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別有幽愁暗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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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自然是詩作賦,賞花聽曲。”
“不必去了。”金鳳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怎麼?”
“我帶她一塊兒回家省親。”
“…”皇帝陛下苦思半晌,只得道:“總之,你快些回來。”說是為了顯擺,其實皇后娘娘回家省親這一趟,準備得十分簡單。
簡單到三口大箱子,四個宮女,一輛普通馬車,便出宮去也。劉白玉上車的時候猶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然而瞧見黑胖皇后黑得出眾的一張臉,也只得乖乖上車。
“姐姐要回家,何必硬拉上我?”坐在車廂一側,劉白玉面朝窗外,輕輕道。金鳳將手肘撐在小几上,頗具興味地打量了劉白玉許久,才道:“白玉,你難道不想家麼?”
“那裡不是我的家。”劉白玉飛快地答。
“那你不想念大夫人,不想念我爹麼?”劉白玉此時將臉轉回來,有些意外地看了金鳳一眼,哼了一聲。車廂內一時有些冷場。
金鳳仍然津津有味地盯著劉白玉看。美人的側臉,也十分美麗。
這樣美麗而富有才情的女子,難道當真要像一朵無人問津的幽蘭,老死深宮麼?錯的究竟是誰?那將她錮起來的,究竟是這世間的無情,還是她自己內心的執念?
金鳳這些子以來多了愛情的滋潤,心也軟了許多,覺得劉白玉這樣自己將自己鎖在深宮裡,缺了男人的滋潤,到底少了許多人生的樂趣。
何況,劉白玉缺少人生的樂趣,必然又要來搶她的男人。她以手支頤考慮良久,自以為十分友好地道:“白玉,出來這一趟,你就別回宮了吧?”劉白玉一怔,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半晌她苦笑:“姐姐,還是容不下我麼?”金鳳默默低頭,終於對她說了一句發自肺腑得不能再發自肺腑的話:“你自以為苦命,其實說到底,你的命,都是被自己糟踐成這樣的。”一個美麗而富有才情的女人,倘若她的人生平順而普通,她必然會覺得十分乏味。於是她拼了自己的力量,也要將人生得悽慘一些,否則她的美麗和才情如何凸顯?否則她哪來這麼多的牢騷和情思?否則她豈不是會在平順而普通的人生中變成一個平順而普通的女人?
說到底,劉白玉並沒有害過誰,而正是因此,金鳳才尤為惋惜。威國公府的朱漆大門,便如多年以前一樣鮮亮。而金鳳的心情,卻已不同。
雖然一切從簡,皇后的禮儀架勢仍在,威國公府一干內眷,跪在府門口接。金鳳掃了一眼,劉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不在的,而威國公站在最前方,
桿
得筆直,鬢邊卻見白
,那許多歲月的紋理,也在他眼角粘連不去。
由宮女攙著下了車,金鳳攏了攏金袍袖,在劉歇面前站定。劉歇負著手,靜靜看著金鳳,眼角微帶著些冷意,並沒有要下跪行禮的意思。
“娘娘,您長高了許多。”金鳳勉強笑笑,角有些
搐。這是她第三次見她的父親。第一次,是在黃家巷子的小院,那時他彷彿從天而降的神將,隨意撥亂她的全部生活。第二次,是在她出嫁的時候,那時他對她沒有任何命令或要求,直教她覺得,即使她成了一國之母,也不過是他指下一顆黑白不分的棋子。
如今,這第三次,他依舊像一個高高在上的主人,端詳著她。他思索的是她此舉背後的含義,是她在他一手控制的天下中還有那麼一絲重要的地位,而不是她這個人,這個作為他親生女兒的人。
“劉黑胖,不許給我丟臉。”出宮之前,段雲嶂咬著她的耳垂叮囑。想到這裡,她直了直脊樑。
“威國公勞苦功高,本宮免你跪拜之禮。”金鳳清晰而矜貴地吐出一句話。
劉歇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不等劉歇說什麼,金鳳隨意揮了揮袖子:“跪著的眾位夫人,也都起來吧。”言罷,她邁起她的鳳頭鞋,踩著紅綢,兀自往內走去。
領頭跪著的三夫人慢慢直起來,臉上有些難看。
“這丫頭…”十餘年不見,當真成了皇后了。劉歇的臉上,浮現一絲含義不明的笑。
“果然是我劉歇的女兒。”公事已了,接下來的,便是私事了。用過了規矩繁複的晚膳,皇后娘娘在書房接見威國公。金鳳卸下了朝服,換上便服,在威國公面前規規矩矩地拜了一拜。
“父親。”書案後,劉歇微揚著角,轉過身來。
“金鳳,你這些年來,過得還好?”金鳳頓了一頓,怎樣算好,怎樣算不好呢?
“女兒過得還好。”
“段雲嶂對你可好?”金鳳聽他直呼皇帝名諱,心中突了一突,面上仍不動聲。
“皇上他…”還未回答,劉歇已朗笑著打斷:“他怎麼可能會對你好?你既不是什麼絕佳麗,又是我劉歇的女兒。他既不敢沾你,也不願沾你。”金鳳囁嚅了一番,終究沒有說什麼。
劉歇覷著她低垂的頭顱,驀然嘆息了:“血濃於水。你得記住,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劉歇的女兒。就算我有一倒了,死了,你也是我的女兒。”
“女兒明白。”劉歇怔怔看著她順從的樣子,半晌,有些疲憊地在椅子上坐了。
“我還記得十多年前我在那個小院子裡第一次見到你的情形。金鳳,在那之前,我從來不相信你是我的女兒。一個身份低賤的繡娘,怎麼可能生得出我的女兒?我以為,定是她懷了別人的孩子,又妄想栽贓在我身上。”金鳳倏然抬頭:“我娘,她不是這樣的人。”
“如今我自然知道。”劉歇不甚以為意地擺擺手,“就在那個小院裡頭,不過兩三句話,我就確信,你是我的女兒。”
“就因為我答出了您的問題麼?”金鳳眼眸裡洩出一點悲哀。如果當初她並沒有故作聰明,那麼今
一切,是否會完全不同?
“不。”劉歇輕笑,“我當時想,只有我劉歇的女兒,才這麼會裝傻,這麼會騙人。”
“如今,這一隻小麻雀,也變成真正的鳳凰了。”劉歇垂首盯著自己的手指,彷彿很吃驚的樣子,“聽說如今宮裡頭人心都向著黑胖皇后,就連太后娘娘的心,也被你收買了。在這種情形下,你就是做下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怕也沒有人會相信吧?”金鳳的肩膀,終於忍不住顫了一顫。
“父親,要我做什麼?”劉歇靜靜打量著她的面容,良久,慢慢道:“我要你做什麼,難道你就會乖乖去做麼?”金鳳不語。
劉歇笑了:“金鳳,慌什麼。我畢竟是你爹。”
“你也是劉萼的爹。”劉歇漫不經心的神情似乎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你的意思,萼兒的死,是我的錯了?”金鳳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或許曾經怯懦,可是這些年來,卻教段雲嶂養大了膽子。
“你或許沒有直接犯錯,可是你自私。你只顧自己種種經營,卻忘了子女是你的債,你失了教導之責,總有一是要還債的。”劉歇沉默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輕輕說:“金鳳,你這次回來,究竟是為了什麼?是段雲嶂讓你回來的?”金鳳深一口氣:“女兒是為了母親的病況才回來的。”劉歇垂眸,似乎微微鬆了一口氣:“你母親在留鶴院休養,你現在便可以去看她。”金鳳點了點頭,便起身出門。
“金鳳,如果說…你這個皇后做不下去了,你願不願做公主?”劉歇冷不丁地拋出這麼一句。金鳳一驚,中的跳動越發劇烈起來。
“父親…是說笑麼?”身後傳來朗朗笑聲:“自然是說笑。就算全天下都背叛了段家王朝,我劉歇,絕不會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