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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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
“馬上回來。”
“這是個高招吧?”藥劑師一見萊昂就說。
“我看你恐怕不願意拜訪人,就把你找出來了。我們去布里杜那兒喝一杯開胃酒吧?”萊昂說,老天在上,他得到事務所去了。但是藥劑師卻拿公文程序開玩笑。
“去他的什麼法學家!見鬼去吧!有誰攔住你呀?做個好樣兒的!我們去看布里杜;你去看看他的狗。真好玩。”實習生一定不肯去。
“我也去事務所。我看報紙等你,或者翻翻法典也行。”艾瑪發的脾氣,奧默先生的羅嗦,也許午餐吃得太多,使萊昂暈頭轉向,拿不定主意;藥劑師的疲勞轟炸更使他喪魂失魄:“去看布里杜吧!只兩步路,就在馬帕呂街。”他怕磨纏,人又糊塗,加上一種無以名之、專和自己作對的情緒,居然使他跟著到布里杜那裡去了。他們看見他在小院子裡,監督三個小夥計氣吁吁地轉動一部機器的大輪子,正在做
爾茲礦泉水,奧默給他們出主意,他擁抱了布里杜,他們喝開胃灑。萊昂幾次三番要走,那一位總是拉住他的胳膊說:“等一下!我就走。我們去《盧昂燈塔》報社看看。我給你介紹托馬森。”他好不容易才脫了身,三步兩跳跑就到了旅館。艾瑪已經走了。
她剛離開,氣得要命。她現在簡直恨他了。說話不算數,約會沒信用,這是叫人跌。她還要找別的理由,好說服自己離開他;他沒有男子漢大丈夫氣,軟弱,庸俗,比女人還溫順,而且吝嗇小氣,膽小怕事。
等到她心平氣和的時候,結果她又發現,她恐怕還是冤枉了他,但是詆譭自己心愛的人,總會或多或少地疏遠情的。千萬不要碰泥菩薩的金身,只要一碰,金粉就會沾在手上。
他們終於到了這個地步,談起話來,十之八九和愛情毫不相干,艾瑪寫起信來,說的也是花呀,詩呀,月亮,星星,熱情已經如湧退,但又心有不甘,無可奈何,只好藉助外力,妄想死灰復燃,舊情重溫,下一次去盧昂之前,她總是不斷地給自己許願,一定要痛飲幸福的瓊漿,但是事後又不得不承認,和以前的幽會沒有什麼不同。這種失望卻並沒有使她灰心,只要一有新的希望,她就更加慾火中燒,更加加飢似渴地回到了他的身邊。她脫起衣服來毫無羞恥
,一下就把束
的絲帶揪掉,細長的帶子像一條花蛇似地絲絲響,從她的光
股上溜下來。她踮著腳丫子走到門邊。再看看門是不是關好,然後把身上的衣服脫得
光;她臉
發白,也不說話,神情緊張,一下就倒在他的
脯上,渾身上下不住地打哆嗦。
然而,萊昂看到她額頭的冷汗、顫抖的嘴、失神的眼珠、擁抱的胳膊,似乎
到一種瀕臨絕境、預兆不祥、無以名之的力量忽然
身在他們之間,要把他們活活拆開。
他並不敢問她;發現她經驗這樣豐富,心裡不免尋思,她一定是個風月老手,經受過各種痛苦和歡樂的考驗,過去使他心醉魂銷的風情,現在嚇得他有點喪魂失魄了。還有更使他反的,是他的人格一天比一天消失得更多,他怪艾瑪不該這樣長久佔領他的身心。他甚至想不再對她親熱,但只要聽到她的小靴子咯噔—響,他就像酒鬼見到好酒一樣,渾身軟弱無力了。
的確,她對他的關懷也是無微不至,吃得講究,穿得花哨,眼睛脈脈含情。她從榮鎮帶了玫瑰花來,放在前,一見到他,就把花投到他臉上。她擔心他的健康,出主意叫他怎樣對人對事;為了進一步佔有他的心,她希望老天也許會助她一臂之力,就在頸上掛了一個聖母像章。她像一個賢
良母一樣,打聽他的同事。她對他說:“不要去看他們,不要出去,不要管別人,只管我們自己吧,愛我吧!”她甚至想到要監視他的生活,還起念頭要人在街上跟蹤他。旅館旁邊有的是遊手好閒的
漢,對這類事當然是不會拒絕的…不過這會有損於她的自尊心。
“唉!管他呢!要是他三心二意,和我又有什麼相干!難道我還在乎?”有一天他們分手了,時間還早,她—個人順著大馬路走回去,一眼看見了她當年住過的修道院的圍牆,於是她就在榆樹陰影下的一條長凳上坐了下來。從前這裡是多麼安靜!那些從書中讀到的,使她想入非非、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戀愛心情,多麼令人神往呵!
新婚的頭幾個月,在森林中騎馬漫遊,同子爵跳華爾茲舞,聽拉加迪唱歌劇,一切都歷歷如在眼前…忽然一下,她覺得萊昂也和這些往事一樣遙遠了。
“不過,我還在愛他呢!”她心裡想。
那又有什麼用!她並不幸福,從來也沒有幸福過。這種對生活的不滿足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她心靈的寄託,轉眼就成了腐朽?
…
啊!哪裡找得到一個剛強的美男子,天生的勇敢,既熱情洋溢,又溫存體貼,既有詩人的內心,又有天使的外表,能使無情的琴絃奏出多情的琴音,能向青天唱出哀怨動人的樂歌?為什麼她就碰不到—個這樣的男子?呵!不可能!再說,也不值得追求,到頭來一切皆空!一切微笑都掩蓋著厭煩的呵欠,一切歡樂下面都隱藏著詛咒,興高彩烈會使人膩味,最甜的吻留在嘴
上的只是永遠不得滿足的
慾。嘶啞的青銅聲在空中盪漾,那是修道院的鐘敲了四下。才四點鐘,她卻覺得在長凳上似乎坐了一輩子。一分鐘裡容得下無限的
情,正如一個小地方容得下一大堆人一樣。
艾瑪生活在自己的情中。不把金錢放在心上.就像是個公爵夫人。但是有一天,一個鬼鬼祟祟、禿頭紅臉的人走進了她的家門,說是盧昂的萬薩爾先生派來的。他把綠
長外套衣袋上的別針取下。別在袖子上,客客氣氣地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紙條來。
這是一張七百法郎的借據,上面有她的簽名,由於她幾次拒絕付款,勒合就把帳單轉給萬薩爾了。
她打發女傭人去找勒合。他不能來。
那個陌生人一直站著,東張西望,又又黃的眉
也遮不住他好奇的眼光,他帶著莫明其妙的神氣問道:“我怎麼回萬薩爾先生的話呢?”
“那麼,”艾瑪答道“就說…就說我手頭沒有錢…下星期再來吧…請他等幾天…好不好?下星期再來。”陌生人沒有說什麼就走了。
但是第二天中午,她收到一張拒付通知書;一看到貼了印花的公文,上面幾次三番出現了用體字寫的“比希執達員哈朗”的名字,她嚇得這樣厲害,趕快跑去找布店老闆。
她看見他在店裡,正用繩子把一個包裹捆起來。
“有什麼吩咐嗎?”他說。
勒合一邊說,一邊只管繼續打他的包,有一個十三四歲的駝背女孩子做他的幫手,她既當夥計,又當廚子。
然後,他抱著木頭鞋,踩得鋪子裡的地板嘎吱響,把包法利夫人帶上了樓,領進一個狹窄的小房間,裡面有一張松木大書桌,桌上放了幾本大帳簿,橫壓著一上了掛鎖的鐵槓。靠牆隱約可以看見一隻大保險拒,櫃上遮了一些印花布的零頭,體積很大,裡面裝的當然不止是票據和現金。事實是勒合先生借貸要收低押品,因此,包法利夫人的金錶鏈,特利耶老頭的金耳環,都裝在拒子裡,可憐的老頭子最後不得不賣掉傢俬,在坎康普瓦買,買下了一家存貨不多的小雜貨店,後來害了重傷風、死在雜貨鋪的黃燭當中,臉比蠟燭還黃。
勒合坐到大扶手椅的草墊子上,問道:“有什麼事呀?”
“你看。”於是她拿出通知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