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活死人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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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摔在山坡,滾入樹林長草叢中,便即昏暈,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身上刺痛,睜開眼來,只見無數白蜂子在身周飛舞來去,耳中聽到的盡是嗡嗡之聲,跟著全身奇癢入骨,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不知是真是幻,又暈了過去。
又過良久,忽覺口中有一股冰涼清香的甜漿,緩緩灌入咽喉,他昏昏沉沉的入肚內,但覺說不出的受用,微微睜眼,猛見到面前兩尺外是一張生滿雞皮疙瘩的醜臉,正瞪眼瞧著自己。楊過一驚之下,險些又要暈去。那醜臉人伸出左手捏住他下顎,右手拿著一隻杯子,正將甜漿灌在他口裡。
楊過覺得身上奇癢劇痛已減,又發覺自己睡在一張上,知那醜人救治了自己,微微一笑,意示相謝。那醜臉人也是一笑,喂罷甜漿,將杯子放在桌上。楊過見她的笑容更是十分醜陋,但奇醜之中卻含仁慈溫柔之意,登時心中
到一陣溫暖,求道:“婆婆,別讓師父來捉我去。”那醜臉老婦柔聲問道:“好孩子,你師父是誰?”楊過已好久沒聽到這般溫和關切的聲音,
間一熱,不
放聲大哭起來。那老婦左手握住他手,也不出言勸
,只是臉含微笑,側頭望著他,目光中充滿愛憐之
,右手輕拍他背心;待他哭了一陣,才道:“你好些了嗎?”楊過聽那老婦語音慈和,忍不住又哭了起來。那老婦拿手帕給他拭淚,安
道:“乖孩子,別哭,別哭,過一會身上就不痛啦。”她越是勸
,楊過越是哭得傷心。
忽聽帷幕外一個嬌柔的聲音說道:“孫婆婆,這孩子哭個不停,幹甚麼啊?”楊過抬起頭來,只見一隻白玉般的纖手掀開帷幕,走進一個少女來。那少女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衣,猶似身在煙中霧裡,看來約莫十六七歲年紀,除了一頭黑髮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絕俗,只是肌膚間少了一層血,顯得蒼白異常。楊過臉上一紅,立時收聲止哭,低垂了頭甚
羞愧,但隨即用眼角偷看那少女,見她也正望著自己,忙又低下頭來。
孫婆婆笑道:“我沒法子啦,還是你來勸勸他罷。”那少女走近邊,看他頭上被玉蜂螯刺的傷勢,伸手摸了摸他額角,瞧他是否發燒。楊過的額頭與她掌心一碰到,但覺她手掌寒冷異常,不由得機伶伶打個冷戰。那少女道:“沒甚麼。你已喝了玉蜂漿,半天就好。你闖進林子來幹甚麼?”楊過抬起頭來,與她目光相對,只覺這少女清麗秀雅,莫可
視,神
間卻是冰冷淡漠,當真是潔若冰雪,也是冷若冰雪,實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樂,竟不自
的
到恐怖:“這姑娘是水晶做的,還是個雪人兒?到底是人是鬼,還是神道仙女。”雖聽她語音嬌柔婉轉,但語氣之中似乎也沒絲毫暖意,一時呆住了竟不敢回答。
孫婆婆笑道:“這位龍姊姊是此間主人,她問你甚麼,你都回答好啦!”這個秀美的白衣少女便是活死人墓的主人小龍女。其時她已過十八歲生辰,只是長居墓中,不見光,所修習內功又是剋制心意的一路,是以比之尋常同年少女似是小了幾歲。孫婆婆是服侍她師父的女僕,自她師父逝世,兩人在墓中相依為命。這
聽到玉蜂的聲音,知道有人闖進墓地外林,孫婆婆出去查察,見楊過已中毒暈倒,當下將他救了回來。本來依照她們門中規矩,任何外人都不能入墓半步,男子進來更是犯了大忌。只是楊過年幼,又見他遍體傷痕,孫婆婆心下不忍,是以破例相救。
楊過從石榻上翻身坐起,躍下地來,向孫婆婆和小龍女都磕了一個頭,說道:“弟子楊過,拜見婆婆,拜見龍姑姑。”孫婆婆眉花眼笑,連忙扶起,說道:“啊,你叫楊過,不用多禮。”她在墓中住了幾十年,從不與外人來往,此時見楊過人品俊秀,舉止有禮,心中說不出的喜愛。小龍女卻只點了點頭,在邊一張石椅上坐了。孫婆婆道:“你怎麼會到這裡來?怎生受了傷?那一個歹人將你打成這個樣子的啊?”她口中問著,卻不等他答覆,出去拿了好些點心糕餅,不斷勸他吃。
楊過吃了幾口糕點,於是把自己的身世遭遇從頭至尾的說了。他口齒伶俐,說來本已娓娓動聽,加之新遭折辱,言語之中更是心情動。孫婆婆不住嘆息,時時
入一句二句評語,竟是語語護著楊過,一會兒說黃蓉偏袒女兒,行事不公,一會兒斥責趙志敬心
狹隘、欺侮孩子。小龍女卻不動聲
,悠悠閒閒的坐著,只在聽楊過說到李莫愁之時,與孫婆婆對望了數眼。孫婆婆聽楊過說罷,伸臂將他摟在懷裡,連說:“我這苦命的孩子。”小龍女緩緩站起身來,道:“他的傷不礙事,婆婆,你送他出去罷!”孫婆婆和楊過都是一怔。楊過大聲嚷道:“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孫婆婆道:“姑娘,這孩子若是回到重陽宮中,他師父定要難為他。”小龍女道:“你送他回去,跟他師父說說,教他別難為孩子。”孫婆婆道:“唉,旁人教門中的事,咱們也管不著。”小龍女道:“你送一瓶玉蜂
漿去,再跟他說,那老道不能不依。”她說話斯文,但語氣中自有一股威嚴,教人難以違抗。孫婆婆嘆了口氣,知她自來執拗,多說也是無用,只是望著楊過,目光中甚有憐惜之意。
楊過霍地站起,向二人作了一揖,道:“多謝婆婆和姑姑醫傷,我走啦!”孫婆婆道:“你到那裡去?”楊過呆了片刻,道:“天下這麼大,那裡都好去。”但他心中實不知該到何處才是,臉上不自的
出悽然之
。孫婆婆道:“孩子,非是我們姑娘不肯留你過宿,實是此處向有嚴規,不容旁人入來,你別難過。”楊過昂然道:“婆婆說那裡話來?咱們後會有期了。”他滿口學的是大人口吻,但聲音稚
,孫婆婆聽來又是可笑又是可憐,見他眼中淚珠瑩然,卻強忍著不讓淚水掉將下來,對小龍女道:“姑娘,這深更半夜的,就讓他明兒一早再去罷。”小龍女微微搖頭,道:“婆婆,你難道忘了師父所說的規矩?”孫婆婆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低聲向楊過道:“來,孩子,我給你一件物事玩兒。”楊過伸手背在眼上一抹,低頭向門外奔了出去,叫道:“我不要。我死也不回到臭道士那裡去。”孫婆婆搖了搖頭,道:“你不認得路,我帶你出去。”上前攜了他手。一出室門,楊過眼前便是漆黑一團,由孫婆婆拉著手行走,只覺轉了一個彎又是一個彎,不知孫婆婆在黑暗之中如何認得這曲曲折折的路徑。
原來這活死人墓雖然號稱墳墓,其實是一座極為寬敞宏大的地下倉庫。當年王重陽起事抗金之前,動用數千人力,歷時數年方始建成,在其中暗藏器甲糧草,作為山陝一帶的本,外形築成墳墓之狀,以瞞過金人的耳目,又恐金兵終於來攻,墓中更佈下無數巧妙機關,以抗外敵。義兵失敗後,他便在此隱居。是以墓內房舍眾多,通道繁複,外人入內,即是四處燈燭輝煌,亦易
路,更不用說全無絲毫星火之光了。
兩人出了墓門,走到林中,忽聽得外面有人朗聲叫道:“全真門下弟子尹志平,奉師命拜見龍姑娘。”聲音遠隔,顯是從地之外傳來。孫婆婆道:“外面有人找你來啦,且別出去。”楊過又驚又怒,身子劇顫,說道:“婆婆,你不用管我。一身作事一身當,我既失手打死了人,讓他們殺我抵命便了。”說著大踏步走出。孫婆婆道:“我陪你去。”孫婆婆牽著楊過之手,穿過叢林,來到林前空地。月光下只見六七名道人一排站著,另有四名火工道人,抬著身受重傷的趙志敬與鹿清篤。群道見到楊過,輕聲低語,不約而同的走上了幾步。
楊過掙脫孫婆婆的手,走上前去,大聲道:“我在這裡,要殺要剮,全憑你們就是。”群道人料不到他小小一個孩兒居然這般剛硬,都是出乎意料之外。一個道人搶將上來,伸手抓住楊過後領拖了過去。楊過冷笑道:“我又不逃,你急甚麼?”那道人是趙志敬的大弟子,眼見師父為了楊過而身受玉蜂之螯,痛得死去活來,也不知命是否能保。他向來對師父十分恭敬,心想做徒弟的居然會對師父如此忤逆,實是無法無天之至,聽楊過出言衝撞,順手在他頭上就是一拳。
孫婆婆本與群道好言相說,眼見楊過被人強行拖去,已是大為不忍,突然見他被毆,心頭怒火那裡還按捺得下?立時大踏步上前,衣袖一抖,拂在那道人手上。那人只覺手腕上熱辣辣的一陣劇痛,不由得鬆手,待要喝問,孫婆婆已將楊過抱起,轉身而行。
莫看她似乎只是個龍鍾衰弱的老婦,但這下出手奪人卻是迅捷已極,群道只一呆間,她已帶了楊過走出丈許之外。三名道人怒喝:“放下人來!”同時搶上。孫婆婆停步回頭,冷笑道:“你們要怎地?”尹志平知道活死人墓中人物與師門淵源極深,不敢輕易得罪,先行喝止各人:“大家散開,不得在前輩面前無禮。”這才上前稽首行禮,道:“弟子尹志平拜見前輩。”孫婆婆道:“幹甚麼?”尹志平道:“這孩子是我全真教的弟子,請前輩賜還。”孫婆婆雙眉一豎,厲聲道:“你們當我之面,已將他這般毒打,待得拉回道觀之中,更不知要如何折磨他。要我放回,萬萬不能!”尹志平忍氣道:“這孩子頑劣無比,欺師滅祖,大壤門規。武林中人講究的是敬重師長,敝教責罰於他,想來也是應該的。”孫婆婆怒道:“甚麼欺師滅祖,全是一面之詞。”指著躺在擔架中的鹿清篤道:“孩子跟這胖道士比武,是你們全真教自己定下的規矩。他本來不肯比,給你們硬著下場。既然動手,自然有輸有贏,這胖道人自己不中用,又怪得誰了?”她相貌本來醜陋,這時心中動怒紫脹了臉皮,更是怕人。
說話之間,陸陸續續又來了十多名道士,都站在尹志平身後,竊竊私議,不知這個大聲呼喝的醜老婆子是誰。
尹志平心想,打傷鹿清篤之事原也怪不得楊過,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自墮威風,說道:“此事是非曲直,我們自當稟明掌教師祖,由他老人家秉公發落。請前輩將孩子下罷。”孫婆婆冷笑道:“你們的掌教又能秉甚麼公了?全真教自王重陽以下,從來就沒一個好人。若非如此,咱們住得這般近,幹麼始終不相往來?”尹志平心想:“這是你們不跟我們往來,又怎怪得了全真教?你話中連我們創教真人也罵了,未免太也無禮。”但不願由此而啟口舌之爭,致傷兩家和氣,只說:“請前輩成全,敝教若有得罪之處當奉掌教吩咐,再行登門謝罪。”楊過攬著孫婆婆的頭頸,在她耳邊低聲道:“這道人鬼計多,婆婆你別上他當。”孫婆婆十八年來將小龍女撫養長大,內心深處常盼能再撫養一個男孩,這時見楊過跟自己親熱,極是高興,當下心意已決:“說甚麼也不能讓他們將孩子搶去。”於是高聲叫道:“你定要帶孩子去,到底想怎生折磨他?”尹志平一怔,道:“弟子與這孩子亡父有同門之誼,決不能難為亡友的孤兒,老前輩大可放心。”孫婆婆搖了搖頭,說道:“老婆子素來不聽外人羅唆,少陪啦。”說著拔步走向樹林。
趙志敬躺在擔架,玉蜂螯傷處麻癢難當,心中卻極明白,聽尹志平與孫婆婆鬥口良久不決,愈聽愈怒,突然間身從擔架中躍,出縱到孫婆婆跟前,喝道:“這是我的弟子,愛打愛罵,全憑於我。不許師父管弟子,武林中可有這等規矩?”孫婆婆見他面頰腫得猶似豬頭一般。聽了他的說話,知道就是楊過的師父,一時之間倒無言語相答,只得強詞奪理:“我偏不許你管教,那便怎麼?”趙志敬喝道:“這孩子是你甚麼人?你憑甚麼來橫加
手?”孫婆婆一怔,大聲道:“他早不是你全真教的門人啦。這孩子已改拜我家小龍女姑娘為師,他好與不好,天下只小龍女姑娘一人管得。你們乘早別來多管閒事。”此言出口,群道登時大譁。要知武林中的規矩,若是未得本師允可,決不能另拜別人為師,縱然另遇之明師本領較本師高出十倍,亦不能見異思遷,任意飛往高枝,否則即屬重大叛逆,為武林同道所不齒。昔年郭靖拜江南七怪為師後,再跟洪七公學勢,始終不稱“師父”直至後來柯鎮惡等正式允可,方與洪七公定師徒名份。此時孫婆婆被趙志敬搶白得無言可對,她又從不與武林人士
往,那知這些規矩,當下信口開河,卻不知犯了大忌。全真諸道本來多數憐惜楊過,頗覺趙志敬處事不合,但聽楊過膽敢公然反出師門,那是全真教創教以來從所有之事,無不大為惱怒。
趙志敬傷處忽爾劇痛,忽爾奇癢,本已難以忍耐,只覺拚了一死,反而快,咬牙問楊過道:“楊過,此事當真?”楊過原本不知天高地厚,眼見孫婆婆為了護著自己與趙志敬爭吵,她就算說自己做下了千件萬件十惡不赦之事,也都一口應承,何況只不過是改投師門,那正是他心中的意願,又鄂說是拜小龍女為師,便是說他拜一隻豬、一隻狗為師,他也毫不遲疑的認了,當即大聲叫道:“臭道士,賊頭狗腦的山羊鬍子牛鼻子,你這般打我,我為甚麼還認你為師?不錯,我已拜了孫婆婆為師,又拜了龍姑姑為師啦。”趙志敬氣得
口幾
炸裂,飛身而起,雙手往他肩頭抓去。孫婆婆罵道:“臭雜
,你作死麼?”右臂格出,碰向趙志敬手腕。趙志敬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若論武功造詣,猶在尹志平之上,雖然身受重傷,出勢仍是極為猛烈。二人手臂一
,各自倒退了兩步。孫婆婆呸了一聲,道:“好雜
,倒非無能之輩。”趙志敬一抓不中,二抓又出。這次孫婆婆已不敢小覷於他,側身避過,裙裡腿無影無蹤的忽地飛出。趙志敬聽到風聲,待要躲避,玉蜂所螯之處突然奇癢難當,不
“噯”的一聲大叫,抱頭蹲低,就在他大叫聲中,孫婆婆已一腳踢在他脅下。趙志敬身子飛起,在半空中還是癢得“噯”、“噯”的大叫。
尹志平搶上兩步,伸臂接住趙志敬,給身後的弟子。他見這醜婆子武功招數奇異之極,眼見難敵,一聲呼哨,六名道人從兩側圍上,布成天罡北斗之陣,將孫婆婆與楊過包在中間。尹志平叫聲:“得罪!”左右位當天樞、搖光的兩名道人攻了上來。孫婆婆不識陣法,只還了幾招,立知厲害,她又只能一手應敵,拆到十二三招時已是兇險百出,每一下攻著都被尹志平推動陣法化解開去,而北斗陣的攻勢卻是連綿不斷。再拆十餘招,孫婆婆右掌被兩名道士纏住了,左側又有兩名道士攻上,只得放下楊過,出左手相
,只聽得北斗陣中一聲呼哨,兩名道士搶上來擒拿楊過。
孫婆婆暗暗心驚:“這批臭道士可真的有點本事,老婆子對付不了。”一面出裙裡腿逐開兩人,口中嗡嗡嗡的低起來。這
聲初時極為輕微,眾道並不在意,但她的
聲後一聲與前一聲相疊,重重疊疊,竟然越來越響。
尹志平與孫婆婆一起手相鬥,即是全神戒備。他知當年住在這墓中的前輩武功可與本教創教祖師並駕爭先,她的後人自然也非等閒之輩,是以聽到嗡嗡之聲,料想是一門傳音攝心之術,急忙屏息寧神,以防為敵所制;可是聽了一陣,她聲不斷加響,自己心旌卻毫無動搖之象,正自奇怪,驀地裡想起一事,不由得大驚失
。正
傳令群道退開,但聽得遠處的嗡嗡之聲,已與孫婆婆口中的
聲混成一片,尹志平大叫:“大夥兒快退!”群道一呆,心想:“我們已佔上風,不久便可生擒這一老一小,老婆子亂叫亂嚷又怕她何來?”突然樹林中灰影閃動,飛出一群玉蜂,往眾人頭頂撲來。群道見過趙志敬所吃的苦頭,登時個個嚇得魂不附體,掉頭就逃。蜂群急飛追趕。
眼見群道人人難逃蜂螯之厄,孫婆婆哈哈大笑。忽見林中搶出一個老道,手中高舉兩個火把,火頭中有濃煙升起,揮向蜂群。群蜂被黑煙一薰,陣勢大亂,慌不迭的遠遠飛走了。孫婆婆吃了一驚,看那老道時,只見他白髮白眉,臉孔極長,看模樣是全真教中的高手,喝問:“喂,你這老道是誰?幹麼驅趕我的蜂兒。”那老道笑道:“貧道郝大通,拜見婆婆。”孫婆婆雖然向不與武林中人往,但與重陽宮近在咫尺,也知廣寧子郝大通是王重陽座下的七大弟子之一,心想趙志敬、尹志平這樣的小道士能為已自不低,這個老道自然更加難纏,鼻中聞到火把上的濃煙,臭得便想嘔吐,料想這火把是以專薰毒蟲的藥草所扎,眼下既無玉蜂可恃,只得乘早收篷,厲聲喝道:“你薰壞了我家姑娘的蜂子,怎生賠法,回頭跟你算帳。”抱起楊過,縱身入林。
尹志平道:“郝師叔,追是不追?”郝大通搖頭道:“創教真人定下嚴規,不得入林,且回觀從長計議,再作道理。”孫婆婆攜著楊過的手又回墓中。二人共經這番患難,更是親密了一層。楊過擔心小龍女仍是不肯收留自己,孫婆婆道:“你放心,我定要說得她收你為止。”當下命他在一間石室中休息,自行去向小龍女關說。
楊過等了良久,始終不見她回來,越來越是焦慮,尋思:“龍姑姑多半不肯收留,就算孫婆婆強了她答應,我在此處也是無味。”想了片刻,心念已決,悄悄向外走去。
罷走出室門,孫婆婆匆匆走來,問道:“你到那裡去?”楊過道:“婆婆,我去啦,等我年紀大些,再來望你。”孫婆婆道:“不,我送你到一處地方,教別人不能欺你。”楊過聽了這話,知道小龍女果然不肯收留,不心中一酸,低頭道:“那也不用了。我是個頑皮孩子,不論到那裡,人家都不要我。婆婆你別多費心。”孫婆婆與小龍女爭了半天,見她執意不肯,心中也自惱了,又見楊過可憐,
口熱血上湧,叫道:“孩子,別人不要你,婆婆偏喜歡你。你跟我走,不管去那裡,婆婆總是跟你在一起。”楊過大喜,伸手拉著她手,二人一齊走出墓門。孫婆婆氣憤之下,也不轉頭去取衣物,伸手在懷中一摸,碰到一個瓶子,記起是要給趙志敬療毒的蜂漿,心想這臭道士固然可惡,卻是罪不至死,他不服這蜂漿,不免後患無窮,當下帶著楊過,往重陽宮去。
楊過見她奔近重陽宮,嚇了一跳,低聲道:“婆婆,你又去幹甚麼?”孫婆婆道:“給你的臭師父送藥。”幾個起落,已奔近道觀之前。她躍上牆頭,正要往院子中縱落,忽然黑暗中鐘聲鏜鏜急響,遠遠近近都是口哨之聲。在一片寂靜中猛地眾聲齊作,孫婆婆知已陷入重圍,不由得暗暗心驚。
全真教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宗派,平時防範佈置已異常嚴密,這接連出事,更是四面八方都有守護,眼見有人闖入宮來,立時示警傳訊,宮中眾弟子當即分批
敵。更有一群群道人遠遠散了出去,一來包圍已入腹地之敵,二來阻擋敵人後援。
孫婆婆暗罵:“老婆子又不是來打架,擺這些臭架子嚇誰了?”高聲叫道:“趙志敬,快出來,我有話跟你說。”大殿上一名中年道人應聲而出,說道:“深夜闖入敝觀,有何見教?”孫婆婆道:“這是治他蜂毒的藥,拿了去罷!”說著將一瓶玉蜂漿拋了過去。那道人伸手接住,將信將疑,尋思:“她幹麼這等好心,反來送藥。”朗聲道:“那是甚麼藥?”孫婆婆道:“不必多問,你給他盡數喝將下去,自見功效。”那道士道:“我怎知你是好心還是歹意,又怎知是解藥還是毒藥。趙師兄已給你害得這麼慘,怎麼忽然又生出菩薩心腸來啦?”孫婆婆聽他出言不遜,竟把自己的一番好意說成是下毒害人,怒氣再也不可抑制,將楊過往地下一放,急躍而前,夾手將玉蜂漿搶過,拔去瓶,對楊過道:“張開嘴來!”楊過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張大了口。孫婆婆側過瓷瓶,將一瓶玉蜂漿都倒在他嘴裡,說道:“好,免得讓他們疑心是毒藥。過兒,咱們走罷!”說著攜了楊過之手,走向牆邊。
那道士名叫張志光,是郝大通的第二弟子,這時不由得暗自後悔不該無端相疑,看來她送來的倒真是解藥,趙志敬若是無藥救治,只怕難以捱過,當下急步搶上,雙手攔開,笑道:“老前輩,你何必這麼大的火?我隨口說句笑話,你又當真了。大家多年鄰居,總該有點兒見面之情,哈哈,既是解藥,就請見賜。”孫婆婆恨他油嘴滑舌,舉止輕佻,冷笑道:“解藥就只一瓶,要多是沒有的了。趙志敬的傷,你自己想法兒給他治罷!”說著反手一個耳括子,喝道:“你不敬前輩,這就教訓教訓你。”這一掌出手奇快,張志光不及閃避,拍的一響,正中臉頰,甚是清脆
辣。
門邊兩名道士臉上變,齊聲說道:“就算你是前輩,也豈能容你在重陽宮撒野?”一出左掌,一出右掌,從兩側分進合擊。孫婆婆領略過全真教北斗陣的功夫,知道極不好惹,此時身入重地,那能跟他們戀戰?幌身從雙掌夾縫中竄過,抱起楊過就往牆頭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