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説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六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知不道,在這兒玩半天了。站崗的士兵説。

快回家去吧娃兒。一會幾天黑了,狼都出來了。新來的士兵蹲下抱着腿煙。

你們家又豐收了?站崗的兵問那個兵。方槍槍氣吁吁停住腳,看到場上有幾個人在往兩高木杆上拴白布,好奇地走過去看。這些人把白布兩角穿着的繩子紮在高杆上垂下來的鐵環上,然後兩個人跑到杆旁分頭拽繩,一下一下,像升旗一樣,整塊白布吊到半空,四四方方飄動——他們要放電影。方槍槍恍然大悟。

每個樓裏陸續有人出來,拎着各式各樣的小板凳、竹躺椅,很快就擺滿了半個常銀幕四角牢牢系在木杆上,微風仍然把它吹得凸來凹去,拂動不止。放電影的人架好音箱,在遠處支起放映機。放映機出一束白光打在銀幕上,銀幕像個大窗户亮起來。很多小孩跑到銀幕下,用手做出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場幾乎被坐滿了,上千人説話、談笑,發出巨大的嗡嗡聲像一架飛機低空飛行。保育院大班的孩子也來了,排着隊,一人拖着把小椅子。他們在最前排一行行坐下。天已經完全暗下來,隔幾步就看不清人臉。方槍槍和他們面對面坐在藍球場地上誰也沒注意那個混在大人堆裏的小孩子就是他。

電影開始了。一枚黑的八一軍徽在銀幕上放着光芒,接着就是炮彈爆炸,密集的槍聲。左手端着刺刀槍軍帽上掛着簾的本兵衝過去,軍官騎在大洋馬上也用左手高舉戰刀連聲怪叫。八路軍趴在溝裏左手開槍,打一槍拉一下槍栓。

他們很好認,個個都比本鬼子長得好看,濃眉大眼,帽子上釘着兩粒襯衣釦子。

農村老百姓拖兒帶女驚慌失措地跑,炮彈在他們中間冒起一朵朵硝煙。方槍槍不替他們擔心。他看過多次電影,雖然記不住片名,故事也看得糊里糊塗,但不知何故就是知道下面情節怎麼發展。他更擔心那些英武的八路軍。一會兒他們準要撤退,留下個把跑不快的或捱了槍子兒的讓老百姓掩護——這和他在保育院玩的差不多。

果不其然,大娘大嫂大爺們讓鬼子給圈了回來。剛才又投彈又擊就瞧他勇的指導員和二班副現在都混在老百姓人堆兒中,槍也沒了倆釦眼帽子也摘了穿着身要飯的衣服。鏡頭給到一個總擋着他們哥倆兒的白鬍子老頭臉上,方槍槍嘆了口氣,完了,這老頭一會兒準讓鬼子燒死。

反着看電影,銀幕上的人一律用左手讓方槍槍心裏彆扭,又覺得好玩,自己左手也癢癢,揀起一粒石子歪歪斜斜扔出去。

銀幕瀉下的光照亮大班孩子一張張仰着的真誠的臉。

他們也在為鄉親們着急,從小就知道好人子彈少,大部隊總是在打完仗才趕到。老頭被綁到樹上,一點不害怕。孩子們也不是太心疼他,既然好人這邊一定要死人,他們也同意鬼子挑一個老的,只要部隊不受損失將來算戰果咱們總是贏家。

老頭被燒得耷拉下頭,這種有音樂伴奏,人羣圍觀,從頭到尾不痛苦只是嚥下一口氣的死法陳南燕覺得很好看。如果要陳南燕挑一個詩意的時刻,陳南燕會首選去死。

大部隊該來了吧?她伸了個懶問方超。

這時她看見銀幕另一面暴在光線下的方槍槍。

方槍槍靠在身旁席地面坐律津有味看着電影咧嘴笑的戰士肩膀睡着了。大部隊衝過來的吶喊聲也沒能喚醒他。

銀幕上紛亂的人影、馬匹、刀槍投在他臉上斑馬一樣黑一道白一道像正在演奏的手風琴忽寬忽窄,這張小臉變幻不定只有一雙眼睛始終緊緊閉着。他睡得很香,那戰士一挪肩膀他就向後倒去。平躺在地上睡。

你弟。她指給方超看。

方超看不清那個躺着的孩子,還要忙着看電影。

陳南燕扭頭找阿姨,阿姨不在。她拉着方超低頭從銀幕下飛跑着鑽過去。本軍官被入絕境,四周都是指着他的槍口。方超站住看。陳南燕自己跑到地上的孩子身邊,跪下搖晃他醒。孩子睡得很死,怎麼晃也不睜眼。周圍坐着的大人都眼盯着銀幕滿意地期待着。有一剎那,陳南燕以為方槍槍死了,俯下身體貼近方槍槍臉馬上聞到他呼出的氣息和味這才笑了。她把胳膊進方槍槍頸下,手託着他的臉蛋像媽媽抱她妹妹那樣把方槍槍上身抬起;她的另一隻手伸進男孩子兩腿膝下,跪着一用勁。沉一個男孩離了地。這時旁邊戰士忽然扭臉説:你應該叫你們家大人來。

本軍官死得很慘,很醜惡。兩邊一千多觀眾同時鼓起掌,個個笑容滿面。

小孩一起衝銀幕上那個死人喊:該!

方槍槍醒了一下,茫然看了眼歡呼的人羣,頭往陳南燕懷裏靠了靠,一手勾住她脖子,爪子冰人。陳南燕抱着沉睡的方槍槍着四散的人走了幾步,覺得自己很偉大。

方槍槍的夢裏還在跟着部隊渡河。他趴在馬背上一走一晃悠。天很黑,隊伍裏有哥哥、陳南燕和很多大班的孩子。人們低頭慢慢地走着,軍長師長都和自己的部隊失散了,戰士們手裏也光拿着小馬紮。剛才的戰鬥沒打好,方槍槍覺得是自己的責任。敵人衝上來的時候,他失去了知覺,一定是受了傷,可渾身上下找不到傷口,看來子彈是穿過去了。他想從馬上下來,要回自己的槍,對大家喊:同志們,不能再這樣撤了!馬把他往上一推,更緊地夾住他。馬穿着保育院阿姨的藍點大白褂。必須槍斃幾個。方槍槍昏昏沉沉地想。

人羣走散了,只剩下保育院的隊伍還保持着隊形。進村了,方槍槍被攙進堡壘户明亮的房間,鄉親們關心地圍上來,端來熱騰騰的雞蛋西紅柿麪條。李大嫂人真好。方槍槍疲倦地微笑着,想對她説我沒事傷不重就是困了。他吃了幾口,猛地提醒自己傷員不能吃太多,回頭叫人看出來,睡不成覺就得送回前線。先睡覺先睡覺,飯有的吃這一傷怎麼也得養半拉月多享幾天福。方槍槍打着小算盤上了自己牀,衣跟時還記着:臨睡前問問李大嫂那個姓唐的女特務抓起來沒有,出發前跟民兵講過幾次了。部隊沒把敵人打退,村裏的特務又要活躍了。他希望不要天沒亮就被敵人包圍,還得鑽地道。

明天跟海軍借兵反攻一下。西邊還有很多部隊沒有用上。我就不信小小几個本兵打不過他們。三八大蓋過時了。我們有炮——他媽的,空軍的飛機為什麼沒起飛?見死不救,有意保存實力。月本人都打到我們院了你公主墳還完全嗎?

要批評他們,下死命令,要不仗沒法打。

第二天方槍槍發現自己還是個小孩,躺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牀中,又落到李阿姨唐阿姨手裏,不失聲痛哭。

他頭悶在枕頭上,身體一聳一聳,哭得十分傷心。鼻涕在嘴裏人要大嘆氣離開枕頭才能呼一下。他哭了一早晨,趴累了,又轉過身拿濕枕巾蓋着臉哭。

他實在不想接受這個現實,沒有勇氣開始保育院新的一天生活。阿姨小朋友也都沒人理他,沒入勸他也不叫他起牀。大家都認為他是深為自己罵阿姨的錯誤懊悔,畏罪情緒嚴重,乃至痛不生。

小朋友們照直去外邊做早,做完在活動室吃早飯。他們知道方槍槍闖下塌天大禍,幾乎沒救了,自己也學了一點乖,所以吃飯走路靜悄悄的全不似往吵吵嚷嚷。保育院整幢樓裏只傳出一個孩子斷斷續續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