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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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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她刻意避不見面,或是找不到機會出來見他,赫連遠在將軍府外繞了好幾天也沒再看到佟若寶;後來和他約好要拿命換飯吃的兄弟們,聽說朝廷開始徵兵,二話不說就拖著他一起去報了名,隨即他便離開了京城,隨著軍隊派駐到遙遠的邊疆。

一直又過了好幾年,突然傳出一件全國為之震動的消息──叛將佟衛雲通敵叛國,罪證確鑿,遭皇上當廷怒斬,並下令誅九族、家產充公。

消息傳到了軍中,同樣引起一片譁然,眾人紛紛議論著大將軍的事蹟、未來朝廷勢力可能會如何轉變、敵國是否因此才迅速的強盛起來…

失了這個名將,人人臉上都是一片凝重,赫連遠也不例外,心情沉鬱得好幾天都少吃了三碗飯。

大家以為他也為了佟將軍的事情而痛心,唯有他自己知道心裡那股空虛沉重是為了什麼──十三歲之前的事情,他不記得;但後來遇到了一個似乎認識自己的女孩,兩人嬉鬧共食的景象,如今依然歷歷在目。

虧他還一直想著,見了面之後要對她解釋些什麼,現在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佟若寶,叛將佟衛雲的女兒。

他的寶娃。

沉默的坐在榻邊,剛睡醒的赫連遠雙手擱在膝上,沉沉的目光盯視著前方擺滿了地圖與軍報的矮桌,黝黑的臉上有些茫然。…他怎麼又夢到以前的事了…說來好笑,十三歲之前的事情他忘得一乾二淨;但是十二年前遇見的人、發生的事,他卻記得比昨天發生的還要豐。

而且每次夢到過去的事,總是會讓他鬱悶個好一陣子,活像個多愁善的娘兒們,很沒出息。

或許那是因為,佟若寶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個對他好的人,他難免會特別記掛。赫連遠在心裡為自己辯解著。

只可惜當年發生了那種事…算算時間,佟家被處分的時候,她應該才十二、三歲,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也真是夠倒黴了。

“將軍、將軍!”一連串興奮的呼喚,隨著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一起捲進了屋內,赫連遠身形未動,只是懶懶的抬起眼,瞟向那個還在的傢伙。

“幹嘛?放飯了?”晨練的時辰明明都還沒到。

來人先是一楞,隨即失笑,“虧你都當到了將軍,怎麼還是一睜眼就想著吃?”

“別人也就算了,當初還是你拉著我一起投軍的,怎麼會不明白我腦袋裡都在想什麼?”都十幾年的朋友了,真令人傷心,男人的友情就是這麼薄弱。

聽他這麼說,周承翰又笑了起來,“你別說得這麼哀怨,我正是知道你這副以食為天的德行,才會大清早的就跑來找你。”

“什麼事這麼急?今天早飯有加菜?”

“不是。之前這附近的百姓們不是向咱們訴苦,說山裡的野豬時常跑來破壞農作,有一次還傷了人嗎?那時候你讓弟兄們設了陷阱,結果聽說昨晚抓到了兩隻!”看著赫連遠原本還顯得惺忪的雙眼,聽到這些話之後已經散發出期待的光芒,周承翰心裡好笑,終於說出正題,“鎮上一大早就派人把豬抬到營地門口,說要送來給大夥兒加菜,算是前陣子打了勝仗的犒勞。”

“這怎麼好意思?”赫連遠終於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走到角落的水盆邊洗臉,“幫我留一隻後腿。”

“你不是說昨天京城裡來了使者,今天要進城到驛館述職議事嗎?”看見這個餓死鬼將軍因為自己的話而差點打翻了水盆,寬闊的雙肩隨之一垂,背影明顯黯淡下來的失望模樣,身為副將的周承翰差點又要笑出來。

在角落呆站了一會兒,赫連遠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子,轉過身時已是一臉若無其事,“周副將,晨練的時候到了,別在這兒磨磨蹭蹭,誤了早飯的時辰。”將明顯是來看好戲的好友趕出門,赫連遠馬上拉下了一張臭臉,一邊換著衣裳,一邊在心裡悶悶不樂。

他倒不是因為無法和大夥兒一起分享山豬而不開心——好吧,有一部分是,但惹他不愉快的主要原因,還是那個朝廷派來的特使大人。

官場是非多,他原本就不是抱著什麼出入頭地的心態來打拚,一開始只是為了想要活著回來吃飯,所以打得認真了點、殺得努力了些,同時發揮過往在街頭討生活的本能,深知打嘍囉要先揍主人的道理,挑準那些率軍領兵的頭兒們打,好讓敵軍自亂陣腳。

這些只是想讓自己打得輕鬆點的舉動,卻讓他意外立下一些小小的戰功,因此而陸續升了軍職。

從兵變成了官,除了繼續為伙食鍛鍊武藝、奮勇殺敵之外,赫連遠也很認分的讀兵書、學陣法、研究地形、收集情報…努力讓自己和弟兄們活著回來吃下一頓飯。

結果在兩年前一場堪稱兩敗俱傷的烈戰役之中,雙方的將領各自被擒,雖然後來順利的換了回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驚嚇,老將軍堅決告老還鄉,同時力薦當時身為副將的赫連遠接掌兵符,把他誇得活像天降神兵似的,朝廷也就順勢把這個沒人想接的燙手山芋到了赫連遠手上。

為了吃飯也能吃成將軍,這麼勵志的故事說出去給人知道,朝廷還怕徵不到兵嗎?

赫連遠自嘲的勾了勾嘴角,裝束整齊之後大步出了房門,到校場上和大夥兒一起參與晨練。

“前幾天那場仗,西原國輸得慘了,這陣子應該沒有餘力再來侵擾,這幾天就讓大夥兒休養生息,整頓軍備。”赫連遠一邊扒飯一邊說著,幾個參將、副將同樣捧著碗擠在一旁,幾個大男人和樂融融的圍在將軍屋裡的飯桌邊,聽他下指示的同時,也溫馨的一起享用早飯。

“朝廷來了人,要我過去一趟。”兇狠架開伸過來偷夾自己碟中醬菜的筷子,赫連遠的眼神卻沒多大火氣,依然是一臉無奈。

“前陣子不是才派人來過嗎?怎麼這麼快又來了一個?”周承翰不提出疑問,“而且以往照例是他們到這兒來見你,這回卻只是派人來通知,要堂堂的將軍親自去拜見,這傢伙真不知是什麼來頭,架子忒大!”

“不來才好,上回來的那個,名目說是宣官兵,結果一來就指手畫腳、嫌東嫌西,把大夥兒惹得躁躁,我花了好大力氣才讓小傢伙們沒趁夜毒打他一頓…”

“就是!用膳之前還讓人試毒,當自己是什麼東西?擺明了羞辱咱們!”一時之間,屋裡充滿了詆譭朝廷命官的昂言論,而赫連遠只是悶不吭聲的扒著飯,等到話題愈來愈忌的時候,才敲了敲桌子,讓大家安靜下來。

“剛剛那些話在這裡說說也就算了,誰都不許傳出去,讓人抓到話柄可不是人頭落地就能了結的事,要是因此賠上了全家人的命,那多不值!”說到這裡,赫連遠的目光微微一暗,心裡又想起了當年的佟大將軍。

“總之今天我不在,營裡就給你們,有事找周副將,沒事也去找周副將,總之有事沒事都去鬧他一鬧。”不顧好友投來的震驚譴責目光,他自顧自的扒著第五豌飯,“至於那兩隻山豬,我已經讓伙房處理了,你們就趁我不在的時候大吃大喝一頓吧!”哼!

“就知道你只在意那兩隻豬。”

“說得這麼大方,你剛才明明已經跑去割了一隻豬腿,還在上頭刻名字,幼不幼稚啊你!”

“割條豬腿算什麼?你們難道不曉得他每次出征之前,都會先跑去跟伙房說他想吃什麼,然後一路上就唸念不忘的等著回來吃嗎?”抓著了機會,突然被委以軍營總管大任的周承翰迫不及待的向大夥爆料,以洩心頭之恨,“大夥兒說他一上戰場就冒出一股狠勁兒,卻不知道他上回整路都在唸著麻婆豆腐、麻婆豆腐,聽得我腦袋都跟著麻了!”

“哈哈!我們東陵國的餓死鬼將軍可不是得虛名…”儘管自己英勇威武的形象受到嚴重的破壞,赫連遠也只是無所謂的聳聳肩,將空碗往桌上一擱,隨即站起身來,“儘管笑,別客氣,等我回來之後要是發現哪裡出了差錯,到時候一個個都給我站到城牆上笑給大家看,沒三天三夜不許下來!”聽著大夥兒絲毫沒有因此而收斂,依然很不給他面子的放聲狂笑,赫連遠也懶得再理這群幼稚的男人,一手捧著吃得乾乾淨淨的餐具,另一手拎著同樣清潔溜溜的飯桶,徑自走了出去給在外頭等候的小兵,自己則轉身走向馬棚,準備去會一會那個來意不明的朝廷使者。

來到驛館,赫連遠隨著前來接待領路的侍從進了內堂,原本顯得正經八百的神情,卻在見到坐在主位上喝茶的那個悠閒身影時,稍微的放鬆了下來。

“末將赫連遠,見過七王爺。”

“將軍不必多禮,請坐。”對於他規規矩矩的行禮,七王爺君無求也頗有架勢的點了點頭,隨即轉頭向侍立一旁的隨從沉聲代,“賀明,傳話下去,我與將軍有要事商談,誰都不許打擾!你在門口守著,別讓其他人靠近。”赫連遠挑著眉,默默的等到侍從退出門外之後,才慢悠悠的開口,“一段時間不見,你一這個王爺的架子倒是端得愈來愈練了。”

“做人總是要求進步,”君無求揚起角,笑著回道:“哪像你,行禮的樣子依然是十年如一的隨便。”

“看來是我疏於問候,不知道王爺也開始注重起這些表面工夫。”大刺刺的坐到君無求對面,赫連遠單手撐頰,態度完全稱不上恭敬。

君無求搖搖頭,嘆了口氣,“在我面前也就罷了,如果來的是其他人,你可別也是這副死德行。”

“王爺放心,我一向是見什麼人說什麼話。”這就是所謂求生的本能啊!

“…你這個小心眼的傢伙,是要記恨到什麼時候?”君無求真是被這傢伙惹得哭笑不得,“當年王老將軍推薦你繼任,皇兄身邊也就只有我見過你,自然隨口問了我兩句,我當然就照實說了,哪知道你其實不想當將軍?

“而且你這將軍當得不是也好的嗎?打贏的時候多了,死傷也少了,比起以前光吃飯配豆芽菜的子,現在還吃得著,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有什麼怨氣也別淨往他身上發啊!這傢伙嫌當將軍麻煩,以為做個王爺就容易嗎?

赫連遠沒再吭聲,只是垂下了目光,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道:“你這次來有什麼事?大老遠的跑到這兒,卻不進軍營視察,反而單獨把我找出來,應該跟朝廷沒什麼關係吧?”但是如果他不借用朝廷的名義找他,自己就不會來見他,這個君無求也算摸透自己了!

君無求笑得有些尷尬,“嗯,我來找你是為了兩件事。首先,九公主有意招你為駙馬,前些子纏著皇上請他指婚,皇兄對你的脾氣也略有所知,不願輕易作主,讓我先來探探你的意思…”

“這會兒我真要說聲皇恩浩蕩了!”赫連遠一句帶著嘲的諷笑從齒縫迸出,雖然沒有然大怒,卻依然帶著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火氣,“滿朝文武百官,多的是比我聰明能幹的青年才俊,我多年來駐守邊疆,與九公主素末謀面,怎麼她就眼巴巴的要嫁我?就算知道我沒缺手斷腳,難道不怕我因為多年征戰而身上帶傷或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