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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幔中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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虯髯大漢濃眉一軒,還似要為陶純純辯駁幾句,柳鶴亭又自正接道:“純純,戚氏兄弟玩世不恭,專喜捉他人,那是因為他們生世特殊,遭遇離奇,你若也學他們一樣,便是大大的不該了。”陶純純粉頸垂得更低,長長的秀髮,有如雲霧一般,從肩頭垂落下來,柳鶴亭生具至,聽了那虯髯大漢的言語,雖覺哭笑不得,但又覺此人當哭則哭,當笑則笑,心中所思,口中言之,不知虛偽掩飾,也是情中人,不覺又對他頗生好,是以見到陶純純如此戲促狹於他,心中便覺不忍!

虯髯大漢上下瞧了柳鶴亭兩眼,濃眉一揚,大聲道:“與這位姑娘談得甚是有趣,你卻在旁的什麼嘴,哼哼,那戚氏兄弟是誰?又怎能與這位姑娘相比。”柳鶴亭轉過頭,只作未聞,目光轉處,卻見那威猛老人,不知何時已走到自己身後,此刻正自含笑望著自己,緩緩說道:“年輕人歡喜玩笑,本是常情,你又何苦大過認真?”柳鶴亭苦笑數聲,似乎要說什麼,回首望了陶純純一眼,卻又倏然住口,威猛老人左顧右盼,忽而望向柳鶴亭,忽而望向陶純純,面容上的笑容,也越發開朗,口中緩緩道:“這位姑娘是…”柳鶴亭乾咳一聲,道:“這位姑娘是…”又自乾咳一聲。

威猛老人哈哈一聲,連聲道:“好,好…”柳鶴亭不也為之垂下頭去,卻有一陣難以描述的溫暖之意,悄悄自心底升起。

虯髯大漢突也哈哈大笑起來,一手指著柳鶴亭,一手指著陶純純,哈哈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你們是…哈哈!”一步走到柳鶴亭身側,重重一拍他的肩旁,接口笑道:“方才我與那位姑娘說話,原來你在吃醋是不是,老弟,老實告訴你,其實我也有…也有…也有…”語聲漸漸哽咽,突地雙手掩面,大喊道:“蓉兒…蓉兒…”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柳鶴亭本自被他說得哭笑不得,此刻見了他的神態,又不為之黯然,只見他雙手掩面,大步奔到方才自荒祠中抬出的屍身之前,撲地跪了下去,哀哀痛哭不止。

威猛老人長嘆一聲,道:“三思,你怎地還是這般衝動,難道你又忘了‘三思而行’這句話麼,要哭也不要在此地…”突地背轉身去,雙肩起伏不止。

柳鶴亭、陶純純一起抬起頭來,默然對望一眼,晚風甚寒,風聲寂寂,大地之間,似乎已全被那虯髯大漢悲哀的哭聲佈滿…

突地,荒祠中傳出一陣大笑之聲,笑聲之中,微帶顫抖,既似冷笑,又似於嚎,虯髯大漢哭聲漸微,威猛老人霍然轉過身來,祠外人人心房跳動,雙目圓睜,祠內笑聲愈見高亢,讓人聽來,卻不知是哭是笑。

柳鶴亭劍眉微軒,一步掠上祠前石階,虯髯大漢大喝一聲,跳將起來,飛步跟去,威猛老人低叱一聲:“且慢!”揮手一圈,數十道孔明燈光,重又一起亮起,向荒祠,柳鶴亭暗調真氣,橫掌當,一步一步走了進去,只見祠內低垂著的神慢前面,盤膝坐著一條黑衣人影,斷續著發出刺耳的狂笑之聲。

燈光連連閃動,祠內更見明亮,威猛老人一步掠入,只見這狂笑之人,遍體黑衣,黑中蒙面,心頭不為之一懍,脫口道:“烏衣神魔!”狂笑之聲,斷續不止,威猛老人雙臂一張,攔住柳鶴亭的身形,卻聽這黑衣人乾笑著道:“糊塗呀糊塗,萬勝金刀邊傲天呀,你當真糊塗得緊。”語聲亦是斷斷續續含糊不清,生像是口中含了個核桃似的。

威猛老人濃眉劍軒,厲叱道:“臨沂城中的命案,是否全是朋友你一手所為…”黑衣人卻似本未曾聽見他的言語,自管幹笑著大聲道:“你傾巢而出,來到此間,難道未曾想到你家中還有婦孺老小麼?難道你不知‘烏衣神魔’一向的行事,難道你不怕殺得你滿門雞犬不留,哈哈…哈哈…”三句“難道”一句接著一句,三聲“哈哈”一聲連著一聲,威猛老人邊傲天神情突地一呆,額上汗落如雨。

柳鶴亭輕輕推開威猛老人邊傲天的臂膀,他也渾如不覺,只聽這黑衣人的乾笑之聲,似乎已變做他老弱孫的臨死哀哭,一時之間,他心頭悲憤之氣,不覺翻湧而起,滿身血脈賁張,瞠目大喝一聲,騰身撲了上去!

那黑衣人雖仍盤坐如故,笑聲卻已頓住,只剩下喉間一連串格格的幹響。

邊傲天一生闖蕩江湖,雖在怒之下,見到這黑衣人如此鎮靜,仍不出於本能地為之一愕,但是念頭在心中只是一閃而過,他身形微頓一下,雙掌已自閃電擊出,擊向那黑衣人前“膺窗”、“期門”兩處道。

他只道這黑衣人身懷絕技,是以這兩掌並未出盡全力,卻留下一著極厲害的後著,但見他十指似屈似伸,掌心吐未吐,滅是意在招先,含蓄不攻,哪知黑衣人不等他的雙掌擊到,突地抬頭大呼道:“饒命!”這一聲“饒命”直喊得柳鶴亭、邊傲天俱都為之一呆,在這剎那之間,邊傲天心中念頭連轉數轉,終於悶哼一聲,硬生生撤回掌上力道,“唰”地後掠五尺,他不願妄殺無辜,是以收招退式,卻又怕這黑衣人行使詐,將這一聲“饒命”作為緩兵之計,然後再施煞手,是以後退五尺。

只見這黑衣人雙手矇頭,渾身顫抖,當真是十分畏懼的模樣,他心中不既驚且奇,沉聲叱道:“朋友究竟是誰,在什麼玄虛?”卻聽黑衣人顫聲道:“好漢爺饒命,小的…”突地全身一軟,“噗通”自神臺上跌了下來,接著“嗆琅”一聲,神慢後竟落下一柄雪亮鋼刀。

柳鶴亭足尖輕點,一掠而前,微一俯身,將鋼刀抄在手中,只見神幔後歪倒著一具泥塑神像,牆壁間卻有兩尺方圓一個破,冷風颼颼,自外吹入,口卻叉架著兩枝枯木。

他目光一閃,轉首望去,那黑衣人猶自伏在地上,不住顫抖,背後脊椎下數第六骨節內的“靈臺”上,似有一點血跡,仍在不住滲出,邊傲天濃眉微皺,一把將他自地上提起,“唰”地揭下他面上黑中,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哪知這黑衣人顫抖兩下,竟嚇得暈死過去。

柳鶴亭、邊傲天對望一眼,此刻兩人心中俱已知道,其中必定別有蹊蹺,柳鶴亭手掌動處,連拍他身上七處道,這種拍手法,乃是內家不傳秘技,尤在推宮過之上,霎目之間,黑衣人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睜開眼來,突又顫聲大呼道:“好漢爺饒命,小的什麼都不知道。”又掙扎著回過頭去,向牆上破處望了幾眼,目光中滿布驚恐之,生像是那破後潛伏著什麼鬼魅一般。邊傲天手掌一鬆,他便又“噗”地坐在地上,連聲道:“那些話是一些黑衣爺爺叫我說的,小的是個莊稼漢,什麼都不知道。”邊傲天見他面如死灰,嘴發抖,已嚇得語不成聲,再一把抓起他的手掌,掌心滿是厚繭,知道此人的確是個莊稼漢子,所說的話,亦非虛語,當下輕咳一聲,和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且說來聽聽,只要與你無關,我們不會難為你的。”這黑衣人見他語聲極是和緩,稍稍放下些心,但目光中卻仍有驚恐之,聲音中亦仍帶顫抖,斷斷續續他說道:“小的是個莊稼漢,收過麥子,累了一天,今天晚上吃過晚飯,洗了腳,就和老婆…”那虯髯大漢在他師傅身邊,似乎頗為老實,一直沒有妄動,此刻忍不住大喝一聲,道:“誰要聽你這些廢話!”他說起話來聲如洪鐘,這一聲大喝,直嚇得那漢子幾乎從地上跳了起來,邊傲天皺眉道:“三思,讓他慢慢說出就是,這般駭他作啥。”虯髯大漢不敢言語,心中卻大為不服,暗道:“他若把和老婆吃飯睡覺的事都說出來,難道我們也有工夫聽麼?”那黑衣漢子偷偷瞧了他幾眼,見他猶在怒目望向自己,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口中趕緊說道:“小的和老…睡得正,突然覺得身上蓋的被子被人掀了起來,俺大吃一驚,從炕上跳了起來,只看見好幾個穿著黑衣裳黑中蒙面的大爺站在俺炕頭,俺老婆張口就想叫,哪知人家手一動,俺老婆就呆住了,動也不能動。”他心中緊張,語聲顫抖,說的又是山東土腔,柳鶴亭若不留意傾聽,實難聽出他所說的字句。

只見他伸手一抹鼻涕,接口又道:“這一下,俺可急了,張口就罵了出來,哪知還沒有罵上一句,嘴上就捱了一個大耳光子,當中一個人冷笑著對我說:‘你要是再說一句話,我就先割下你耳朵,再挖出你的眼睛。”他說話的聲音又冰又冷,簡直不像人說的,他話還沒有說完,我已駭得軟了,再給我五百吊錢,我也不敢開口說一個字了。”說到這裡,了兩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方自接著說道:“那些穿黑衣裳的大爺…咳咳,那些穿黑衣裳的小子就一下把俺扯了起來,我先還以為他們是強盜,可是俺想,俺又有什麼東西給人家搶呢,這班賊小子難道窮瘋了麼,搶到俺這裡來了?哪知他們反倒給俺穿上這套黑衣裳,又教了剛才那套話,把俺送到這裡來,叫我假笑,等到有人進來,就將他們教的話一字不漏的說出來。”他嘆了口氣又道:“俺記了老半天,才把那些話記住,他們就從那個裡把俺進來,叫俺坐在那裡,俺想逃,可是他們把刀抵在俺背後,說動一動,就給俺一刀,刀尖直扎進我裡,俺又疼又怕,哪裡笑得出,可是又非笑不可,不笑扎得更疼,沒辦法,只好笑啦,直娘賊,那滋味可真不好受。”柳鶴亭暗道:“難怪方才笑聲那般難聽,原來如此。”又忖道:“那班‘烏衣神魔’,如此做法,卻又為的是什麼,”卻聽這漢子罵了兩句,又道:“到了爺們進來,我不敢說那些話,又不敢不說,誰知道那班賊小子也是怯貨,看見你們進來,他們就跑了。”邊傲天一直濃眉深皺,凝神傾聽,此刻突地沉聲問道:“那班人是何面容,你可曾看清?”那漢子道:“那班賊小子頭上也都蒙著黑中,像是見不得人似的。”他又想了半晌,道:“他們有的南腔,有的北調,也不知怎麼湊合在一起的。”邊傲天目光一轉,詫聲自語道:“這倒怪了!”俯首沉半晌,亦在暗問自己:“他們如此做法,卻又為的什麼?”心頭突地一驚:“難道他們是想借此調虎離山?或是想將我們誘到這廟裡,然後…”心念及此,忙轉身向門外撲去!

柳鶴亭目光轉處,只見孔明燈光從門外筆直入,那班漢子早已擁至詞堂門口,探首向內張望,然而卻不見陶純純的行蹤,心中不一驚:“她到哪裡去了?”一衫腳,向祠外掠去。

兩人同時動念,同時掠向祠外,柳鶴亭卻快了半步,“唰”地騰身從門口人群頭上掠出,只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亂草荒徑,依然如故,然而風吹草動,月映林舞,月下卻一無人影。

柳鶴亭心頭一陣顫動,忍不住呼道:“純純,你在哪裡?”四下一無回應,但聞蟲鳴不已。

他不心膽俱寒,擰身錯步,“唰”地掠上荒詞屋脊,再次呼道:“純純,你在哪裡?”這一次他以內力呼出,呼聲雖不高亢,但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送出去,直震得林梢木葉,籟籟而動。

呼聲方落,突地一聲嬌笑,傳自祠後,只聽陶純純嬌笑道:“你喊些什麼,我不是在這裡麼?”柳鶴亭大喜道:“純純,你在哪裡!”

“唰”地一聲,筆直掠下,他這一聲“你在哪裡!”字句雖和方才所呼完全相同,但語氣卻遇然而異。

只見陶純純衣袂飄飄,一手撫髮鬢,俏立在祠後一株白楊樹下,楊花已落,木葉未枯,樹葉掩住月,朦朧之中,望去直如霓裳仙子!

柳鶴亭身形一折,飄飄落在她身側,默然盯了她兩眼,一言不發。

只聽陶純純輕輕笑道:“你在怪我不該亂跑,是麼?”柳鶴亭道:“你著是替別人想想…”忍不住長嘆一聲:“你知道我多麼擔心呀!”陶純純嫣然一笑,仰面道:“你真的在擔心我?”柳鶴亭深深盯住她,良久良久,卻不答話。

陶純純秋波微轉,垂首道:“方才你為什麼當著別人面前罵我?”柳鶴亭長嘆一聲,緩緩道:“久天長,慢慢你就會知道我的心了。”陶純純輕輕道:“難道以為我現在不知道?”突地仰面笑道:“難道你以為我真的因為生你的氣才躲到這裡來的?”緩緩伸出手掌,指向荒祠殿角,接口又道:“你看,那邊殿角堆的是些什麼?”月光之下,她指如蔥,纖細秀美,瑩白如玉,柳鶴亭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只見荒祠殿角,四周堆著一些事物,遠看看不甚清,也不知是些什麼,他心中一動,掠前俯著一看,掌心不滲出一掌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