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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左更白起臨危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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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咸陽,這座關西大都第一次躁動恐慌起來了。

躁動是從尚商坊瀰漫開來的。在六國商賈中,中原百萬大軍壓向函谷關所引起的震動,與老秦人的震動不可同而語。消息一傳開,山東商賈們幾乎眾口一詞的說:“這下秦國真要完了!”聚集在各老白氏渭風古寓裡的鉅商大賈們立即徹夜會商,秦國將如何對待山東商人?我等是走是留?說來說去,莫衷一是,楚國大商猗頓家族的總掌事猗茅拍案昂道:“秦國滅亡,便在眼前!秦人久處西陲,殺戮掠奪成,猶比戎狄過之!自知滅國在即,秦人必將要大掠我六國商賈,以做遠遁大漠之準備。猗茅料定:旬之內,秦軍便會突然封鎖國界,並將我等財貨強行抄沒!為今之計,只有一個字:走!立即便走!便是這句話,信不信由得爾等!我這便回去收拾,天亮便離開咸陽!”說完拔腳便走,眾人竟是一片愣怔。

愣怔片刻,鉅商大賈們竟是“哄嗡!”一聲猛醒過來!對呀,危邦不可居,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要真讓猗茅說準了,幾代辛苦積累的財富甚至身家命,豈不都要付之東?思念之下,便是腳步匆匆離去。頃刻之間,便聞長街車聲轔轔,關閉店鋪、盤點貨物、僱傭車輛,整個尚商坊立即緊張起來。一夜之間,咸陽的車馬價錢猛漲了十幾倍!許多居住在國人區的老秦人,也被山東商賈們夤夜請來做力伕,一個時辰便付一金,老秦人第一次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這些山東商人們瘋了麼?好好的錢不賺,跑個甚來?更有一奇,山東商賈們緊急出手豪宅、店鋪、酒肆等一應搬不走的物事,一夜之間,一座六進府邸竟跌到了十金的谷底價!饒是如此,秦國商人也不敢買,工匠市井之民更是不敢買。如此一來,急得山東商賈們越發認定秦國就要動手了,這些老秦人如何敢與官府爭奪?心頭滴血也沒有辦法,只好紛紛求人看管,心中卻只存了個全當被劫了的念頭。一時間人聲鼎沸燈火煌煌,車馬如,竟滿了通往咸陽四門的長街大道,最是繁華富庶的半個咸陽頓時大亂了起來。

尚商坊是咸陽的財富中樞,這一番天地翻覆的大折騰,立即驚動了新任涇陽君兼領咸陽令嬴顯,夤夜飛馬來到丞相府緊急稟報。魏冄一聽大急,便要立即封閉咸陽四門。嬴顯卻是沉道:“茲事體大,還是稟報太后定奪為好。”魏冄恍然醒悟:“言之有理,立即進宮。”二話不說,立即出門上馬,兩騎便向王宮飛馳而來。

東偏殿大書房裡,宣太后正在與秦昭王論說六國大軍陳兵函谷關的險情,要年輕的國王兒子拿個主意出來。這便是宣太后,雖然秉持國政,卻是每逢大事都要這個最終將親政的兒子先說話,彷彿她自己並沒有主見一般。秦昭王寡言多思,卻只一個字:“打!”

“打容易。”宣太后皺起了眉頭“如何打法?誰個為將?誰個輜重?發兵多少?成算幾何?想過麼?”秦昭王搖搖頭:“個算謀劃,要與大臣將軍商議再定。我只知老秦人一句老話: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宣太后笑了:“有個與大臣共商的計較,有老秦人骨氣,這便是正主意了。”猛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幾乎同時傳來一聲內侍長宣:“丞相涇陽君緊急晉見!”宣太后霍然站起:“快請他們進來。”及至二人大步匆匆進來,涇陽君將事由一說,宣太后便問魏冄:“你是丞相,可有個主意?”魏冄一路思忖,已經有了主張,立即便是一拱手:“臣以為:山東商旅大舉入秦,乃兩代變法之大功,絕不能毀於一旦。為今之計,只有強留:立即飛檄封鎖函谷關,出得咸陽的商旅車隊全數追回,派兵看管;待大戰結束後,國府可給一定賠償,山東商賈自然安定。我只一句話:一定要留住外商!請君上太后定奪。”宣太后明亮的眼睛不斷的閃爍著,倏忽盯住了秦昭王:“國君以為呢?”秦昭王搖搖頭:“丞相做法,似有不妥。只是,驟然之間,我也沒有成算。”宣太后眉頭一挑:“此事刻不容緩,不容細細計議,我便拿主意了:立即大開四門,歡送山東商賈出秦。丞相府與咸陽令多派吏員徵發咸陽牛車,進入尚商坊,無償為商賈裝載運貨。咸陽國人做商賈勞役,一律不受金錢。商賈所留府邸,一律由官府看管,商賈但歸,立即歸還。其餘事宜,循著這個章法便是。”

“太后婦人之仁也!”魏冄大急“只怕六國商人要捲起錢財溜之大吉了!”涇陽君卻是慨然響應:“太后之言振聾發聵,嬴顯以為可行!”

“好!這是長遠大計。”秦昭王也恍然醒悟。

“一句話:留人要留心!”宣太后重重的補了一句。

“也是一法。”魏冄素來果敢利落“左右是要留人,走!立即分派做事!”大手一揮,便與涇陽君風一般去了。

大約兩三個時辰之間,咸陽竟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咸陽令的官印大告示張掛四門,有吏員在告示下反覆宣講:“大秦開商路,來去自便!國人得為外邦商賈多方便利,趁火打劫者、渾水摸魚者,當即治罪!”與此同時,官府吏員帶領的大隊牛車進入尚商坊,山東商賈只要報個數目,便立即如數領到牛車,商賈若無人駕車,則官府派出僕役駕車,申明無論多遠一律送到;如不放心秦人駕車,商賈便可自駕,官府奉送牛車。所有的商賈府邸、店鋪、酒肆,都由官府吏員與商賈兩廂清點登錄,官府立即封閉並派兵看管,申明商賈但歸立即歸還!不到兩個時辰,混亂鼎沸如臨大劫難的尚商坊便井然有序了。

世間事也忒是怪,如此一來,山東商賈們倒是躊躇難決了。秦國已經是天下最大最穩定的市場,秦人重農戰,但對山東商賈卻是秋毫無犯,誠實易,言不二價,更無賒欠賴帳,官府購物更是利落,只要你貨好,便不講價錢,鹽鐵兵器等大宗買賣尤其如此。山東商賈們當初蜂擁入秦,圖的便是這天下最大利市,如今要打仗,便要席捲而去,本來就是人人心疼,只怕秦國趁勢劫掠,才忍痛割愛罷了。如今,秦國官府竟是不攔不擋,還提供方便,擔保你留下的府邸店鋪原物奉還!想想山東六國,也不是沒有過商賈逃亡風,可有一國有這等做派?這等氣量?思忖之下,竟有大半商賈立即便不走了。尤其是周、宋、薛、衛、中山等中小邦國的商賈們以及草原胡商,本國與秦國素無恩怨,本來就不想走,一看秦國官府作為,立馬便卸車下貨。更有心秦人厚道者,竟是立即重新開張,縱無買賣,也給秦人一個面子了。六國商賈卻是不同,本國要與秦國戰,那些由官府權臣出資的商家便堅信秦國必亡,自然還是走了。真正的六國私商,除了一些與本國官府過從甚密,對秦國素有成見,又對秦國強橫暴政深懷怨懟的愛國義商,譬如楚國猗頓家族,自然是要走的了。除此之外,純粹的商賈倒是十有八九都留了下來。

一場商賈逃亡風,雖然在一夜之間神奇地平息了,但恐慌卻並沒有真正過去。毋寧說,秦國朝野的不安,恰恰是從這時才剛剛開始。

各縣縣令飛馬報來了民眾的騷動:埋藏糧食,堅壁財貨,已經成為風;河西高原靠近魏國趙國邊界的民眾,已經開始絡繹不絕的逃向關中;山東六國來的墾荒新移民最是恐懼,早已惶惶不安的向深山老林逃兵禍了;關中的老秦人雖然沒有大的騷動,卻也是紛紛請戰,各大家族的族長族老們不斷到縣府打問戰事,與已往戰事前的昂請戰相比,竟是忡忡憂心。最震動朝野的,是郿縣與下邽赫赫有名的老秦騎士部族——孟西白三族已經舉族成兵,連老翁女人孩童也在競相準備各種各樣的木鐵器,準備血戰六國!一片恐慌,一片騷動,一片慘烈,這在秦國是前所未有的,即或在秦獻公時魏軍進華山,老秦人也沒有過如此震撼。

魏冄接報,立即與宣太后商議,以秦昭王名義發佈了《告秦國朝野詔書》,歷數秦國戰勝兵威與國府全力一戰的強硬決心,末了詔告朝野:“本王與丞相將親統大軍戰,必能一戰大敗六國烏合之眾!國人儘可各安其業,無須私組兵卒,無得惶恐出逃,但有散播言,亂我民心者,決以律法治罪!”這份詔書快馬兼程送往各縣,縣令縣吏立即全數出動,到山野村莊宣讀詔書,安定人心。

之內,秦國民眾大體安定了下來。知兵者卻又立即紛紛上書舉薦統兵大將,對詔書中提到的“本王與丞相將親統大軍戰”竟是不置可否。老秦人久經大戰,幾乎每個家族都有成百上千人曾經戰死,對打仗再清楚不過,知道那是國君安定人心而已,一個不到二十歲剛剛即位兩年且從來沒打過仗的秦王,誰能指望他親統大軍?縱然親統,也是壯壯聲威,誰又能指望他果真戰勝?假若這個秦王是秦獻公或者秦孝公,那誰也不會擔心,畢竟他們是騎士君王,是鮮血中滾爬出來的猛士啊。在崇尚耕戰公戰為本的秦國,民眾有著濃厚的議兵傳統,軍隊戰力、將領才能、兵器長短、每次大戰的經過,但凡稍有閱歷者都能說叨一番。輒遇戰事,民間知兵之士都會上書國君,或出謀劃策,或慷慨請戰。雖說這些上書未必件件有用,但卻確定無疑的滲透著民心民氣對這場戰事的信心。目下竟是紛紛舉將,便是民眾窺透了其中要害——秦國目下沒有大將擔綱!在大戰連綿的戰國之世,名將便是邦國長城,沒有名將,朝野之心便立即懸到了半空,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

惟其如此,朝野關注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選將。

民眾急,咸陽宮更急。調兵遣將這件本大事,在大軍壓境的消息傳來之,便立即提上了議事程。可說了幾次,卻都沒有定見。《告秦國朝野詔書》發出後,宣太后立即召來丞相魏冄,來到秦昭王的東偏殿書房連夜會商,說了一時,連庶民舉薦的隱士都算了進來,竟還是拿不定主意。

沉默良久,魏冄慷慨請命:“我便親自統兵,白起為副將,丞相府樗裡疾處置,似為萬全之策!”說起來,魏冄堪稱文武兼通,且秉雷厲風行,似無不可。然則丞相總攝國政,要將千頭萬緒的事體歸總理順並支持戰場,也是同等要命的事,若他去統兵,年邁的樗裡疾能擔得起這晝夜勞麼?如此一想,秦昭王便沒有說話。

宣太后淡淡笑道:“你久在文職,沒有統兵閱歷,也還真不是上佳人選。”

“有白起統兵作戰,我只全權謀劃,當有勝算!”魏冄倒是頗為自信。

“國君說呢?”宣太后依舊是淡淡的笑著。

秦昭王一直在轉悠思忖,此刻抬頭道:“看來也只有如此了。否則,便是樗裡疾與白起搭幫,樗裡疾打過仗,再有白起衝鋒陷陣,當無不妥。”魏冄立即搖頭:“不行不行,今非昔比,樗裡疾二十年前打過幾仗,如今只怕對軍營都生疏了,再說騎馬都艱難,還打仗?”

“這倒不須擔心,當年孫臏打仗,還不拄著木拐坐著輪椅?”宣太后笑著“可打完這一仗呢?秦國老是沒有大將之才,也還真是個事了。”

“太后究竟何意?直說便了。”魏冄聽出了宣太后有弦外之音。

“我看,就白起!”宣太后倏忽一臉肅然“自先王暴逝,白起的作為、本領、軍中聲望,誰都明白。我看是個大大的將才!無非是年輕了一些,不到三十歲。可孝公即位多大?二十四歲!商君入秦多大?二十六歲!蘇秦張儀出山多大?也是二十六七歲!秦國要後推前,便要靠這些英年大才。無論是你魏冄,還是樗裡疾,都可為將,也可能戰而勝之。可是啊,秦國就還是有相無將,瘸腿!若讓白起獨當大任,一旦大勝,便有了一個最年輕的大將,秦國也就渾全了!不是麼?”話音落點,魏冄便“啪!”的拍案:“太后說得好!我就看好白起,只怕太后信他不過,才想做張虎皮。有太后這番話,魏冄給白起坐鎮催糧了!”

“母后自是好意。”年輕的秦昭王卻皺起了眉頭“然則,萬一白起…”竟硬生生將“落敗”兩個字了回去。

宣太后眉一挑:“戰場就是個血海奪路!能沒個風險?當年商君收復河西,捷報未傳,孝公連舉國西遷都準備好了。六國百萬大軍,秦國最多二十多萬,誰敢說誰帶兵就一定能敲起得勝鼓了?”

“那好,就白起了。”秦昭王嘆息一聲“願他當真是顆將星了。”正在這時,老內侍疾步匆匆走進,竟是上氣不接下氣道:“稟報我,我王,太,太后,左更,白起,殿外,候,候見…”

“都辦事老手了,幾步路慌個甚來?”魏冄大是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