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章小說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二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二就在同一天,王有齡到了北通州。他從杭州動身,坐烏篷船到蘇州,然後換搭漕船北上,偏偏又逢豐北決口,舍舟換車,卻又捨不得多花盤纏,一路託客店代找便車、便船,花費固然省得多,時間卻虛擲了,以至於走了幾乎半年,才到北通州。

這裡是個水陸大碼頭,倉場侍郎駐紮在此,當地靠漕船、廒倉為生的,不知其數。這時正是南漕雲集、漕米入倉的旺季。漕幫與“花戶”有各種公務私事接頭,漕丁所帶的私貨,也要運上岸來銷售,因此茶坊酒肆、客店浴池,到處都是客滿。王有齡僱了個腳伕,挑著一擔行李,運投數處客店,找不到下榻之處。

最後到了西關一家“興發店”看門口的閒人車馬還不多,王有齡心想:這一處差不多了。幾次碰壁的經驗,讓他學了個乖,跟櫃上好言商量,反而易於見拒。不如拿出官派來,反倒可以把買賣人唬倒。

於是,他把身上那件馬褂扯一扯平,從懷中取出來一副茶晶大墨鏡戴上,昂然直入,夥計趕緊出來,他不等他開口,先就大模大樣地吩咐:“給找一間清靜的屋子。”夥計陪著笑先請教:“你老貴姓?”

“王。”

“喔,想是從南邊來?”

“嗯。”王有齡答道:“我上京到吏部公幹。”那夥計對這些候補官兒見得多了,一望便知,現在由他自己口中證實,便改了稱呼:“王老爺!”然後躊躇著說:“屋子倒是還有兩間,不敢讓王老爺住!”

“為什麼?”

“知州衙門派人來定下了。有位欽差大人一半天就到,帶的人很多,西關這幾家客店的空房,全給包了。實在對不起,王老爺再找一家看看。”說著又請了個安,連聲:“王老爺包涵。”看他這副神情,王有齡不便再說不講理的話,依然只好軟商量:“我已經走了好幾家,務必託你想辦法,給騰一間屋子。我住一宿,明天一早就走。”只住一宿,便好說話,夥計答應跟櫃上去商量。

櫃上最頭痛的客人,是漕船上的武官,官兒不大,官架子大,動輒“混帳王八蛋”地罵,夥計回句嘴就得捱打,伺侯得稍欠周到便要鬧事。他們以“千總”、“把總”的職稱,給總督、巡撫當“戈什哈”還不夠格的官兒,敢於如此蠻橫無理,就因為有他們的“幫”在撐。漕幫暗中還有組織,異常隱秘,局外的“空子”無從窺其堂奧,所知道的就是極其團結,一聲喊“打”個個伸拳,先砸爛客店再說。至於鬧出事來,打官司就打官司,要人要錢,呼叱立辦,客店裡是無論如何鬥不過他們的。所以遇到這樣的情形,乾脆往官府一推,倒省了多少麻煩。

但王有齡不同,雖然也有些官架子,文質彬彬,不象個不講理的人,再說,看他也不象習幹行旅,相當難纏的“老油子”因而答應容留,但有一句話要聲明在先。

“王老爺!”那夥計說:“有句話說在頭裡,聽說欽差已經出京了,是今天晚上到,還是明天早晨列,可保不定,倘或今天晚上到呢,那就只好委屈您老了。話說回來,也不能讓您老沒有有地方住,不過嘿、嘿,那時候,只好跟我們一起在大炕上擠一擠了。”

“行,行!”疲累不堪的王有齡,心滿意足,滿口應承:“只需有地方睡就行了。”於是夥計在西跨院給他找了個單間。開發了腳伕,把行李拿到屋內。那夥計叫劉四,伺候了茶水,一面替他解鋪蓋,一面就跟他搭話,問問來蹤去跡。等他洗完臉喝茶休息的時候,拿來一盞油燈,順便問他晚飯怎麼吃?到了通州就等於到了京城了,王有齡心情頗為悠閒,要了兩個碟子,一壺白乾,慢慢喝著。正醺醺然在回憶與胡雪巖相處的那一段子,只見門簾一掀,隨即有人問道:“老爺!聽個曲兒吧?”說話的聲音倒還脆,王有齡抬眼一看,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擦了一臉的粉,梳得高高的一個“喜鵲尾巴”叮鈴噹啷著些銀釵小金鈴的。綠襖黑褲,下面穿一雙粽子大的繡花紅鞋。重新再看到她臉上,皮膚黑一些,那眼睛卻顧盼之間,嬌韻。王有齡有了五分酒意,醉眼又是燈下,看過去便是十足的美人了。

這北道上的勾當他也領教過幾次,便招一招手說:“過來!”那婦人嫣然一笑,向她身後的老婦擺一擺手,然後一個人走了進來,請個安問道:“老爺貴姓啊?”

“我姓王。”王有齡問她:“你呢?”

“小名兒叫金翠。”

“金翠!嗯,嗯!”他把她從頭到腳,又細細端詳了一番,點點頭表示滿意。

“王老爺,就是一個人?”

“對了,一個人。”王有齡又說“你先出去,回頭我找劉四來招呼你。”於是金翠又飛了個媚眼,用她那有些發膩的聲音說道:“多謝王老爺,您老可別忘了,千萬叫劉四招呼我啊!”

“不會,不會!”金翠掀著簾子走了。王有齡依然喝他的酒,於是淺斟低酌,越發慢了。

就這樣一面喝,一面等,劉四卻老是不面。反倒又來了些遊娼兜搭。因為心有所屬,他對那些野草閒花,懶得一顧,且有厭煩之,便親自走出屋去,大聲喊道:“劉四,劉四!”劉四還在前院,聽得呼喚,趕緊奔了來伺候,他只當王有齡催促飯食,所以一進來先道歉,說今天旅客特別多,廚下忙不過來,建議王有齡再來四兩白乾:“您老慢慢喝著。”他詭秘地笑道“回頭我替您老找個樂子。”

“什麼樂子?”王有齡明知故問地。

“這會兒還早,您老別忙。等二更過後,沒有人來,這間屋就歸您老住了。我找個人來,包管您老稱心如意。”劉四又說:“我找的這個人,是她們這一行的頂兒、尖兒,名叫金翠。”王有齡笑了“再拿酒來!”他大聲吩咐。

喝酒喝到二更天,吃了兩張餅,劉四收拾殘餚,又沏上一壺茶來,接著便聽見簾鉤一響,金翠不速而至了。

“好好伺候!”劉四向她叮囑了這一句,退身出去,順手把房門帶上。

金翠便斟了一碗茶,還解下衣襟上的一塊粉紅手絹,擦一擦碗口的茶漬,才雙手捧到王有齡面前。

雖是北地胭脂,舉止倒還溫柔文靜,王有齡越有好,拉著她的手問道:“你今年多大?”

“金翠略有些忸怩地笑著:“問這個幹嗎?”

“怎麼有忌諱?”

“倒不是有忌諱。”金翠答道:“說了實話,怕您老嫌我,不說實話,我又不肯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