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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難逢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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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紀簡明在天州威風已經僅次於龍福海,最起碼在分管組織的副書記許懷琴之後。他只有走到哪兒悄無言就讓人哆嗦的威風。一到縣裡鄉里走動,縣委書記縣長們立刻全班人馬出來陪同,鄉鎮上的書記、鎮長們更是前呼後擁。紀簡明只要不說話,對方就有點膽戰心驚。紀簡明只要給個溫和笑臉,他們就都如獲大赦。有時帶著一班人到國有廠礦轉一轉,那些廠長們更是彎著直著眼跑出來他,及至他說過來隨便看看,對方才著手放心一半,另一半懸著。他看完告辭走了好幾天,那個國企還打探紀書記到底去看什麼了。這時,他這個多少年手腳不得不乾淨的文化館長和現在手腳還算乾淨的紀檢委書記就對這些肥得油又肥得心虛的官員生出一股子冷酷。

他喜歡看他們膽戰,劍不出鞘也要嚇得他們心驚跳。

沒有龍福海發話,他這把劍輕易不出鞘。

天州人都說他是個讓幹部過得去的紀檢委書記。

必須辦的案都照章辦了,窮追猛打的事他不做。平時他又不拉幫結夥,回到家和老婆一起做飯吃飯,看電視看書看文件,是個安守本分的官。

萬漢山案發後,紀簡明安守本分就難多了。

這天上午,他在太子縣委辦公樓領著工作組忙碌,全縣被萬漢山咬出來的二百多名幹部都集中起來學習政策、講清問題。學習是大會議廳全體參加,講問題是一個個房間裡個別談。五六十人的工作組,人人一天談好幾個。樓道里像是人滿為患的醫院,有人在走廊等,有人在會議室等,有人在接待室等。一個個辦公室都成了工作組順序叫人談話的門診室。紀簡明坐在萬漢山原來的辦公室裡聽彙報做指揮。幾個縣委副書記、縣常委、縣長、副縣長輪在他面前捶頓足痛哭涕,要不汗滿面支吾不語。

從市裡方方面面打來找他的電話,座機手機響個不斷。

應接不暇中,龍福海來電話,讓他晚上去他家裡一趟。

他自然立刻點頭了。下午乘車回市裡,他和秘書的三四部手機一路響個不停,都是禮數週全的說情。他煩了,所以乾脆上來就說:“你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吧。”一個電話打過來,秘書把手機遞給他,他上來又是這一句,對方卻在電話裡叫喚開了。他一聽不對,是老婆打來的。老婆說:“我是有話對你直說呢,說了多少回了,把表妹的事辦一辦,你早忘在腦後了吧。”他嘿嘿一笑,承認是忙忘了,答應待會兒一回市裡就辦。

紀簡明給天州製藥公司總經理打了電話,讓他到市紀檢委來一下,說有事找他談。他的車也就很快進了城,到了市紀檢委小院。

這裡又是一攤忙碌,紀簡明人來人往地吩咐著。

天州製藥公司總經理方伯泰氣著趕到了,站在一旁等候。

紀簡明把辦公室的幾個人三言兩語打發走了,關上門,讓方伯泰坐。

方伯泰是個四方臉的壯漢子,站在那裡擦著額頭的汗看著他不敢坐。紀簡明談求人的事張口繞一些:“你坐下再談,不著急。”說著親自倒杯茶。方伯泰卻更疑竇叢生地看著他,捏著汗溼沾身的衣服抖著說:“一路急著趕來,趕熱了,坐不下。”紀簡明在屋裡踱了踱,繞到辦公桌後面坐下:“有件事,早就該和你談了。”方伯泰仰著臉“啊”了一聲。紀簡明說:“我一直想往後拖一拖。”方伯泰又“啊”了一聲。紀簡明說:“拖不過去了,就要對你張嘴了。”方伯泰又“啊”了一聲,脖子膝蓋打了幾個彎。紀簡明說:“我老婆的一個小表妹在你們公司上班,作電腦的,她嫌眼睛受不了,看能不能調個文秘之類的工作做一做。”方伯泰眨了半天眼反應過來:“就這件事?”紀簡明說:“就這件事。”方伯泰一下癱軟在沙發上:“你怎麼電話裡不早說啊,差點把我心臟病都嚇出來了。”紀簡明一心想著求人,忘了他這把不出鞘的寶劍讓人害怕了,這時通融地笑著:“你心裡有什麼鬼,嚇成這樣?”方伯泰坐在那裡閉著眼著氣,好一會兒算是緩過勁兒來,嘆道:“你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紀檢委找談話。”紀簡明說:“你們別步萬漢山後塵就是了。”方伯泰自嘲地搖了搖頭,活過人來,站起掏煙敬紀簡明。紀簡明擺了手。方伯泰說:“你剛才說的事就給我了,保證讓你滿意。”他自己著了煙,坐下,蹺起二郎腿問:“萬漢山到底會怎麼樣?留得下腦袋嗎?”紀簡明說:“難。”又問:“你說殺了他怎麼樣?”方伯泰言不由衷地附和道:“啊,那會很有威懾力。”紀簡明回家吃晚飯了。子劉桂花說:“青璉等你好一會兒了,你先和他說話吧。待會兒都知道你從太子縣回來,又該排隊找你了。”龔青璉正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悠哉,這時站起來:“我的大姨夫這兩天可真是眾望所歸了。”紀簡明一笑:“什麼眾望所歸,真是用詞不當。”龔青璉是他姐的兒子,說來是他的親外甥。用他的話說:“你吃虧就吃在輩分小點,成天叫我姨夫,你也叫得出口。”龔青璉說:“我有什麼叫不出口,只怕我叫得出口,你聽著有點不好意思就是了。”說罷兩人哈哈大笑。

紀簡明坐下第一句話:“你今天找我什麼事就請直說,省得待會兒輪不著咱倆說話。”龔青璉問:“太子縣的情況怎麼樣?”紀簡明說:“說正常進行也可以,說一鍋粥也可以。一個縣二百多名幹部捲進來了,你說還不亂成一鍋粥。你是不是想為誰說情?”龔青璉手:“我只是提一下。宋家鎮的團委書記宋小生,可能前不久剛剛給萬漢山送過三萬塊錢,栽在萬漢山這個案子裡了。這個幹部我知道,難得的老實人,換個別人,論工作年限工作表現,早就上來了。”紀簡明說:“這麼說來,他和你沒什麼特別關係嘛。”龔青璉一張雙手:“是和我沒特殊關係,可我是分管工青婦的呀,看著這個手底下的老實人跑到跟前哭鼻子抹淚,也有點過不去。你能照顧他過關,就照顧他過關,不能,也大可不必為難。”紀簡明說:“到時看著辦吧。一個縣二百多幹部牽連進來,總不能一勺燴了,自古以來法不罰眾,具體情況還要審理著看。如果萬漢山是索賄,那他的問題就重一些,送錢人問題就小一些。如果下邊人主動行賄,萬漢山問題就小些,下邊人問題就大些。”龔青璉說:“萬漢山的問題大些小些,都是一死。”紀簡明說:“乾脆把罪都集中在他頭上,下邊幹部也能從輕發落。不過這話你可不要外說。”龔青璉說:“現在沒有為他說情的吧?”紀簡明說:“現在上上下下恨不能立刻殺了他。一殺,沒搞清的事就算到此結束了。”龔青璉問:“上邊都扯出誰來了?”紀簡明左右看了看,伸出一個手指:“白。”龔青璉說:“你說是白寶珍?”紀簡明伸手噓了一下,又看了看廚房:“我連你姨都沒告。”龔青璉問:“還有其他人嗎?”紀簡明說:“只要扯,就會越扯越多。辦案的人不敢往上扯。萬漢山也聰明,只待下邊不扯上邊。他想著可能還有一條活路。”龔青璉說:“哪兒就有他的活路。”紀簡明說:“人到了這個份兒上,都很幻想。他說,錢都是下邊硬給他的,他收下一分也沒花,準備積累起來以後在天州蓋一個東方娛樂健康城,為繁榮天州做貢獻。他冠冕堂皇講出這個理由來好像就沒罪,這不是異想天開嗎?萬漢山在看守所裡每天還照樣練武術,說是早晚要出來把東方娛樂健康城建好,簡直是痴人說夢。”龔青璉說:“他可能想著老龍會保他。”紀簡明說:“哪兒是哪兒呀?我揣摸著,老龍現在是第一個要趕快殺他的人。他今天晚上叫我去他家裡,肯定是談這個。我估計孫大治他也會叫去。我和孫大治一起把這個案子結了,判了死刑,快刀殺人了事。”龔青璉說:“那羅成就是第一個不願意快殺萬漢山的人了,他希望把口子扯大。”紀簡明說:“他能扯到哪裡?人一殺,太子縣換一下班子,羅成頂多藉此樹了威,二十個縣區的書記縣長以後不敢像萬漢山那樣頂他了。其餘的,天州變不到哪裡。”三龍福海又讓馬立鳳開車,在街上轉。

街燈已經亮了。馬立鳳問:“你今天不吃晚飯了?”龍福海搖了搖頭:“不想吃。”馬立鳳問:“萬漢山的事會不會扯上白主任?”龍福海說:“這笨娘們兒,該扯就扯扯她吧,真不想和她一塊兒過了。”馬立鳳開著車看著街道:“別說那麼多氣話。”龍福海說:“那還不是事在人為。不想扯,就要採取點措施。”馬立鳳說:“利索點,趕緊把萬漢山殺了就完了。”龍福海說:“這也是事在人為啊。我今天晚上已經叫紀簡明孫大治去我家裡,讓他們快點了結此案,免得天州市人心不安。”他說著又火起來:“這笨娘們兒,每天就知道捧著個萬漢山,捧出好兒來了吧?”馬立鳳說:“還不是你提的縣委書記。”龍福海瞪眼了:“你這是放的什麼?”馬立鳳不吭氣了。

轉了兩圈,前邊是天州賓館。馬立鳳說:“到賓館讓他們給你從頭到腳按摩一下?養養神,再在那兒安排點晚飯,吃了再回家。”龍福海著煙不說話了。馬立鳳轉頭看了他幾回,揣摸著意思,把車拐出馬路,停到了天州賓館前。

馬立鳳陪著龍福海進了天州賓館。

田玉英正在大廳裡,立刻了上來。馬立鳳說:“安排一個按摩間,給龍書記按摩一下。”田玉英說:“好,我去安排。”轉身就走。馬立鳳跟上兩步,扶著田玉英肩膀說:“要女的,年輕一點的。”田玉英點頭說知道,便去了。

馬立鳳陪著龍福海往理療中心去,碰見洪平安面過來。

洪平安站住,伸雙手要握龍福海。龍福海說:“下班休閒,禮儀就都免了吧。”洪平安問:“龍書記您這是…”馬立鳳說:“龍書記累了,休息理療一下。”洪平安說:“應該的。”龍福海說:“你跟著羅成幹得生龍活虎啊。”洪平安有些為難地笑笑:“全憑過去跟著龍書記起了步。”龍福海擺了擺手:“忠臣各事其主。”說著往前走。洪平安跟過來:“我先去理療中心給您安排一下?”龍福海說:“不用了,馬立鳳已經安排了。”洪平安對馬立鳳點頭笑笑:“馬主任在,我說這些就多餘了。那您先去,有時間我再找您彙報。”龍福海說:“我家的門朝哪兒開,你可能都忘了。”洪平安說:“哪兒能啊。”洪平安為龍福海拉開理療中心大門,等龍福海進去他才走。

龍福海換了睡衣,在按摩上舒展躺下,馬立鳳田玉英就撤了。他翻來覆去叫小姑娘按摩了個透,這才起身。馬立鳳就在門外等候,上來說:“已經讓小餐廳把晚飯準備了。”龍福海擺了擺手:“少吃一頓,清腸清胃。”便坐車回了家。

馬立鳳問:“還要我在嗎?”龍福海說:“你走吧。”龍福海一進家,看見白寶珍像個發蔫的白蘿蔔歪在沙發上。

白寶珍沒好氣說:“不回來吃晚飯,也不預先打個招呼。”龍福海高起嗓門瞪起眼:“我打招呼的事多了,你都聽過什麼?”白寶珍撞在龍福海無名火上,有些發愣。龍福海接著說:“你看你把那個捏拿大師吹得天花亂墜,這下吹好了吧?”白寶珍知道龍福海說萬漢山,頓時沒氣。龍福海坐下著煙,撂下打火機:“你看看你前不顧頭後不顧尾乾的好事。”白寶珍努起說話的氣來:“你不早在家裡修好隔火牆了嗎?我和少偉的事你一概不知。萬漢山的事要扯出我來,我去坐牢,與你無關。”龍福海呼地站起,大聲喝道:“你這是放什麼呢,你當這隔火牆真能隔開呢,你當我真能丟下你們不管呢。真是天下第一號混賬。”白寶珍徹底老實了。

勤務員通告,孫大治、紀簡明到了。龍福海說請他們進。

二人一同進來了。紀簡明看了看家裡的氣氛,開玩笑說:“家裡嚴肅嘛。”孫大治則給龍福海敬上煙,打趣地說:“老龍肯定對咱們白主任有不同意見呢。”白寶珍這才算是活過一張臉來。

龍福海擺了擺手說:“找二位來,是談正經事。萬漢山的案子在太子縣牽扯出不少幹部,遇到這樣的大案要案,咱們紀檢方面和司法方面都要表現高效率,不能讓天州市老百姓看咱們心慈手軟,也不能讓省裡看咱們辦事無能。希望二位加緊工作,對萬漢山這樣貪贓枉法的幹部,該殺就要殺。該今天殺,絕不明天殺。總之要抓緊辦案,儘快給老百姓一個大快人心。另外,現在這麼多人力投在這個案子中,儘快了結此案,也便於我們輕裝前進。”四魏國中午一回家就對子安世芬說,看來萬漢山要掉腦袋。

安世芬說:“看來羅成這個人還真惹不得。萬漢山叫他收拾了,你也當心點。”魏國兩腿扭著麻花半躺在沙發裡,煙吐霧地往空中送著話:“查經濟犯罪,不是他市長的政績。現在查萬漢山,也是紀檢委政法委在常委會領導下幹,跟他沒關係。他主要是要把經濟搞上去,我別當他的絆腳石就行了。”安世芬說:“萬漢山也太光天化了,哪有現金三百多萬放在家裡的?全縣一共沒幾百個幹部,他收錢二百多人,人人身上拔,那還不出事?”魏國說:“萬漢山自己出了事,還毒化了天州市氣氛。太平的子,現在搞得人人緊張。”安世芬說:“浙江那兩個房地產商和龍少偉相互戧項目的事怎麼說了?”魏國了會兒煙說:“浙江人是先下的手,就差辦證了。龍少偉進來,要做那塊地皮。他這邊什麼都還沒順呢,又打時間差,讓我給他搞銀行貸款。白寶珍親自把我叫到她家裡張的口,我不能不答應。浙江人到羅成那兒告了狀,我本來還想拖拖,現在真是吃夾板,兩邊都躲不過去。”安世芬說:“現在這個形勢一定不要硬得罪羅成。你就打著羅成的旗號,讓龍少偉退出來。這樣你也不得罪龍少偉白寶珍,讓他們把火發到羅成身上就是了。”魏國說:“我也傾向這個思路。今天那兩個房地產商約好了要來咱家裡,我和他們談了再看。”門鈴響了,魏國一下坐起來:“肯定是他們來了。”他坐正,蹺好二郎腿,擺擺手說:“你去開門。”來的是一個年輕女人。

安世芬問:“你找誰?”年輕女人說:“我找魏市長。”安世芬手沒離門,回頭疑惑地看著丈夫。魏國卻變臉了,有些窘促地站起來,走到門口:“黃美姝,你怎麼來這裡了?”黃美姝是萬漢山子黃美娜的雙胞胎妹妹,長得和黃美娜一模一樣,細、俄羅斯風面孔,只不過顯得比黃美娜綿善。她一臉疲憊地說:“我一直打你手機,沒人接。”魏國站在子身後有些忙亂地摁了摁口袋:“開會調成靜音了,沒注意。”黃美姝看著擋在面前的安世芬對魏國說:“我沒幾句話,總不能把我擋在門外說吧。”安世芬白了一眼,沒好氣地轉身回到客廳坐下。

魏國對黃美姝說:“咱們換個時間地點再談好不好?”黃美姝面無表情地將門在背後靠住,說:“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話,說完,你答應不答應,我都走。”魏國為難地回頭看看安世芬,猶豫了一下說:“那你進來吧。”魏國回到沙發坐下。黃美姝走到魏國夫婦面前,雙手拿著包垂眼立著,對魏國說:“你說我有沒有資格求你一回?”魏國含糊地點著頭:“有。”黃美姝說:“有就行。我讓你救救我姐姐和姐夫。”魏國聽這話題,倒有些如釋重負,他說:“這是我力所不能及的事,我最多能幫你打探打探情況。”黃美姝接著說:“最起碼把我姐姐救出來,那些事都是萬漢山一個人乾的,她又沒參與。”魏國在菸灰缸上蹭著菸灰說:“這事我只能盡力而為。”安世芬冷眼打量著,黃美姝依然低著眼面無表情地說:“要不要我現在給您跪下?”魏國連連擺手:“千萬別。”黃美姝說:“我老母親快七十歲了,一聽這消息已經癱在上。”魏國說:“我已經講了我盡力而為。”黃美姝說:“那就等你盡力而為吧。”說著,又低著眼瞟了一下安世芬:“打擾您了。”便轉身走了。

安世芬一見房門關上,立刻跳起來指著丈夫:“你乾的好事,在外面養起小狐狸,包起二了。”魏國說:“你這不是無中生有嗎?”安世芬衝到門口看了看貓眼,轉回客廳中央,指著魏國大聲嚷道:“你當我是瞎眼,連這點貓膩都看不出來?一個堂堂的副市長見了一個小娘們兒蔫頭耷腦話都說不全,這也太離奇了。”魏國伸出雙手:“你能不能小聲點?”安世芬一手叉一手指著魏國:“養下‮子婊‬,還想立牌坊,你這狼心狗肺的,我今天饒不了你。”魏國連連伸著雙手:“我的好太太,你低下嗓門來,聽我解釋解釋。”安世芬說:“我不要聽你解釋,你那張嘴,每天跟我抹了一樣,全是他媽的鬼話。”門鈴又響了。魏國連擺雙手:“這次是浙江房地產商了。”魏國貓著步踏著地毯到大門貓眼上瞄了一眼,又貓著回來,伸雙手說:“是他們來了。”安世芬扭過半身去:“誰來我也是這樣了。你不想好好過,我也不過了。”門鈴又響了。魏國上來給安世芬捶背:“我的好太太,咱們先把外事辦了,待會兒再聽你敞開罵行了吧?”門鈴又響了,安世芬背對著魏國雙手叉哼了一聲,魏國又連連給她捶背:“我的好太太,我這就去開門。咱們先一致對外。”說著,他一邊朝門走一邊回頭看,安世芬站在那兒不動。他走到門口問:“誰呀?”外面做了回答。

就在拉門的一瞬間,魏國看見子已經在沙發上坐下。

兩個浙江房地產商進來了:一個黑瘦高個,一個面目清白。

魏國知道二位是表兄弟,用他開玩笑的話說:“你們二位是一家人。”二位坐下了,看著安世芬虎著臉坐在一旁,稍有些開口難。魏國一指安世芬對他們說:“我們兩個也是一家人,你們有話直說無妨。”安世芬無聲地哼了一下,臉上放出一絲勉強的笑。魏國家裡這頭放下心來,便對外人從容地蹺起二郎腿。

一般的房地產發展商,攀到他副市長這一頭不容易。看著眼前表兄弟倆除了一個薄薄的公文夾,兩手空空進來,魏國已經十分不快。只不過羅成得緊,夫倆正內訌,也就將就著點著了煙,派頭十足地接待他們。黑臉的是表哥,白臉的是表弟。表哥說,他們還是談解放路十字路口的項目:“我們市容也報告了羅市長,下面也活動了方方面面,現在搞明白了,只有求您魏市長幫忙,才能上通下達把這一切難題解決。跑百家不如泡準一家,我們今天就泡準魏市長這一頭了。”魏國聽對方說出這樣的明白話,也還受用。

黑臉表哥接著說:“我們今天帶來一封介紹信。”說著他一伸手,白臉表弟從夾子裡拿出一個不大的牛皮紙信封。黑臉表哥走上前遞給魏國:“請魏市長和您太太到裡邊房間打開看。這封介紹信來頭不算小,你們二位看了,可以細商量。覺得能辦,我們這兒還有一封介紹信。”魏國將薄薄的信封一捏,七分疑惑,三分靈犀。他招了招更疑惑的安世芬,兩人進到房間裡。打開信封一看,是個工商銀行存摺。一看數額,手下成天過錢的夫婦倆也有些瞪圓了眼:是五百萬。安世芬說:“我沒看錯吧?不是五十萬,是五百萬?”魏國說:“沒錯。”安世芬說:“這可不是個小數,這麼多年,就數它數額大了。”魏國說:“收下它,這個項目我差不多就要包到底了,方方面面都要給他們把話說到。”安世芬說:“他們出手不小嘛。”魏國說:“這比他們到處撒胡椒麵划算。再說,他們跑這個項目已經投了不少,要不能從龍少偉手裡奪回來,那才叫虧大了呢。”安世芬問:“這麼大數額,咱們敢收嗎?”魏國轉了轉凸眼珠:“這比零敲碎打收安全得多。”安世芬趴在桌上反覆看著存摺:“萬漢山的事情得風頭正緊。”魏國笑著搖頭:“俗話說,賊住在警察局旁邊最安全。現在看著風頭緊,其實最平安無事。”安世芬問:“那你就準備收了?這存摺密碼呢?還有,這麼大數額活期想轉存,得把戶主的身份證也拿到。”魏國說:“他們不是說還有第二封介紹信嗎?”安世芬拿著存摺看了又看:“真捨不得撒手。”魏國拍了拍她:“咱們今年就收這一份,安心歇了。”夫倆又回到客廳。魏國坐下,將信封放到旁邊茶几上:“你們有沒有介紹信,託我事,我都會幫忙。現在給你們一句明白話,市規劃委、市建委、國土局、房管局,我幫你們把關係都疏通。有一點你們算是看明白了,這事我確實能幫你們辦成。”表兄弟倆都鬆了口氣。黑臉表哥去了七八成拘謹,從西服裡邊口袋又出一個信封,遞給魏國:“這是第二封‘介紹信’。密碼和身份證都在裡面,轉存完了,把身份證還給我們就行。”表兄弟倆放開原本拘謹的身子,有說有笑地起煙來。

魏國說:“你們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辦到。”表兄弟倆也笑著說:“魏市長也請放心,我們一定把事辦穩妥。”表兄弟倆走了。魏國將兩個信封拍了拍,對安世芬說:“這你來辦。我要想辦法去剃龍少偉這個難剃的頭。”安世芬說:“要打著羅成旗號。”魏國說:“我知道。”五龍少偉開著車沉著臉說:“這回跟羅成拼了。”車在繁華街道上拐來拐去,女友蘇婭坐在一旁沒說話。

龍少偉過了一會兒接著說:“以前我一直不參與老爺子和他的事,就算是我讓了他。現在推光頭推到我頭上了,我老爺子不吃素,我更不是吃素的。真是欺人太甚。”蘇婭轉動著一張有點雀斑的長方臉,看了看他:“你什麼事不都慢幾拍嗎?這事你也前思後量再說。”龍少偉開著車不說話了。

天下他惟一聽的就是蘇婭的話。

龍少偉論條件滿天州花花女孩任憑他挑,他單挑了沒模樣的蘇婭,讓親朋好友和小兄弟們全不解了。蘇婭平板的臉,平板的身子,站在那裡面寬側面薄,可以說有點醜。但是龍少偉要成大事,惟有選她。蘇婭沒有花騷,跟準了龍少偉,真能赴湯蹈火赤膽忠心。她又穩妥又幹練,像一個賢淑的大嫂把龍少偉身邊一夥小兄弟維護得服服帖帖。吃苦耐勞天下頭一份,白天黑夜為龍少偉拼命,從無二話。龍少偉要了她,她就像一把不離身的傘為他遮風擋雨。龍少偉用蘇婭做公司法人,用蘇婭的名字存錢,蘇婭就是龍少偉的代碼。真要遇到事,蘇婭替他坐班房上刑場,都不會咬出他一個字。龍少偉經常蹺起腿對小兄弟們說:“你們是不是嫌大嫂醜點?有了她,我才包打天下。”他們到了公司,停下車。

一棟八層樓,樓頂上兩個碩大的霓虹燈字:蘇亞。這就是蘇婭法人龍少偉老闆的蘇亞發展有限公司,這棟樓坐地虎虎有生氣,算是天州一方。

龍少偉一路趟風地上了臺階。他說話辦事慢幾拍,開車走路卻瀟灑得很。蘇婭提著密碼箱緊跟著他,自動門一開,大廳裡的人員都彎點頭:“龍總、蘇總到了。”龍少偉點點頭,同蘇婭上了電梯,到了總裁辦公室。小秘書阿嬌是個俊俏得出奇的女孩,一見二人進來,立刻將記錄的電話和一些事項向蘇婭彙報。蘇婭接過看了看:“這些你給我吧,你去把周總、吳總、陳總叫來。”三個年輕人來了。蘇婭對阿嬌說:“有電話你先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叫龍總和我。”她與三個副總進到裡間辦公室,將門關上了。

龍少偉對著三男一女說:“今天咱們要策劃一個新項目,就叫倒羅工程。說明確了,就是搞垮羅成。漢語拼音字頭念成英文,就叫dl工程。”三個年輕副總一個叫周瑜,是個兩眼烏亮有神的白麵小生,也是天州有名的策劃高手,他說:“解放路那個項目,還是叫浙江人搞走了?”龍少偉點著煙:“是羅成強壓著魏國把咱們這頭兒卡下來。”又一個副總叫吳小究,一張瘦長臉戴著眼鏡,見人開口笑,是個機靈鬼,又叫小點子大王,他說:“搞掉羅成,大概也來不及奪回這個項目,那邊早生米煮成飯了。”龍少偉說:“現在不光是解放路這個項目的問題,羅成在天州一天,咱們的資源優勢就發揮不出來。”第三個副總叫陳平,是個在幾家報社幹過的新聞槍手,他說:“咱們這班子要策劃一個dl工程,肯定出奇制勝。”龍少偉坐在老闆臺後轉椅上蹺著腿說:“我老爺子他們幹得不怎麼樣,咱們要幹得漂亮。一個原則,把羅成幹掉,不論用什麼方法把他搞垮都行,最終目的就是把他攆出天州。”他了兩口煙:“咱們這叫無毒不丈夫。”周瑜兩眼炯炯有神地說:“老傢伙們幹事講究太多,咱們肯定比他們幹得漂亮。”吳小究一笑:“我出個點子,就怕你不幹,不費吹灰之力就把羅成搞垮。”龍少偉轉了轉轉椅:“有點子就說。”吳小究說:“打擊一個人,你往他心窩上捅一下,他就癱倒了。”龍少偉還沒發話,旁人先急了:“有話快說,賣什麼關子?”吳小究笑嘻嘻地了兩口煙:“羅成不是有個女兒叫羅小倩嗎?那就是他的心肝。”龍少偉瞄了一眼吳小究:“你什麼意思?”吳小究說:“隨便製造一個車禍,把羅小倩撞到路邊溝裡就完了,那羅成頓時從心理上就垮了,你讓他在天州幹,他也幹不下去了。”龍少偉搖了頭:“這觸犯刑法的事咱們不幹,那是馬大海馬小波那些下九乾的。”吳小究大大咧咧一笑:“我知道你不會幹,我就是打比方。別看一個人頂天立地張牙舞爪,只要玩個小點子,就把他打倒。”蘇婭一直背靠著窗戶聽他們商量,這時指著窗外說:“那邊騎車過來的,是不是羅小倩?”吳小究說:“她每天上下學從咱們樓前過,我見過好幾回了。”說著幾個人來到窗前往下看。羅小倩穿著一件鑲白邊的紅衣服騎車從下面過,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和她並排騎著說話。龍少偉盯著羅小倩騎遠,眯著眼說:“這種事用不著咱們想咱們做,肯定有人會這麼想這麼做。”幾個人又紛紛坐下。

龍少偉說:“我希望最多三個月,就把羅成搞垮。”陳平提議:“其實搞匿名信就是很有效的低成本作,以各種身份、各種角度設計不同的匿名信,然後往省裡往北京有關部門寄。打印的信又查不出筆跡來。”吳小究說:“都打印也不行,現在四十歲以上的人玩電腦的還不多,要打印信手寫信都有。不要在一個信箱投,要在全市各個信箱投。有些信還可以帶到省城去寄。”龍少偉說:“這算一個思路。除了這個思路,再研究其他思路。這件事除了你們三人,公司裡其他人都不能知道。你們一定要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子女。”三人全笑了:“我們丈母孃還不知道在哪兒呢。”龍少偉接著說:“左右不告自己的親愛者。”三人都說:“你放心,這件事一級機密。”六葉眉覺萬漢山案發後天州氣氛有些不祥。照理說,萬漢山被揪出來是羅成的勝利,但總覺得像雷雨前烏雲包抄天空一樣,現在也有一種對羅成的合圍。她不坐下來靜想,四處跑著開闢思路。太子縣萬漢山牽連出二百多幹部行賄買官,葉眉的消息一發,也成了大新聞。

葉眉開著摩托跑了幾回太子縣。

第三次從太子縣回來,兩輛汽車追上來,車窗裡探出關雲山,衝她招手。汽車超到前邊靠邊停下,葉眉開到車邊也停下。葉眉問:“關局長,你也去太子縣了?”關雲山讓開車的年輕警察替葉眉開摩托跟在後面,他自己開上車,讓葉眉坐在身邊。關雲山說:“萬漢山的案子不能光扯出一些小蘿蔔頭,丟下了大蘿蔔。”葉眉說:“我也這麼想。萬漢山的事情肯定牽扯到天州市的某些主要領導,把這條扯清楚了,天州的事就真相大白了。”關雲山說:“那像黑槍案件這些事就都順藤摘瓜手到擒來了。不過,”關雲山開車看著前邊,沒往下說。葉眉問:“不過什麼?”關雲山個子高大,又下滑了點身體,頭才不碰車頂,他說:“搞出了萬漢山,我倒對羅市長憂多喜少添了擔心。”葉眉說:“我也是這覺。”關雲山說:“既得利益是天下最厲害的東西。你要斷了一批人的財路官路,那不是開玩笑。我已經安排人暗裡保護他女兒羅小倩的安全。”葉眉渾身掠過一陣靈:“不至於這麼嚴重吧。”關雲山說:“還是有備無患好。你也不要一個人開著摩托滿世界亂跑,特別是晚上和地僻人稀之處。”關雲山停了停又說:“天下的事就是這樣,你對它沒威脅,你也沒危險。你對它的威脅越大,你的危險也越大。你要能致對方死地,對方一定想辦法先致你於死地。”葉眉若有所思地說:“現在沒有退路,只能乾脆把它一下子搞垮。”關雲山說:“這話咱倆就說到這兒吧,估計這事難。”到了市裡,葉眉和關雲山分手,騎上摩托順著街慢慢走。

幾個月來,看著羅成耀武揚威衝來衝去,今天葉眉卻有點可憐起他來。就算你是孫悟空大鬧天宮,神通廣大,其實叫如來佛一巴掌推下南天門,壓在五行山下,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很像一個被父親教訓了一頓閉起來的調皮男孩。

把毫無道理的胡思亂想攆走,摩托車已經開到羅成家門口。

香香正在院裡澆花,看到有人進來,說:“羅市長就在客廳呢,西關縣孔書記也在。”進到客廳,發現羅成靠在沙發上睡著了,膝頭放著一摞文件,手裡拿著一支鉛筆。孔亮兩手相握坐在一旁等候,見葉眉進來,無聲地一笑。葉眉便也在孔亮對面輕輕坐下。羅成睡著時顯得與常不同,平常人高馬大黑著臉威多笑少,現在斜在那裡臉倚著自己的拳頭很安靜,看來成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也不是事。

葉眉和孔亮相視了一下。孔亮站起來輕輕湊到葉眉耳邊,說他先走了,有時間再來。

羅成卻一下醒了,臉放下二郎腿清醒過來:“不好意思,讓二位久等了。有事說事吧。”又對孔亮說:“今天到我家裡,你是客人,想菸可以方便。”孔亮搖了搖頭,說起正經話。他說,他主要對幹部制度改革有一些建議。羅成說:“請講。”孔亮說:“太子縣的二百多幹部跑官買官,不是孤立現象。”羅成噢了一聲,表示注意。孔亮說:“現在幹部年輕化,三十五歲以上一般不再提拔入鄉鎮黨政班子,所以三十四歲的幹部拼命往副科級衝刺,這可以叫三十四歲現象。過了四十歲,一般不再提拔幹部進入縣級黨政班子,所以三十九歲以前的幹部拼著命往副處級衝刺,這樣又出現三十九歲現象。太子縣出事的幹部,大多是這兩種。”孔亮一指自己:“我今年四十歲,已經是縣委書記,就比較從容。往下四十五歲對我是個坎,四十四歲以前我就要爭取衝進副地市級。只不過我離四十四歲還有四年,所以不是很著急。這很像學生上學,高一時不著急,高二高三要考大學了就要衝刺。”羅成說:“說你的結論。”孔亮說:“幹部年輕化是歷史,一級一級往上升是金字塔結構,越到上邊職位越少,所以競爭很烈。關鍵是選拔幹部的機制,能夠使真正優秀的人升上來。學生上大學考研讀碩讀博,雖然也有作弊現象,但總的來講‮試考‬選拔造成的競爭是公平的。現在幹部的競爭就複雜了,說是靠工作上去,實際上跑官很普遍,搞虛假政績浮誇水分也很普遍。”羅成說:“這確實是大問題,解決了,文明發展一大步。”孔亮說:“所以,我今天來建議,對太子縣班子的重建實施民主競選。”羅成說:“請講。”孔亮說:“縣長我覺得可以在全市範圍內競選。”羅成說:“具體方案?”孔亮說:“參加競選的資格是全市所有副處級以上幹部。競選的程序可以分五步:譬如全縣有一百個副處級幹部報名競選太子縣縣長,第一步,對他們進行民意測驗,由全市正處級幹部幾百人對他們進行投票。得票前十名,就算入圍。這個民意測驗佔二十分。第二步,對他們進行髮捲理論‮試考‬,滿分又是二十分。第三步,他們每個人進行述職演說,滿分又是二十分。第四步,當場面試,題答辯,滿分又是二十分。第五步,考察他們以往的工作政績,進行基層評估,滿分又是二十分。總分滿分是一百。縣長在全市範圍選定了,縣政府的各局局長就在縣範圍內如法炮製。”羅成說:“我也有這思路,我覺得入圍的前十名進行述職演說時,可以電視直播,全市幹部老百姓都可以在電視中觀看。除了評委打分外,全市幹部群眾對競選者有什麼弊端,都可以舉報。”羅成又問:“需要不需要競選者公佈自己及親屬的收入及財產狀況?”孔亮說:“這恐怕難。在目前情況下這樣做,就很少有競選者了。”羅成又一攤雙手:“幹部權不在我手裡,你的好思路是不是能夠實行,很成問題。”孔亮說:“那您就相機而動吧。”孔亮走了。羅成說:“在理順的體制內他是個人才。”葉眉說:“他跑完你這兒,接著就去跑龍福海了。在你家一個跑法,在他家另一個跑法。”羅成無奈地搖了搖頭,問道:“你談什麼事?”葉眉說:“不談事就不能來嗎?”羅成說:“當然可以。”葉眉說:“萬漢山肯定和市裡有些人扯著關係,把這抻出來,把整個市領導班子調了,你就好乾了。”羅成說:“辦案不是我能管的事,我只能儘可能推動一下。一個螺絲緊不動了,就放下去,緊其他螺絲。”葉眉說:“你去緊其他什麼螺絲?”羅成說:“太子縣的班子肯定就換掉了。太子縣各項經濟指標擠水分肯定就沒阻力了。擠成功了,再想辦法擴及其他縣區。現在天州市一些人忙著招架萬漢山一案對他們的壓力,我在其他幾個方面推動工作阻力就小一些,叫做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哪兒打得贏在哪兒打。往下全市拆除違章建築,美化市容,都有幾個惡仗要打。”葉眉說:“要不要我去省委找夏書記談談?”羅成說:“那不好,只會把事情搞得複雜化。”葉眉說:“你對別人威脅大,你自己的危險就大。乾脆勝利了,也就安全了。”羅成說:“我想不了那麼多。”葉眉說:“從經濟學角度講,你這樣幹合算嗎?”羅成說:“你是講天州的經濟學,還是講我羅成個人的經濟學?”葉眉說:“兩種都講。”羅成說:“從天州的經濟學來講,我這麼幹能夠最有效地配置資源,肯定是合算的。從我個人來講,我只能這麼幹。每個人都有點深蒂固的東西,我就是要做光榮的事。”葉眉停了一會兒,看著羅成說:“我聽關局長的意思,他對你女兒的安全有點不放心。”羅成一下不說話了,他手抓著下巴,目光恍惚地想了好一會兒,抬眼看著葉眉:“你也當心點就是。”葉眉說:“我沒事。”羅成站起來走了兩步,從水果盤裡拿出一個香蕉,把皮剝一半,遞到葉眉手中:“你當你是多大的人,你其實也不過是個小女孩。”葉眉看著羅成,她被夾在愛護別人和被別人愛護兩種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