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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門口等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支葡萄糖:“喝了，早上沒吃飯吧。”

“這不有你嗎。”顏煊問老師借了把剪刀，蹲在垃圾桶邊上敲開玻璃管，一仰頭把甜得發膩的葡萄糖灌進了喉嚨裡。

“爸爸愛你。”房子龍等他喝完擦乾淨嘴，“水在我包裡，出去喝。”

“行。”顏煊站起身，正準備走時被帶著袖標的體校生叫住:“同學，能麻煩你們幫忙拿一下器械嗎？”顏煊回頭看了一眼，見幾人手上掛著跳繩還抱了實心球，“不多的話我一人去行嗎？得有人回去給老師說一聲。”

“行，來一個就夠了。”

“你回去跟老師說一聲，我測試前回去。”顏煊轉身跟上拿著器械的體校生，房子龍在他身後喊:“你快點兒啊！”

“放心吧，誤不了考試。”顏煊擺擺手，放低聲音不知在和體校生說些什麼。房子龍站在原地盯著顏煊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眼底染上一層莫名的情緒。顏煊沒有看見，房子龍看不見。

但他們兩人當中的任何一人，都難以明白房子龍此刻的眼神代表什麼。

“年輕真好啊，是不是。”顏煊聽見幾個體校生之間的閒聊，“幾年前我們也在這裡考過試，體育考得倒是好，就是沒想到文化課太差，實驗一中都沒考進去。”

“現在也不差，”顏煊偏過頭看了一眼說話的人:“咱們這不也快熬出頭了。”顏煊加入不進這場對話。體校的學生經年累月的訓練讓他們看起來要比同齡人更成些，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明明該和俞曉凡年紀相當，卻讓顏煊平白覺得難以接近。

“器材室就在前面拐角，拿了東西我們剛好跟你一起去田徑場。”顏煊點頭笑了笑，跟著前面的男生走進器材室。

器材室的彈簧門在眾人身後閉合，發出“嘭”的一聲。器材室在籃球場的負一層，只在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排狹小的窗，大約是通風不好，即使已經建成多年，顏煊還是能聞見空氣裡瀰漫著塑膠製品的味道。

“你是不是叫顏煊？”突然有人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顏煊正低頭點堆放在地上的跳繩數量，隨口答應道:“是，哥你認識我？”

“也不算認識吧……”那人的笑容在昏暗的室內顯得有些怪異，顏煊不著痕跡地轉開眼神，又聽見那人繼續說:“不過很快我們就會，非常。”顏煊腦後傳來破風聲，緊隨而來的劇痛和鋪天蓋的黑暗密密匝匝地纏在他身上。

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想法是:今天真是陰溝裡翻船，煊哥能不能活命就看小房子你跑得夠不夠快了。

顏煊第一次知道在神智不清身體失控的黑暗裡，竟然會有這樣瑰麗奇詭的畫面。

他看見了顏彬，顏彬的一切永遠停在了顏煊十歲那年的夏。

但很奇妙，顏煊對父親的記憶並非他生命最後瘦至形銷骨立的那派衰敗模樣，而是他風華正茂，穿著白大褂抱住在兒科打點滴的自己時的那副樣子。那時的顏煊還很小，還沒讀小學，晃著腿坐在醫院漆成白的長椅上。

顏彬應當和自己說了什麼，但顏煊沒看見他的口型，也沒聽見聲音。

畫面被進記憶的漩渦，裡面零碎漂浮著顏煊記得或已經淡忘的一切。等再次看見一個可以被稱之為完整的畫面時，裡面的主角已經換了人。

那個人是房子龍。

顏煊從不否認房子龍在他的生命中佔去了太多的時間，他們從幼兒園到初中始終都在同一個班級。在他的十歲到十三歲，房子龍毫無保留地給出了自己的稚拙陪伴。

那時他們同吃同住，顏煊一度很習慣這種生活——他給房子龍講題，帶著接受英教育的房子龍上樹抓鳥下河撈魚，一起站在主席臺上領過獎也捱過罵。

他記憶裡的房子龍和現在有很多不同。顏煊不知道這樣好不好，那時候他們都太小了，只是因為覺得對方不開心就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改變現狀。

沒人知道這些小事會積少成多對以後的他們帶來什麼樣的改變，顏煊卻確信他“最好的朋友”這幾個字後面會一直跟著“房子龍”這個名字。

那幾年裡，他想顏彬，也想杜娟，可他執拗地不肯服軟也不肯諒解，近乎自地拒絕杜娟一切見面的邀請。

房子龍說:“你別和自己過不去，這錯不是你犯的。”記憶和過往破碎不堪，顏煊掙扎著想擺脫這些粘在他身上的一切，他想奔向自己的未來。

然而擺脫這一切的契機是令他難以啟齒的疼痛。

顏煊睜開眼時，看見的不是乍破的天光，也不是出現在他離幻象中的任何一個人，他躺在被汗水濡溼的墊子上，看見圍著他的體育生們，也看見他們下猙獰腫脹的器。

他突然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顏煊覺得自己好像躺在一把由現實和幻象拉扯著的鋸子上，疼痛和屈辱推動他的身體，使他無處可逃，也無處可安身。閃光燈劃破熱的黑暗，顏煊恍惚間聽見有人說著什麼不堪入耳的葷話。

他突然想起來顏彬在兒科診室前與年幼的自己說的是什麼。

顏彬說:“沒關係，疼了就哭，男孩子也可以哭，不要忍著了。”

“要不要爸爸給你拿個玩偶抱著？”顏煊的眼淚在這一刻大滴大滴砸在軍綠的墊子上，幾乎染出一塊墨黑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