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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風華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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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以後,正月初十,龍福海召開了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四套領導班子會議。明天,全市將召開縣處級以上千人幹部會議,宣佈對羅成擔任天州市長的任命。

龍福海今天召集這個會議其實是對明天大會的鋪墊。

當他像往常一路說笑在眾人簇擁下走進會議廳時,羅成早已和陸續先到的人坐在那裡。龍福海看了看錶,笑著說:“我上次說,羅成來了,天州就不一樣。這開會就明顯比過去準時了。馬立鳳說你上次把一杯茶都等涼了,結果把大家的心等熱了。”滿屋人站起來笑著配合。這是一個四圈沙發、中間遍鋪地毯的寬敞會議室。隨著眾人的說笑,龍福海對羅成說:“這裡還有好多人頭你不悉,我再來給你介紹介紹。”說著,他居然像當排長,揮起手來指揮:“市委常委的一班人站在一邊;市政府的一班人站對面;左邊站市人大常委一班人;右邊站市政協常委一班人。”看見挪動遲緩的人,他還伸手笑呵呵把人劃拉順。

賈尚文扶了扶眼鏡,很高胖地站在中間:“我往哪邊站?”龍福海把他一下襬到市委常委隊列中:“你先站在這兒。”龍福海又將比他高半個多頭的羅成也往市委常委隊列裡擺:“你也先站在這兒。”羅成十分不習慣這種家長擺小孩的覺。他塔一樣沒動。龍福海手底下覺出了不馴服,就加強了說笑的力度:“這樣我四個班子逐個介紹,一清二楚,提高你掌握情況的效率。”羅成略微挪了挪,算是給了龍福海大面上過得去。

龍福海對這一擺一不服擺,手底下很

總之,羅成被擺了一下,龍福海就得了一點手。

他早就發現,領導權有時就在擺隊伍中確立。軍隊要經常立正、稍息、向右看齊,練多了,就有了連長排長的權威。幹部要經常擺,你調動過的幹部才聽你的。開會整一下會場,讓後面稀鬆的人往前坐一坐,也能整頓出領導權威。

龍福海站在中間,將列隊圍在四面的四班人馬逐個介紹了一遍。他說:“我一個人被你們四面包圍,你們要不網開一面,我就活活被困在中間了。”眾人大笑。龍福海說:“這四套班子,中心是市委常委這套班子。你們這套班子其實是黨、政、人大、政協都包括。”說著,他走過去,一左一右將羅成和賈尚文說說笑笑地推到對面市政府領導班子隊列中:“兩位副書記,現在當你們的市長、副市長。”然後他又站在中間,伸開雙手說:“這樣,黨政就分開了。”羅成對他的擺依然是三分之一配合。

他稍微挪了兩步,就鬆散地站在人群中間了。

龍福海不以為意地拍了拍他肩膀,笑著說:“你站在中間也好,算是給我撐。省得我一個人囚在中間。”而後,他又上去,從市委常委隊伍中擺出一個禿頂的矮個子:“你這個市委常委是人大主任,現在請你入人大的隊列。”他又伸手擺政協主席,政協主席也從市委常委隊列中笑著站到政協常委隊列中。龍福海擺完,站入市委常委隊列中:“我不被你們困在中間了。我要站在一邊,看你們大家幹活。”眾人鬨笑。

賈尚文指著站在中間的羅成說:“現在你又被困在中間了。”羅成說:“我習慣四面受困。”眾人又大笑,笑得四方的隊列鬆散了。龍福海揮手讓大家四面沙發就坐,就坐的陣勢和剛才四面而站的陣勢差不多:龍福海與剩下的市常委坐一邊;對面羅成、賈尚文和政府一班人坐一邊;一左一右是人大、政協兩套班子。

龍福海開始嗓門洪亮地說笑起來。

天州開會,大多是聽龍福海從頭到尾講。在他看來,講話是對人最好的擺。你講得多了,就領導了。話聽得多了,就聽話了。他講,明天大會一宣佈,羅成這市長就正式走馬上任了。他講,天州市領導班子增加了有生力量,從此該更欣欣向榮。他講,要把天州搞好,四套班子要統一團結。講了半個多小時,他請人大、政協人先撤。留下市委、市政府兩套班子,又接著講。他認為,講話之道就是包圍圈,把所有人包圍在其中。包圍不住人就算沒用。要天天包,層層包,越包越緊。他開始講規矩。他說:“我當市委書記,立的規矩很簡單,就是一切擺到桌面上。當然,不是芝麻細節、小肚雞腸都往桌面上擺。凡是事關大局的事情,都要擺到桌面上,這樣彼此溝通,為了協同作戰統一指揮。總之,全局一盤棋,不各行其事。”羅成覺得今天的會完全沒有必要。

他覺出了龍福海一大篇話對這麼多人頭的擺

他知道主動權要一點點力爭,笑著說:“老龍講得很好,我補充一點。有統一,還有分工。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協四套班子各有其職能,這就是一種社會分工。大政方針統一,不各行其事。分工明確,又要各行其事。我們政府這邊的工作,總不能要求龍書記件件過問。政府內也有分工,”他兩手一比自己左右:“總不能我羅成一統天下。我希望大家對老龍的話全面領會。”羅成像與龍福海多年配合默契的第二把手,講完了話。

龍福海目光略閃了一下,哈哈笑了:“羅成補充得好。有分工才需要統一。”他很有力地了口煙:“明天大會程序定了,先由省裡宣佈羅成當副書記的任命,然後市人大宣佈通過對羅成的市長任命,往下我代表市委講幾句。最後,羅成你講幾句。”羅成說:“我不用講了吧。”龍福海說:“按規矩你總要表個態嘛。你來天州,影響很大。這兩天又跑了幾個縣調查。你不但要講,而且要好好講,給大家一個滿意。”賈尚文在一旁拍了拍羅成肩膀:“這也算你的就職演說。”羅成真厭煩別人這樣拍他肩膀。

二羅成在賓館房間裡踱來踱去。他在考慮明天的就職演說。慣例,這樣的任命宣佈會上,他只需講一番謝上級信任、認真學習新情況、不辜負天州人民之類的官樣話。但他不想費時間,錯過機會。全市縣處級以上幹部上千人,他們構成了天州市整個權力結構,面對他們第一次怎樣亮相,影響重大。講得好,勝過一打小動作。是先偃旗息鼓掩藏著點,還是不怕喧賓奪主觸犯龍福海亮個真相,這是他眼下重大的博弈策略。

田玉英摁門鈴進來了,後面跟著服務員抱著一棉被。

田玉英說:“羅市長,我看你蓋毯不習慣,給你送條薄棉被。”羅成說:“你怎麼知道?”田玉英賢惠地一笑:“這還看不出來?”羅成說:“搞經濟,我開放搞活。睡覺吃飯,還是喜歡中國式的棉被和飯菜。”服務員把棉被送進臥室,出去了。

田玉英看了看立在寫字檯上的鏡框,是羅小倩的照片,問:“是您女兒?”羅成說是。田玉英又看了一會兒照片:“她跟著她媽媽呢?”羅成搖了搖頭:“她媽媽不在了。”田玉英這才抬起頭,看著羅成說:“那我就知道了。”羅成問:“知道什麼?”田玉英說:“我原來就在萬林縣,聽說過。”羅成十幾年前就是在萬林縣當縣委書記,他立刻顯得對田玉英親熱起來:“哦?”田玉英說:“那時縣裡傳說您愛人生孩子,可您還在山村裡跑救災,結果您愛人剛生下孩子…”羅成長嘆一口氣:“後悔莫及呀。”田玉英說:“您還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呢。”說著,田玉英匆匆出去了。過了一會兒,拿來一個相冊,打開,裡邊有一張黑白照片,是羅成當年與一家三口人的合影。夫婦倆身前站的小女孩,一看就是十幾年前的田玉英。羅成記不起來了。田玉英說,他爸爸原來是郵遞員,被冤枉了十幾年,說他侵郵件,羅成到萬林縣當書記,才查清全是莫須有的罪名,給他落實了政策。羅成問她父母呢?田玉英說,她父親身體不好,前幾年去世了,她母親跟她一起祝羅成將相冊還給田玉英,突然問:“如果我現在要對天州老百姓講一篇話,講什麼內容大家最起勁?”田玉英稍有些為難,指著桌上的報紙說:“這兩天報上登您到任後的消息,老百姓反應就熱烈的。”羅成看了看報紙:神農鄉處理宅基地糾紛,劇院門口處理放火燒垃圾,都登了天州報。葉眉還在省報發了報道。

他踱了兩步又問:“譬如我只講一句話,哪句話老百姓最愛聽?”田玉英說:“去掉窮——天州太窮了。”洪平安進來了。田玉英很規矩地退出房間。洪平安將一抱書放到羅成面前:“你要的天州地方誌,我都給你找來了,老的有元朝的、明朝的、清朝的,還有民國的。”羅成一本本拿起來翻看。洪平安看了看羅成案頭堆的一堆書,問:“您是不是在準備明天的就職演說?”羅成說:“你有什麼建議?”洪平安坐下,雙肘撐膝:“我想想我該怎麼說。”羅成說:“開門見山說。”洪平安想了想,要張嘴。

羅成又一伸手:“要一針見血,說真話。”洪平安停住,又想了想,換了神情:“這對你確實是個戰略抉擇。”羅成說:“講。”洪平安說:“如果你是來天州當第一把手的,你儘可以放開講,把你翻天覆地的綱領都亮出來。但你是來當第二把手,這是你面對的第一個難點。第二個難點,”洪平安一指羅成身邊堆放的地方誌:“就是幾千年積累下的舊習慣。天州很保守。”羅成指著手中的一本書說:“你看,這本明代地方誌上寫著,天州古來民純樸,吏強悍。老百姓只知道種地苦受,這叫純樸。官吏橫徵暴斂,就是強悍。”洪平安說:“這兩個難點現在有點聯繫。因為龍書記在這兒多年坐得很穩,他也做事,但是和天州環境融合了。你剛來幾天,還沒正式走馬上任,已經和龍書記風格迥然不同了。”羅成說:“你具體的建議是什麼?”洪平安說:“我的建議是,你的就職演說和以後全部作為,都要面對這個基本情況。”羅成聽著。洪平安說:“你面對的難點,我估計也是龍書記面對的難點。你過去一貫大刀闊斧,曾經有人不理解你,說你獨斷專行。你到天州,會盡量避免說你不能和第一把手團結的輿論。龍書記過去在天州說了算,當市長時書記換了三任,當書記時市長已經走了一個,他也要考慮儘可能容得下你的問題。這樣,你們彼此妥協,就實行了合作。你在一定程度上發揮了作用,他在一定程度上允許了你發揮作用。這大概是省裡最希望出現的格局。如果你們倆不能合作,最終肯定得調走一個。你幹得再漂亮,如果積怨深,省裡也不會花費巨大成本來為你撐。如果龍書記眾叛親離,他也站不祝總之,你們合作成功是上策。搞亂了,總要有一個人承擔後果。”羅成說:“你這番話講得很坦率。”洪平安說:“這話我對龍書記也敢說。我是龍書記一手提拔的,但在作風上,現在更欣賞你的。”葉眉來了,進門一抖頭髮,很俏。她笑問:“你們談什麼呢,我方便嗎?”羅成示意她坐。對這位省委書記老師的女兒,他有必要的親熱,何況是一個能折騰的省報記者。他說:“我準備明天的就職演說。”葉眉看了看羅成身邊堆的地方誌,坐下說:“那你肯定想開誠佈公,先聲奪人。”羅成笑著說:“不那麼簡單,這裡有難點。”葉眉一句話到位:“還不是和龍福海的關係問題?”羅成含蓄道:“是和整個環境的關係問題。又要放開講,又要考慮大家的接受度,講到什麼分寸最合適。”葉眉雙手理著往後抖了抖頭髮:“不說是龍福海,說是環境也可以。你無非又想廣而告之號召天下,又不想太喧賓奪主。這是你左右為難之處。”羅成和洪平安相視一笑,這個女孩眼光和嘴都很利索。

葉眉接著說:“經濟學有個概念,叫‘生產可能曲線’。一個國家的生產能力,又可以造大炮,又可以產黃油。大炮造得多了,黃油就產得少。大炮造得少了,黃油就產得多。大炮和黃油有一個搭配比例。你不可能同時都多。”羅成對洪平安說:“你明白葉眉的意思吧?”洪平安說:“她的意思是,你無非是在兩難中選擇一個合適的比例。講得少了,沒影響。講得多了,喧賓奪主。”葉眉又一抖頭髮:“就是這麼回事。”羅成站起來:“又要旗幟鮮明,又不忘全身之道,這是從政的常規。但有沒有超常規的做法呢?”他從桌上書堆中拿起一本《丘吉爾傳》:“吉丘爾你們都該知道。二次大戰前夕,英國的輿論主戀和平、害怕戰爭。當時的首相張伯倫一天到晚和希特勒搞妥協退讓,玩什麼和平外,在國內很佔優勢。希特勒也一直在放和平煙霧彈。丘吉爾當時疾呼警惕納粹,戰爭不可避免,結果在英國遭冷落厭棄。後來大戰爆發,張伯倫的政策破產,只能辭職。丘吉爾上臺了,領導了英國的反法西斯戰爭。”葉眉一下又有了和羅成爭辯的興奮:“那也有歷史的巧合。完全有可能戰爭爆發了,當人們想起丘吉爾時,丘吉爾已經老得不能幹了。”羅成說:“那丘吉爾也值了。”葉眉說:“你如果再被閒上十年,還從什麼政?”羅成少有地哈哈笑了,他迴避這個話題:“你找我什麼事?”葉眉看了看洪平安,從包裡拿出一本書:“這就是我調查的非法出版物。”羅成接過,是一本《天州古來英雄》。葉眉說:“這本書沒有正式出版書號,本來只允許作為內部資料印兩千冊,他們印了二十萬,而且通過文教系統發文,讓全市小學生作為教材必買,這更是違法的。另外,書中絕大部分內容是剽竊的。”羅成翻了一下:“這書名還是龍福海題字嘛。”洪平安說:“龍書記肯定是下邊人讓題字就題了,不知內情。”羅成說:“這有可能。”他問葉眉:“你都調查清楚了?打算怎麼辦?”葉眉說:“有些情況還在繼續調查,可能要你支持一下。調查完了,聯繫各地媒體曝光。”洪平安說:“這樣會把龍書記搞得比較被動。”葉眉看著羅成。

羅成說:“我想老龍也會歡輿論監督。”三龍福海是忙人,他晚上帶著馬立鳳到賓館看望曹部長。

曹部長在天州故地重遊了幾天,準備離去。龍福海再三留他,說正月十五元宵節,天州的燈很好看,風土人情,曹部長應該重溫一下。然後,他讓馬立鳳拿出幾卷字畫,送給曹部長。曹部長一一打開看,點頭稱讚,又問:“都是仿製品吧?”龍福海說:“都是仿製品,不過仿古仿得像了一點。”曹部長這才點頭:“這我才敢收下。”龍福海說起明天天州市要開縣處級千人幹部會,說了有關羅成上任的事。

曹部長說:“我看出羅成來對你有點壓力。你是一把手,又是老同志,能團結他幹。”又說:“有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多向省裡彙報。”龍福海點頭:“省委夏書記那兒不是很。”曹部長這才出一句話:“夏那裡我還是頗有些悉。”龍福海立刻添了一句:“您這次還去省城轉轉嗎?”曹部長說:“那倒不一定了。現在信息通達得很,凡事不一定都要見面。”曹部長和省委書記夏光遠很。龍福海立刻把這條信息添入自己的小九九。他很有些滿意。和馬立鳳乘車離去,說笑了一路。馬立鳳把他送到家門口,走了。

龍福海一進門,白寶珍對他說:“孔亮等你半天了。少偉也回家了。”客廳裡坐著西關縣縣委書記孔亮,笑著臉上來,雙手握龍福海:“再給您拜一次晚年。”龍福海的兒子龍少偉一直坐在客廳裡和孔亮聊天,這時也叫了聲“爸”龍少偉用父母的話講,既不像爸又不像媽。高的個兒長的臉,相貌就不像。說話慢條斯理,也不像父母。龍福海夫婦倆都是一天幾車話。

龍福海笑著問:“你們聊什麼呢?”孔亮很合地說:“少偉和我探討他從政的可能呢。”龍福海笑了:“他剛辦公司一年,怎麼又想從政了?”龍少偉坐在那裡慢條斯理地說:“現在從政比經商熱。北京招聘幾個國家公務員,就來上千人應聘。這是時下的風氣。”龍福海哈哈笑了。到了家裡,龍福海不像在外面談笑風聲。但現在不光是家人,還有外人,他就又習慣說說笑笑、擺環境了。用他的話說,一缸水死在那裡會臭,灑上點明礬,拿子一攪,水團團轉了,再澱下來才清亮。小時候在村裡喝山溝裡的渾湯水,家家戶戶這樣。

他說起了車轆軲話。多話的老婆想進話來,也不容易。

龍福海關於經商從政孰優孰劣說了一大篇,才問起孔亮有什麼情況。孔亮講沒大事,西關縣高科技大棚區產的各種綠菜果,給龍書記送來嚐嚐。龍福海看著客廳一角放的幾筐紅黃黑綠的新品種蔬菜水果,拿起來笑呵呵地看著誇著,很像一個兒童抓起五彩皮球,歡天喜地。他連連說好,然後才聽到孔亮平平常常說出正經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