪若海要揍他。我還替汪若海説情:我願意的。

我也不是沒馬。汪若海騎完我,我就騎高洋。高洋人很高,是匹好馬。可他不願意我騎他,打起仗不出力,經常別人一拽,他就鬆手,我就掉在地上。怎麼打也不上路。我換遍了保育院所有的馬,沒一個可心的。有時情況緊急,隨手拉來一個小孩騎上投入戰鬥,沒走幾步連人帶馬壓垮在地。

汪若海愛好之一是給女孩子搗亂。作為他的打手我也義不容辭。女孩子那邊剛擺好過家家的鍋碗瓢盆,汪若海就領着我們幾個歪戴帽子斜扎皮帶的小子走過去,踢開假設的門,橫眉立目,惡聲惡氣地問人家租子了沒有,家裏藏沒藏八路。汪若海喜歡楊丹,每次都説她是八路,讓我們把她抓走,抱住人家就親。楊丹見他就跑。我們就追。楊丹跑得快,一跑就跑到阿姨跟前。我攆不上她,轉身去追陳北燕。

她剛留了兩個小辮兒,授人以柄,又跑得最慢,我幾步攆到她身後,一把拽住她小辮兒,她就乖乖到手了。

我抓着陳北燕兩個小辮兒像提着馬繮繩,把她趕到汪若海面前,敬禮:報告軍長,八路跑了,抓住個送信的。

燒死她——汪若海手疊手杵着叉着腿撅着股覺得自己很像皇軍小隊長。

我把陳北燕貼在最的老槐樹上,自己從後繞樹拉着她的兩隻手,把她全身打開形同五花大綁。張燕生他們就在她面前假裝點起一堆熊熊大火,模仿着火苗呼呼向她臉上吹氣。陳北燕睜着驚恐的眼睛一聲不出,頭髮嚇得都立了起來。

八格牙路,老虎凳的幹活。汪若海又説。

我滿頭大汗跑去搬磚頭,把陳北燕靠樹按坐地上,往她腳底下一塊塊墊磚頭。

我一般墊三塊磚頭膝蓋就疼了,陳北燕墊四塊磚頭也沒事兒。花壇裏就那麼幾塊磚頭,中班一桌老虎凳又用了一些,我們這邊就沒了。我把陳北燕腿往上拾,她很軟,還有很大餘量。

看她腿能不能夠到腦門。汪若海説。

我和張燕生各搬起她一條腿使勁往上舉。陳北燕從靠着的樹幹滑到地上,後腦勺蹭土,大聲哭起來。我們趕緊扔下她的腿慌慌張張溜了。

第二天黃昏,我在楊樹下揀到了一隻老兒葉子,又寬又油,拿它拔斷了汪若海他們所有人的老兒。正得意呢,陳南燕衝過來一下把我推了個大跟頭。我剛要站起來,她又衝過來推我一跟頭。她緊繃着嘴,眼睛明亮像裏面點了燈,臉雪白一用勁就湧出滿腮紅。她不讓我站起來,只要我將起未起,她就再推一把,每次推我都讓我覺得她想推死我。

我招你了?我丘在地上大聲嚷。

你招我了。她死盯着我咬着牙説。她身後還跟着幾個大班女孩抓着汪若海張燕生的脖領子亂嚷:有你沒有有沒有你?

他二人連哭帶掙扎:放開你放開。

張燕生他三哥張寧生和一幫大班男孩衝過來,推那些女孩:幹嗎幹嗎?欺負我弟幹嘛?

女孩男孩立刻吵成一片,什麼也聽不清,只能聽到楊丹她姐楊彤的尖嗓子,一口一個:廢話!廢話!

我哥跑過來時,唐阿姨也趕了過來,問陳南燕怎麼回事,怎麼欺負中班小朋友。

陳南燕這才説:他先欺負我妹的。不是一次,老欺負。

唐阿姨把陳北燕叫進人圈指着我問:他怎麼欺負你了?

陳北燕有人撐,聲音也亮堂了:他揪我辮子把我綁樹上還用火燒還掰我腿…

唐阿姨咂着嘴點着我額頭:你,一天不惹事你就難受。專欺負女孩子恨死我了——那也不能自己打人。陳南燕我要告訴你們班阿姨,星期六告家長。女孩子還這麼野蠻。都回去,這事兒阿姨處理。

走,回班。唐阿姨一把將我揪走。路上順手牽羊捉住汪若海張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