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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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會的客,自然是他的那一班文案。當他初被拿問時,群情驚惶,以為會象上年拿問肅順那樣,凡是勝保的黨羽,皆在逮捕之列,所以都存著避一避風頭,躲開了看一看再說的打算。及至多隆阿派人安撫各營,申明只抓勝保一個,大家比較心定了。有些則平倚仗勝保的勢力,為非作歹,自知遲早難逃逮問的命運,依舊不敢出面,比較謹飭安分的,看朝廷既無進一步的行動,而多隆阿待勝保也還客氣,見得事態並不嚴重。
株連之憂一消,僥倖之心又生,朝好的方面去想,勝保在去年的擁兵京畿,聲言“清君側”而為恭王的後盾,是能夠打倒肅順的關鍵所在。有此大功,就該象賜“丹書鐵券”那樣,赦他不死,而況他到底不曾喪師失地,與兩江總督何桂清的情況不同。朝廷拿問議罪,多半隻是臨之以威,略施膺懲,至多革職,也還有戴罪圖功的可能。此時正不妨好好替他出把力,至少也要見一面,說幾句安的話,好為他將來複起時,留下歡然道故的餘地。
於是從勝保一離西安,沿路便有人來相會,患難之際,易見情,勝保十分心
。同時這對他確也是一種極大的安
和鼓勵,沮喪憂疑的心情,減消了一大半,他很沉著地與來客密議免禍的方法。連著談了幾晚,談出一個結論:到京越晚越好!一則可以把事情冷下來,再則好爭取時間,多方活動,預作佈置。
勝保是個說做就做的人,從商定了這個辦法,便儘量在路上拖延。最簡單的辦法是裝病,但他的身體其壯如牛,裝病也只能裝些冒、腹痛之類的小病,同時也不能總是裝病,這天清早從臨潼的關帝廟起身,正無可奈何地要上轎時,他那隨護眷口的老僕,一騎快馬,氣急敗壞地趕到了。
他是奔波了一一夜,趕回來報告消息的。果然是德興阿乾的好事,八駝行李,四個美妾,都落在別人手中了。被搶的地方名叫東鹽郭村,在蒲州城外,德興阿的部下也還搶了別家,
得那家的年輕婦女投了井。
勝保自出生以來,何嘗受過這樣的欺侮?但此時如虎落平陽,發不出威,首先想到的是,告訴押解的軍官:“出了這麼檔子無法無天的事,我不能走了。我得回西安看你們大帥,聽他怎麼說?”押解官如何容得他回西安?只答應在臨潼暫時留下。勝保那時,就好比吳三桂聽說陳圓圓為李自成部下所劫那樣,想象著豔絕人寰的呂氏姨太太,偎倚在德興阿懷裡的情形,五中如焚,是說不出的那種又酸又痛,簡直都不想活了的心情。
“大帥!”有個文案勸他“此刻急也無用,氣更不必,得要趕緊想辦法,事不宜遲,遲則生變。”怎麼叫“遲則生變”?勝保楞了一下,才想到是指呂氏姨太太而言。事隔兩天,必已遭德興阿沾汙,已經“遲”了,已經“變”了!他嘆口氣說:“我方寸已亂,有什麼好辦法,你說吧!”
“自然是向禮帥申訴。”
“對啊!”勝保的神陡然一振,他拿德興阿無可奈何,但可以賴上了多隆阿“他得給我句話,不然我專折參他,縱容部屬,公然搶劫,到底是官兵還是土匪?”
“正是這話。”
“來,來!那就拜煩大筆。”勝保口授大意,託那文案執筆,寫了封極其切實的信給多隆阿。等信寫完,他也盤算好了辦法,取了一百兩銀子,連信放在一起,叫人把負責押解的武官請了來。
“勞你的駕,給跑一趟西安。”他把信和銀子往前一推“把我的這封信,面呈你們大帥,信裡說的什麼,你總也該知道。”看在一百兩銀子份上,而且也算是公事,那武官很快地答應,立刻動身去投信。
“再有句話,得請你要個切切實實的回信。”
“勝大人的吩咐,我不敢不遵。信,我一定面呈多大人,不過,這個回信,可不一定討得著。如果多大人說一聲:‘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請想想,我還能說什麼?”
“那我可不是嚇唬你。”勝保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切實回信,我在這兒不走。鬧出事兒來,別說是你,只怕你們大帥的頂戴也保不住。我這話什麼意思,你自己琢磨去吧!”說完,勝保只管自己退入別室,把那武官僵在那裡,不知何以為計?於是那文案便走到他身邊,用驚惶的眼作神秘的低語。
“勝大人的意思,你還不明白?落到今天這一步,他還在乎什麼?冷不防一索子上了吊,你想想,那是多大的漏子!”這兩句話說得他骨悚然,欽命要犯,途中自盡,押解官的處分極重,前程所關,不是開玩笑的事,所以“喏、喏”連聲,受教而去。
看見那武官一走,估量著多隆阿治軍素嚴,得信一定會有妥善處置,勝保的心情比較輕鬆了些。但對德興阿卻是越想越恨,就算眷口行李,能夠完整不缺地要回來,這個仇也還是非報不可。
左思右想,想出來一著狠棋,親自擬了一道奏摺,犯官有冤申訴,仍許上奏。奏摺中說:“德興阿縱兵搶劫,在蒲州城外東鹽郭村,藉口盤查細,親帶馬隊、步兵,夤夜進莊,將居民銀錢衣物等件,搶掠一空,該民人等均在英桂行轅控告,請飭查辦。”寫完奏摺,又替他的老僕寫了張狀子,命他趕回蒲州,到山西巡撫英桂的行轅去控告德興阿。奏摺則專人送到西安,請陝西巡撫瑛棨代為拜發,瑛棨跟他有
情,這件事一定肯幫忙。
能想的辦法都已想到,該做的事也都做了,在臨潼關帝廟等待消息的滋味卻不好受,無事枯坐,不是苦思愛妾,就是想到入京以後的結果,真個是度如年。
就這時候,有個想不到的客,深夜相訪,此人叫蔡壽祺,字紫翔,號梅庵,江西德化人。道光二十年的進士,一直在京裡當窮翰林,中間一度在勝保營裡幫忙,咸豐八年冬天丁憂,因為九江淪陷,道路不通,只好在京守制,境況非常艱窘,勝保也曾接濟過他。以後聽說他到四川去了,混得還算得意。不想卻又在這裡相會,他鄉遇故人,且在患難之中,勝保特有一份空谷足音的欣親切之
,趕緊叫請了進來。
兩人見了面,相對一揖,都覺悽然“梅庵,”勝保強笑著了兩句杜詩:“‘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聽得克帥的消息,寢食難安。”蔡壽祺也強寬
的笑容“總算見著面了。”勝保又是一揖,
不已:“故人情重,何以克當?”他又問:“聽說你在蜀中,近況如何?”
“我的遭際,也跟克帥一樣委屈。”
“怎麼?”勝保反替他難過“駱籲門總算是忠厚長者,何以你也受委屈?”
“唉!一言難盡!”不僅是一言難盡,也還有難言之隱。燈下杯酒,細敘往事,蔡壽祺當然有些假話。他是咸豐九年夏天出京的,出京的原因,無非賦閒的子過不下去,想到外省看看機會,從軍功上
條升官發財的路子出來。他的打算是由山西入關中,再到四川,然後出三峽順
而下,如果沒有什麼機會,便回江西,在家鄉總比在京的路子要寬些。
於是以翰林的身分,一路打秋風盤纏,走了一年才到四川。四川不設巡撫,只有總督,這時的總督黃宗漢,因為在兩廣總督任內與英國人的
涉沒有辦好,正革職在京,由成都將軍崇厚署理川督。崇厚雖是旗人,卻謹慎開明,對蔡壽祺那套浮誇虛妄的治軍辦法,不甚欣賞。於是他
了幾百兩銀子的“程儀”由成都到重慶,準備浮江東下。
在重慶得到消息,陝西巡撫曾望顏調升川督。蔡壽祺跟曾望顏是人,便留在重慶不走,等曾望顏到了任,他也在第二年三月裡,重回成都。那時一方面有云南的土匪藍朝柱竄擾川南富庶之區,一方面又有石達開由湖北窺川的威脅,於是蔡壽祺大上條陳,以總督“上客”的身分,把持公事,頗為招搖。不久,曾望顏被革了職,仍舊由崇厚署理,參劾蔡壽祺,奉旨驅逐回籍。又不久,川督放了駱秉章。
駱秉章字籲門,雖是廣東人,與湘軍的淵源極深,入川履任時,把湘軍將領劉蓉帶了去,信任極專,以一個知府,保薦為四川藩司。劉蓉看見奉旨驅逐回籍的蔡壽祺,依然逗留成都,私刻關防,招募鄉勇,十分討厭,便老實不客氣提出警告:蔡壽祺再不走,他可真要下令驅逐了。
當然,蔡壽祺對他的本意是有所掩飾的,他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說法,把四川看成他的家鄉一樣,急公好義,所以忘掉該避嫌疑。遭當道所忌,正由於他的任事之勇。一面說,一面不斷大口喝酒,就彷彿真有一肚皮的不合時宜,要借酒來澆一澆似地。
“天下事原是如此!”勝保也有牢騷“急人之難,別人不記得你的任事之勇,用不著你的時候,就說你處處攬權。去他的,我才不信他們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