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行到水窮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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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行到水窮處個子很⾼,早已脫禿了頭頂的崔主任用彈簧鎖鑰匙開門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年輕人。年輕人笨拙地脫下了全安帽。他穿一⾝厚厚的帆布工作服,渾⾝上下濺満了各⾊的油漆斑點。他一進門就把目光投向了辦公桌上的那臺電腦,藍⾊的晶顯示屏發著幽幽的誘惑的光。
“楊晨,我給你一把這屋的鑰匙,以後你每天吃了晚飯就可以過來把我的這些表上的數弄到電腦上去,願意玩就玩會兒,還能上網呢,不願意玩就回去覺睡,行嗎?”
“行呀,表叔!”楊晨接了過來,快活地答應著,他心裡有數,也很。他擦了擦前額,擺出平靜的樣子向四面看了看,眼裡卻掩飾不住一種野獸得到了獵物的神氣。
“每天一次,把我放在桌子上的表整理出來,半個月才總結一次,算是幫我一個忙,我這個歲數,弄不了這電腦這東西了。我叫你來這兒,就是這個意思,過段時間我和李廠長說說,給你調個輕省一點的活兒。”
“謝謝表叔了,我給幹活了。”
“去吧!”楊晨轉⾝開了門,走進了依然辣火辣的秋天的陽光下,一邊戴上了全安帽,一邊拾起了剛才放在地上一個水碗裡的那把沾油漆的刷子,勁使甩了甩,走到了那架車間鋼結構前,弓下刷了起來。
“老崔叫你什麼事?”旁邊正在除鏽的同事趙鐵橋湊過來問道。除鏽也是個髒活和⿇煩事。有時候要用折斷的鋼鋸條去鏟,鋸條窄,要不不用布條裹一個把,手就很吃虧的,還去不乾淨。鋼鐵表面的去氧去鏽,一般用稀硫酸。但是又比較危險,搞不好就灼傷膚皮,特別是燻的眼生疼。稀硫酸還不好配。也可以去氧劑和帶鏽防鏽劑,全安,效果好,過一天就可以上漆了。只是花錢的事,老闆就不願意幹。
所以趙鐵橋還是用一小鋸條在這個三十米的大傢伙上打磨著。幸好這種檔次的活不用打膩子。
“讓我晚上給他乾點活。用電腦!”
“我也會用電腦呀!怎麼不找我幹?”
“你會玩魔獸!”趙鐵橋“哈哈”笑著。又回到他地工作崗位上去了。
“嗞。嗞。”地幹了起來。
“這是嘛。那是嘛?”楊晨知道他又要說在京北地那些事了。就說:“別白話了。趁著這兩天太陽好。漆就幹得快。快點幹吧。要是遇上颳風下雨耽誤了進度。又得加班了。”
“你怎麼不在學校上課。怎麼又跑出來了?”
“一個月就那650塊大洋也不是光錢的事,不願意在學校裡待著,不痛快!”楊晨立著刷子,對一個小窪點子的反覆點戳著,只到那個點子不見為止。又橫過刷子來順了鋼樑塗満塗完,最後手輕輕地一收,刷子尖在鋼樑下沿一帶而過。
“這是在鳥巢幹活美,那覺就是不一樣!”趙鐵橋終於說到這事上了。
“就是工資全清不了。”
“那倒是個小事,在開幕式前一天打發咱們回來了,叫人心裡堵地慌!”
“別說了!你穿著一⾝‘彩服’去看開幕式呀!別以為刷了兩天漆就成特警了!”
“幹活!幹活!刷漆時少說話!”那天回來時就沒告訴她,反而吵了一架,自己心情不好,礙人家嘛事了。她也許真的沒去看呢,沒去就沒去吧,和我預料的一樣吧,就是拿點老祖宗的東西顯擺顯擺,一張票要好幾萬呢,讓我留下我也不去看,去不起呀。她說那天也吵架了,還動了手呢?我倒好,連聲對不起也沒說。她也不怪我,總說那事和我無關呢。昨天晚上怎麼回事呀?一直沒上線呢,還好這兒能上網呢,今天晚上她應該來了吧。她看到昨天的留言和那博客了吧,寫的太晚了,還不知道今天要來這廠子幹活呢。
他不停地想著,手下卻不閒著,不知不覺地,活就幹完了。
楊晨望著那些黑⾊的鋼樑在夕陽的餘輝中散發著神秘的藍光,他心裡才舒緩了下來。放好了工具,手上已經全是油漆,他在一個香蕉水塑料臉盆裡洗了洗手,招呼還在忙活著的趙鐵橋“好了嗎?還有多少?”
“不多了,你⿇利呀!”
“甭看咱瘦,論力氣不如你,幹這活不比你差多少吧!我去宿舍收拾一下東西。”他走進廠子裡給他安排的宿舍裡。宿舍一個窗子,一個門,四面只是青灰⾊的牆壁。裡面是兩張這張⾼低,一個木桌子上放著幾個盆碗,還有一個收音機。他打開施行袋,把自己的東西拿了出來,都是伴隨他南征北戰好幾年了的,楊晨把它們一一放在
上和桌子上。最後拿出來兩本書,竟然是據稱全球無一人能完全讀懂的天書《尤利西斯》,他把上下兩冊整齊地摞著在
頭。
然後他順勢躺了下去,雙手放在了腦後,望著對面的牆壁呆看起來。白⾊塗料被屋頂簷下漏進來的雨塗上了許多骯髒的⻩褐⾊斑紋。那不是一隻蝸牛,而象多年風霜中枯乾了的淚痕,掩映著很多故事。幻影開始在這個骯髒的背景上流蕩、燃燒起來。
他是2000年淪州師專畢業的,分配到了大成鄉中學教書,七、八年了,畢業生一批批的進來,全縣都五、六百人了,工資也漲了好幾次,從每月60元到320元又到現在的640元,他們也去教育局、縣府政問過、集會過,得到的答覆是馬上取消代課教師了,把他們納入省正式編制。可是奧運會都開完了,工資還是照舊。楊晨好幾年就想出來打工,開始是剛結婚,後來是孩子小,都離不開⾝,再加上學校裡教師嚴重不足,孫校長極力挽留,每次放假前他都對同學說開學了就不再登講臺了,可是總也不能成行。
讓他最終下決心離開的是他的媳婦柳瑩瑩。柳瑩瑩比楊晨小一歲,人矮貌醜,脾氣卻是不小,因為上的中師,所以反而早一年畢業,現在工資倒1200多了。這讓楊晨只得望空興嘆,無奈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他在家裡的地位可想而知了,只得久居矮簷之下。楊晨對人誠坦而不善際,愛好廣泛卻深居簡出,工作勤奮而報酬低賤,満懷風情卻無人可對,有心投筆而無路請櫻。當年他選擇教師這一行業也是因為教師相對單純,業餘時間多,想來可以看書、寫作,此生也堪一度。誰知實真生活和他的想象反差太大了,書不僅沒看幾本,而是越來越少,購置新書早已經是一種奢望了,從前的好多珍蔵亦不知所蹤。於是,爭吵越來越多,
情越來越淡,楊晨大叫一聲“天不留我!”遂外出打工,一把刷子油遍大江南北。
在京北刷鳥巢的時候,由於時常輪休,楊晨好多夜晚是在網吧渡過的,看看書,下下棋,曰子也算快活。那天聊天,遇上了一個mm,三言兩語,竟然通宵暢談,從人生萬象到中外文學,一個說一個聽,傾訴者說到情動處,泣淚満衣襟,傾聽人柔腸百轉,軟語相,讓楊晨頓生知己之
,相遇恨晚,直至夜夜相約網絡,不見不歡。從京北回來,他用領回來的工錢,買了電腦,裝了寬帶,每天晚上那段時光成了他心靈悅愉的唯一所需。昨天,她去哪兒了呢?不辭而別,這是自從認識她以來沒有過的呀,今天晚上她會來嗎?
那兒能上網嗎?表叔找他來幹活時他首先問了這句話,要是不能他也許就不來了,在家裡想了這麼長時間他差點忘了在哪兒了,躺著呆望了許久,手都有點⿇了,他動了動,嘴也開始
動,喃喃地說出“天堂一滴淚”幾個字。他自己楞了一下,沒想到這麼簡單的聲音竟有這麼動聽。他聽了
到快樂,便又重複,而且
動。
“天堂一滴淚”已經成了一道能召喚心靈的道符、咒語。他輕易不敢動用,象一個窮孩子緊攥著他唯一的糖紙。低誦著那名字,一張天使的臉就會在他面前出現,金光燦爛奪目,不但照亮了面前那骯髒的牆壁,也照亮了他。那金光並不在牆壁上停留,而是往無限處延伸。他的靈魂在那金光的深處探索著更寬廣的精神領域,而他心中最精粹最溫柔的部分已經化作了美妙的洪流奔瀉而下。
今天晚上她會來嗎?
他猛然從站起⾝來,看到了門板後面有一面鏡子裡就走了過去。他找了塊⽑巾擦擦那鏡子,對著鏡子裡的自己仔細端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