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雄心錯斷陡陷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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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章,你與多名邊將密書頻繁,可有此事?”
“有。”倏忽之間,趙章竟是神坦然。
“與周袑常徹夜密談,可是學問辯難?”
“不是。”
“可曾以相國之位利誘大臣?”
“…有。”趙章突然一顫,終究還是穩住心神答了一句。
“諸位大臣可曾聽見了?”趙雍冷冷一笑,語氣驟然凌厲“身為儲君,繼位便是指可待。當此情勢,不思同心謀國,叵測之心竟是匪夷所思!百年以來,趙國內憂外患難以
息,但有兵變,哪一次不是國亂民亂?說到底,趙雍將這王座看得鳥淡!但能使趙國大出天下逐鹿中原與強秦一決高下,誰入王座趙雍都服,連同諸位大臣在內,都是一樣!燕王噲都能禪讓子之,趙雍便做不得麼?然則,秉國須得正大謀劃,陰謀而致亂,趙雍縱死不能同
!”便在話語落點之時,趙雍的騎士戰刀鏘然出鞘,隨著一道寒光閃亮,九寸厚的王案竟噗地掉了一角!趙雍收回戰刀,長長地
息了一聲“三個月後,趙雍便不是趙王了。何以如此?非是趙雍執一己意氣邀天下之名,而是實實在在想將繁瑣國政
與明君正臣,趙雍只做一上將軍,征戰天下,為趙國大業犯難赴險,雖萬死不辭。趙章之行,無端生亂,非當機立斷不能
除後患!趙何雖則年少,然文武皆通,行事端正,早登王座,有爾等正直老臣輔佐,可免趙國再生變亂。這便是今
決斷由來。諸位也無須計議,但盡其職便了。”大臣們雖然大大鬆了一口氣,卻還是沒有從這霹靂閃電般地變故中理出自己的頭緒來,依然還是愣怔懵懂著,誰能輕易站出來計議一番?聽得最後一句,便紛紛左顧右盼站起來準備散朝了。便在此時,突然一聲高喊:“趙王不公——!老臣有話!”眾臣驀然回首,竟是平城老將牛贊踉踉蹌蹌地從後排衝了出來。
“本王不聽!”趙雍大喝一聲,猛然轉身便大步咚咚地砸了出去。
此時趙武靈王的威權正是極盛之期,舉國奉若神明,更兼尋常時趙雍也從未有過如此武斷之舉,大臣們震駭之下,只從處置親子其心必苦去體察,誰也不想在此時與趙王較真,此時見趙王憤然離去,便也紛紛出殿去了。空落落的大殿中,只有牛贊幾個邊將木呆呆地站著。
“走!回平城!總有我等說話時候!”老牛贊一揮手,與幾員大將便匆匆去了。
出了大殿,煩躁憤懣的趙雍竟是覺得無處可去。尋常慣例:朝會之後便是書房,立即著手處置朝會議定的急務。今件件大事,自然更當立即一一處置,不說別的,單廢太子趙章如何安置便是非他親自處置的第一要務。然則,此刻他卻一點兒沒有進書房的心情,竟提著騎士戰刀大步匆匆地走進了王宮深處的白楊林。五月的白楊林是整肅的,筆直
拔的白
樹幹託著簡潔肥厚的綠
葉子,便是一隊隊威武
拔的士兵,嘩嘩
風的樹葉拍打便是軍陣的獵獵戰旗。每每走進這雄峻參天的白楊林,趙雍眼前便會浮現出無邊大草原上的整肅軍陣,狂躁的心緒便會漸漸平靜下來,及至穿過大片白楊林來到波光粼粼的湖邊,他的思緒已經飄飛得很遠了。
趙雍實在想不到,最令人鄙夷的宮變竟能發生在自己父子身上。
說起來,趙雍只有一後一妃兩個子。說是兩個
子,是因為前任王后一死,後任妃子便做了王后,且自此以後趙雍再沒有任何嬪妃。在戰國君主中,如趙雍這般不漁
於嬪妃之制者,大約也就是秦孝公堪堪與之比肩了。周禮定製:天子六女(後、夫人、世婦、嬪、
、妾),公侯爵的諸侯四女(夫人、世婦、
、妾),大夫一
二妾。雖有如此定製,婚姻也被古人看做人倫之首,然則恰恰在這件最要緊的事情上,禮法卻從來沒有真正起過作用,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婚姻禮法始終是彈
最大,事實上也始終無法嚴格規範的一件事。說到底,最不能規範的首先便是天子諸侯,戰國之世便是大大小小的國君。老墨子曾憤然指斥,當今之君,大國後宮拘女千餘,小國數百,致使天下之男多無
,天下之女多無夫,男女失時而人口稀少也!說到底,君王究竟可以佔據多少女子,大多取決於君王個人的秉
節
,而極少受制於禮法。即或在禮法森嚴的西周,天子突破禮制而多置嬪妃也比比皆是。戰國之世,禮崩樂壞,男女之倫常也深深捲入了大爭規則,無分君王庶民,強者多
弱者鰥寡,幾乎沒有禮法可以制約。當此之時,君王后宮女子更是無法限制,魏惠王、楚懷王、齊湣王,都曾經是後宮拘女過千的國君。
趙雍卻是個例外。在即位的第五年,他與韓宣惠王會盟於河內,為了結盟三晉給趙國以安定變法,他娶了韓國公主為後。兩年後,這個韓國公主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就是王子趙章。從此後,這位韓國公主就再也沒有開懷了。那時侯,趙雍夜忙碌著變法理政,食宿大多都在書房,一年裡與這位公主也沒有幾回敦倫之樂。這位公主倒也是端莊賢淑,從來不來擾他心神。偶有清冷夜晚,趙雍竟也枯坐書房,既沒有興致回寢宮盡人倫之道,也沒有興致鼓搗身邊幾個亭亭玉立的侍女。時間長了,趙雍便以為自己是天生“冷器”便也不再想它,只心無旁騖的
夜忙碌國務了。
即位第十六年,變法大見成效,趙雍北上長城巡邊。其時正是草長鶯飛的,趙雍縱馬長城外草原半
,護衛騎隊紮營野炊,他竟躺在厚厚的草氈上睡去了…朦朧之中,竟有一個美麗的少女攬著一片白雲從湛藍的天空向他悠悠飄來,那動人的歌聲竟是那樣清晰——美人熒熒兮,顏若苕之榮,三生有命兮,曾無我嬴!趙雍霍然翻身坐起,竟是南柯一夢,
眼睛站起身來,那女子的美麗面龐卻彷彿便在眼前,那令人心醉的歌聲竟是那般清晰地烙在了他的心頭!趙雍反覆
誦著夢中少女的歌詞,不
兀自喃喃,忒煞怪了!我這冷器也有如此豔夢?莫非天意也?
“聽!有人唱歌!”護衛騎士們喊起來。
但見遠處青山隱隱,藍天白雲之下蒼蒼草隨風翻滾,牛羊在草
中時隱時現,草
牛羊間隱隱傳來美麗悠揚的少女歌聲:野有蔓草兮美人熒熒邂逅相遇兮曾無我嬴宛如清揚兮胡非我命
草蒼蒼兮與子偕成一名紅衣少女在草
中時隱時現,手中長鞭揮動,四周牛羊點點,歌聲中時而夾著幾聲羊叫牛應,一隻高大的牧羊犬跟在少女身後竟顯得那般柔順逍遙,直是一幅美麗誘人的畫卷。趙雍記得很清楚,那一刻他的心怦然大動了。方才夢境,眼前歌聲,莫非果然便是天意不成?恍惚之間,趙雍竟不由自主地大步走了過去。一隻雪白的小羊忽然從草
中向他顛了過來“咩咩”地叫著。紅衣少女從草
中追出,身姿輕盈,口中柔柔叫著,白靈子,別丟了你呢。趙雍竟俯身抱起了白絨絨的小羊,呵,白靈子,好美的名字!紅衣少女柔美的笑著,白靈子見了英雄才叫呢,她有靈
。少女快樂而純真,語音中帶有濃濃的吳語的圓潤甜美。你的名字呢?姑娘。趙雍問出一句,竟然破天荒地面
脹紅了。少女仰起臉天真爛漫地直面趙雍,我叫孟姚,爹孃鄰人叫我吳娃,你呢?我?趙雍一怔,猛然脫口而出,我叫大鬍子!少女咯咯咯笑得彎下了
,喲,大鬍子?和我的白靈子一樣,大鬍子還臉紅害羞呢。趙雍笑了,我真是白靈子多好也。少女渾不知事地嫣然一笑,嗯,那我得天天抱你了?猛然,趙雍心中大動,卻哈哈笑道,姑娘,你是胡人趙人?父母名字呢?少女頑皮地笑了,不是胡人,也不是趙人,是趙吳人。啊,趙國吳人!趙雍心中一亮,你父叫吳廣,對麼?大鬍子聰
也,你識得老爹了?少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趙雍笑了,一伸手做了個胡人手勢,姑娘,到我的帳篷作客好麼?不,你是胡人大鬍子,殺羊。少女瞪起了眼睛。趙雍連忙搖頭,不不不,我是趙人大鬍子,我不殺羊!那你帶我回平城麼?老爹在平城。趙雍笑了,我正要回平城,姑娘走吧。趙雍拉起少女的小手,小白羊與那隻牧羊犬竟乖乖地跟在少女身後,便走向了帳篷。
趙雍記得清楚,那天剛進帳篷,他便下令收起了鐵架上的烤整羊,只許護衛騎士埋鍋起炊。吃完飯已是暮降臨,便聞草原深處隱隱雷聲奔馳,騎隊將領一聲“熄火!”騎士們撲滅篝火便飛身上馬。趙雍用皮裘將少女一裹平穩飛上馬背,便是一聲令下,十騎圈趕牛羊先向平城,其餘跟我引開胡騎!一馬當先,騎隊便狂飆般在黑暗中向南飛馳而去。永遠都不能忘記地是,懷中少女竟柔柔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大鬍子真好!沒有丟了我的白靈子。
便是那一刻,趙雍勇氣倍增,驟然間覺得自己將永遠是這個少女的保護神了。
後來,自然是一切都很順利。吳廣是平城相,小女兒能給國君做自是十分高興。更重要的是,趙國臣子都知道趙雍不是一心獵
的君主,能主動鼓勇向臣子提親,本身就已經是不可思議了。一時間,相
臣子竟是紛紛向吳廣夫婦賀喜,笑問這個小吳娃有何等神奇,竟能將從來不近女
的趙雍俘獲了?吳廣夫婦卻只是笑而不答。
吳廣夫婦本是吳國水鄉之商人,後來北地草原與胡人做生意,卻不意遭逢中原大戰無法南下,便滯留在了趙國。吳廣為人圓通,頗有才能,便被平城將軍牛贊舉薦為平城相。做平城相的第二年,吳廣生女,取名孟姚。小孟姚聰天真,少時便有美名。時天下風習,女美不可方物者,皆呼之為“娃”即女中“圭”(名玉)也。當年吳國建有“館娃宮”便是專一搜羅美女之所。風習使然,吏員同僚們便都叫小孟姚做“吳娃”了。小吳娃美麗靈慧,卻又璞玉未雕天真純樸,一口吳儂軟語更是或嬌或嗔皆是可人之極,吳廣夫婦視若珍寶卻不知如何教導,便整
價任其逍遙散漫了。偏這小吳娃不喜女工桑麻,卻酷好一身胡裙整
在草原放牧,不想竟有了如此一番奇遇。消息傳開,平城軍民無不
慨喟嘆,便呼為天意了。
倏忽十餘年,吳娃第一次進宮的情形趙雍還歷歷在目。
那一,吳娃在趙雍前後左右輕盈地跳著笑著,驚奇而又天真地打量著高大華美的宮殿,不斷髮出驚喜的叫聲,哇!真美!大鬍子,你住這兒麼?趙雍點點頭笑著,你也住這兒,高興麼?我,我怕。吳娃明朗的笑臉上卻驀然有了一片陰影。怕?怕甚?趙雍笑了。沒有山,沒有水,沒有草原,沒有羊群。吳娃天真無
的臉上有一絲憂鬱。趙雍哈哈大笑,莫怕,山會有水會有,草原羊群也會有!吳娃高興得吊到他脖子上,笑得眼中點點淚花。正在此時,大政事堂前的兩列甲士卻轟然一聲,參見君上!吳娃驚恐地偎在趙雍身上微微發抖,大鬍子,你叫君上麼?趙雍回身揮揮手,
後不要在這裡設置甲士!回身便輕輕摩撫著吳娃秀美的長髮,別怕,便緊緊抱著她大步進去了。一時,兩列甲士竟看得瞠目結舌!
將吳娃妥善安排在寢室,趙雍便在外邊書房裡繼續忙碌了。夜半時分,趙雍的雙眼卻突然被一雙冰涼細膩的小手捂住了。好冰涼!趙雍回身抱住吳娃,如何身上也冰涼如斯?吳娃頑皮的笑了,老爹說,吳娃在草原上凍過三天三夜。趙雍輕輕撫摸著她的脖頸、肩頭。她便象樹葉般微微發抖。小吳娃,知道麼?三年後你長到十六歲,大鬍子便將你的涼氣全趕跑。不,今晚便趕。吳娃嬌痴地笑著,大鬍子像個火炭團。趙雍笑了,好,便是今夜。說罷便撂下書案事務,抱著吳娃進了寢室,光著身子擁著冰涼的少女竟一陣睡到上三竿。
就這樣,趙雍竟天天夜晚如此,一直抱著吳娃赤睡了三年。
直到吳娃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十六歲少女,才真正做了他的新娘。
自從吳娃做了新娘,自以為“冷器”的趙雍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是如此勇猛如此飢渴無度!吳娃生子之前的一年多,即或是北上巡邊,趙雍也必須帶著這位靈慧可人的小子,
本無視隨行大臣將士們如何去想。肥義曾經旁敲側擊地勸他不要帶國妃出巡,以免風餐
宿染病。趙雍
豪地哈哈大笑,卿何多言?好容易嘗著好女人滋味兒,是你便放得下麼?肥義竟紅著臉沒了話說。
隨著趙國朝野立馬彎弓的胡服騎,吳娃在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個兒子,趙雍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竟信口給兒子取名趙何。也就是在那一年,那位韓國公主竟是偶受風寒便死去了。趙雍立即立剛剛十八歲的吳娃為後,只要在邯鄲,便總是與她們母子廝守在在一起。愛屋及烏,趙雍對這個小兒子疼愛得常常舉止失措,抱著兒子胡亂
大胡茬亂戳,小趙何便老是哇哇大哭,見了他撒腿便跑,逗得吳娃咯咯笑個不停。說也奇怪,趙雍總想多生幾個兒子,可吳娃偏偏與韓女一樣,生了一個兒子便永遠地不再開懷了。於是,趙雍只有兩個
子,也只有兩個兒子。
從有了吳娃開始,趙雍才相信了世間果真有讓英雄猛士足以拼命的好女人,有足以讓君王荒疏誤國的好女人。趙雍若非國君,也許會為美人拼命。然則趙雍已經是國君,卻相信自己永遠不會因美人而荒疏誤國。
如今,廢黜趙章而立趙何,算不算因美人嬌而錯斷呢?長子趙章果真不肖麼?次子趙何果真幹才麼?立八歲的趙何為太子,且三個月後便是新趙王,平心而論,當真沒有
愛吳娃的幾分痴情在內裹挾麼?沒有!當真沒有!趙章對不軌行跡已經供認不諱,豈能再做太子掌國?且慢!果真坐實趙章之罪,你卻為何執意不聽牛贊老將軍辯駁?當殿失態發作,你趙雍果真沒有害怕萬一洗清趙章之罪的擔心麼?趙雍啊趙雍,詔命已發,朝會已行,朝野盡知了你還如此纏夾不清做甚?不聞“王言如絲,其出如綸”麼?君王一言,但出便是威權號令,豈能楚人喂猴子般朝三暮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