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穿越大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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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躺在黑暗、寂靜的屋裡正要入睡,昔的幻覺閃現在眼前,稍縱即逝,那是一個偉大而又珍貴的幻覺。帳篷壁斜過我臉的上方,看不見卻聽得見一個微弱的聲音:雪花的喃喃私語。夏帕加熱爐的發光中斷,成為一隻熱球,一顆溫暖的心臟。略微
溼的睡袋緊緊地裹著我,埃斯文睡
了,發出輕微的呼
聲。黑暗,別無所有。我倆處在萬物的中央,躺在帳篷裡安息。外面,始終是茫茫的黑暗,是嚴寒,是死亡的孤寂。
我總是第一個醒來。醒來時如果天還沒亮,我就摸黑打燃夏帕加熱爐,把一鍋昨夜就端進來,現已融化成水的冰放在爐子上。與此同時,埃斯文照例正在與睡夢進行烈而又無聲的搏鬥,彷彿在與天使搏鬥似的。最後他勝利了,坐了起來,
糊地凝望著我,搖一搖頭,醒過來。我們穿上衣服,蹬上皮靴,捲起睡袋,收拾完畢,早餐也煮好了:一罐滾燙的麥粥、一塊熱水膨脹成的吉西——米西甜卷麵包。我們吃得很莊重,細咬慢嚼,把掉下的麵包屑撿乾淨,吃掉。我邊吃,火爐邊冷卻。然後,我們將爐子連同鍋和罐子包裹起來,穿上帶風帽的大衣,爬出帳篷,來到
天裡。清晨老是寒氣
人,冷得不可思議。每天清晨一爬起來就要
嘆,怎麼這麼冷。如果人受過一次嚴寒,那麼第二次只會覺得更冷。
有時候清晨下雪,藍的晨曦久久地照耀在遼闊的冰原上,大多數時候天空卻是灰濛濛的。
夜間我們把溫度計帶進帳篷,清晨拿到外面一看,指針往右擺(格辛人的刻度盤是反向走的),快得目光差點兒跟不上,指針顯示氣溫急劇下降,跌到零度到零下60度之間才停住,真有趣。
我們由指南針導向往東行進。風向一般是從北到南,吹過冰川,似乎整個旅途中風都是從我們的左邊吹來的。風帽擋不住大風,於是我戴上面罩,以保護我的鼻子和左頰。即使這樣,我的左眼仍然凍得整整一天睜不開,我還以為瞎了呢。埃斯文又是吹氣,又是用舌頭,總算融化了我左眼的冰凍,但我仍然有好一陣看不見東西。走出大冰川的希望渺茫。埃斯文說過,大冰川的中心地區有一個高壓帶,那兒方圓數千平方英里,白茫茫一片,反
著陽光。我們不在中心地帶,但至少在其邊緣,位於中心地帶與暴風雪地帶之間。暴風雪發自中心地帶,狂躁暴烈,方向多變。北風帶來明淨晴朗的天氣,但東北風或西北風卻颳起大雪,或將乾燥的落雪吹成明晃剌眼的雲團,猶如沙暴或塵暴之類,漸漸落定。冰地上沙暴蜿蜒曲折,留下白
的天空、白
的空氣,太陽隱沒,陰影消失,連大冰川上的雪自身也從我們腳下消隱。
中午時分,我們停下來,切下幾個冰塊,搭成一堵防風牆。然後燒熱冰水,泡溼一塊吉西—米西乾糧,喝點熱水,有時候水裡加少許糖。隨即我們又架好挽具,繼續趕路。
行進途中或者午飯期間,我們很少開口說話,因為嘴已經凍腫,而且一張開嘴,冷氣就襲進來,傷害牙齒、喉嚨和肺部。我們不得不閉緊嘴,用鼻子呼
,至少當氣溫降至冰點以下華氏40—50度時是這樣。氣溫極低時,呼
就更困難了,呵氣成冰,稍有不慎,鼻孔就會冰封,因為怕被窒息,只好大
氣,
得肺部如刀絞般劇痛。
在某些情況下,我們呼出的氣立刻冰凍,發出輕微的劈里啪啦聲,猶如遠方的鞭炮,而且還散落亮晶晶的冰粒。每一次呼都是一次小小的雪暴。
我們拉著雪橇,一直拉到筋疲力盡,或者拉到天黑,才停下來。搭起帳篷,用楔子固定雪橇,以免它被大風颳走,然後休息過夜。在正常情況下,我們每天拉11到12個小時,行程12到18英里。
搭帳篷,收拾好一切,拍掉粘附在大衣上的雪等等,實在是很麻煩的事。有時候似乎大可不必勞神費力,天已晚,寒風凜冽,人又疲倦,還不如在雪橇背風處躺進睡袋裡,別去管帳篷。有些夜晚這種情景仍歷歷在目,當時我的同伴堅持要我們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對他的這種謹小慎微而又武斷專行,我十分怨恨。在這些時候我就恨他,這種恨直接來自蟄伏在我靈魂裡的死神。我恨他以生命的名義對我強求,那些強求是
暴、繁瑣而又固執的。
一切收拾停當,我們走進帳篷,頓時覺到加熱爐散發出的熱量,暖意融融,充盈帳篷,驅走嚴寒,我們周圍洋溢著溫馨。死亡與寒冷在別處,在外面。
仇恨也被留在了外面。我們吃呀、喝呀,又在飯後聊天。極度嚴寒時,連帳篷那良好的保暖層都不能禦寒,於是我們儘量靠近火爐躺在睡袋裡。帳篷的內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一打開閥門,就有一股寒氣襲進來,立刻凝固,形成旋風般雪霧,瀰漫在帳篷裡。在這些夜晚,風雪怒號,聲如雷鳴,震得我們無法談,只有頭挨頭大聲叫喊;而在另一些夜晚,卻是萬籟俱寂,如同星球開始形成之前,或萬物毀滅之後一般死寂。
只要可能,晚飯後一個小時之內埃斯文就把火爐關小,光發關掉,邊幹活邊
一小段優美的禱文。這是我唯一聽到的漢達拉人的儀式語言:“讚美黑暗與未完成的造化吧。”他說,於是黑暗降臨,我們睡了。第二天清晨一切又重新開始。
一連50天,天天我們都重新開始。
埃斯文堅持記記,不過在大冰川上幾周裡,他只記了些當
的天氣呀我們走過的路程呀。他在
記裡偶爾提到他自己的思緒,或者我們的一些談話內容。但在大冰川上頭一個月期間,許多夜晚我們在飯後,睡覺前深入
談,對此他卻隻字不提。我告訴他我的同胞雖然不
止我,卻不期望我在一顆顯而易見的同盟星球上使用無聲語言,並且要求他對他學到的東西向他的同胞保密,至少要保密到我能夠與我在飛船上的同事們討論我的所作所為的時候為止。他同意了,而且信守諾言。對於我們之間的無聲
談,他從未談過,也未寫過。
埃斯文對我自己的文明,自己那個陌生世界興趣盎然。然而,我能給予他的唯一東西只是心靈語言。我可以無休止地談呀描敘呀,但是我只能給予這些。說實在的,心靈語言也許就是我們能給予冬季星最重要的東西。然而,我不能說,我違反“文化運法”的動機是報恩。實際上,我和埃斯文已經到了相依為命的地步,有難共當,有福同享。
我期望,格辛雙人與漢恩正常的單
人之間的
終將是可能的,只不過這種
不會有生育。這需要證明,而我和埃斯文什麼都沒有證明。我們旅途早期的一天夜裡,即踏上大冰川的第二天夜裡,我們的
衝動差點產生危機。白天整天我們都在火山東面的深溝、裂谷裡艱難掙扎,尋覓出路。到了傍晚,我們很疲乏,但卻充滿欣喜,因為找到了一條好路線。然而,晚飯後埃斯文卻變得沉默寡言,並且打斷我的談話。我碰了一鼻子灰,終於說:“哈爾斯,請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沉默。
“我在榮譽原則方面犯了些錯誤。對不起,我學不會,我怎麼也理解不了這個詞的含義。”
“榮譽原則嗎?它來自於一個意為‘影子的舊詞’。”我們倆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溫情脈脈地凝視著我。在淡紅的亮光下他的臉顯得溫柔,脆弱,神情超然,猶如一張女人的臉,默默地望著你,想著自己的心事。
這時候,我在他身上又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我一直怕看到的,視而不見的現實:既是男人又是女人。產生這種恐懼的種種原因隨著恐懼本身煙消雲散,我終於認同他的本來面目了。在此以前,我一直拒絕承認他作為兩人的現實。他曾經說過,他是唯一信任我的格辛人,同時也是我唯一不信任的格辛人。他說得完全正確,因為惟有他完全認同我是個人,他個人喜歡我,對我的忠誠始終不渝,因而也要求同等地認同他,接受他。我一直不願意回報,我一直害怕回報,我一直不想將我的信任、我的友誼給予一個是男也是女的兩
人。
他三言兩語唐突地解釋說,他處在克母戀期,只要能避開我,就儘量避而遠之。
“我不能接觸你。”他竭力剋制住自己說,然後把頭掉開了。
我說:“我理解,我完全同意。”我覺得,而且我想他也覺得,我們之間的緊張現在只是得到了承認和理解,並非得到了緩解。正是在這種
緊張中,我們之間突然產生了偉大的友誼,這種友誼使我們在
放生涯中,在我們千難歷險的旅途中患難與共,風雨同舟,現在不如將其稱之為愛情。然而,這種愛情並非來自相互
引,來自情投意合,而是來自差異,這本身就是一座橋樑,唯一的一座橋樑,架通我們之間的鴻溝。我們以
的差異走到一起了,那麼我們也將彼此作為外星人首次走到一起。我們以唯一能接觸的方式接觸過對方,到此為止,我不知道我們是否做得好。
那天夜晚我們又談了一會兒,他問我女人像啥,我覺得難以啟齒。以後幾天我們彼此都拘謹慎微。兩人之間深藏的愛畢竟容易造成深深的傷害。那天夜晚之前,我從未想到過會傷埃斯文的心。
既然障礙已經消除,而我們的談與理解仍然不敢越過雷池半步,我就覺得難以忍愛了。因此,兩三個夜晚後,我們吃完晚飯——是一頓難得的美餐,喝稀粥,以慶賀我們當天走了20英里——我說道:“去年
天,在角落紅樓那天晚上,你說你希望多瞭解點無聲語言。”
“是的,我說過。”
“你想我教你說嗎?”他笑了起來:“你想抓住我說謊吧。”
“如果你對我說過謊,那也是很久以前在另一個國家的事了。”他是個誠實的人,但愛轉彎抹角。他被我的話逗樂了,說道:“在另一個國家,我也許會告訴你別的謊言。但我以為在我們加入艾克曼同盟之前,你被止把心靈語言教授給…當地人。”
“不過,我樂意教,如果你喜歡的話,如果我有這個能力的話。雖然我不是教育家。”
“有這門技巧的專門教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