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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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呢?”醇王福晉又問“皇后當然關心,可曾說過什麼?”
“她能有什麼主意?主意要別人替她拿。”
“是啊!”醇王福晉覺得進言的時機到了,看一看花影中、廊柱邊,確實沒有人在偷聽,才放低了聲音說“七爺要我來問問你,皇上可有了什麼打算沒有?他害怕得很。”
“怕什麼?”
“怕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要緊的人,一個不在皇上身邊,誤了大事!”懿貴妃心想,倒難為醇王,還能想得到此!她平看她這位妹夫,庸懦無用,照此刻來說,緩急之時,似乎可以做個幫手。但這點意思她就對嫡親的胞妹,亦不肯透
,只平靜地問道:“那麼,誰是要緊的人呢?”
“五爺是過繼出去了,而且人也糊塗,我們的那位七爺,到底年紀還輕,自己知道還擔當不了大事。老八、老九還是孩子,更甭提了。”這樣,誰是要緊的人?不說也明白,是“六爺”恭王。懿貴妃點點頭,保持著沉默。在未曾回答她妹妹的話以前,她必須先估量一下醇王說這些話的用意,是為他自己想爬上來而探路,還是真的為大局著想?
“萬壽的子不是快到了嗎?”醇王福晉又說“六爺該來替皇上拜壽啊!”
“哼!”懿貴妃微微冷笑“等咱們想到已經晚了,人家早就有了算計,皇上聽了肅六的話,今兒早晨口傳軍機:六月初九萬壽節,除了各衙門有執事的官員以外,其餘的都不必到行在來。”這下是醇王福晉保持沉默了。她的沉默是真的無話可說。夫婦倆昨天晚上商量了半夜,才想出讓恭王以叩賀萬壽為名,到熱河來見皇帝,自以為是名正言順的好辦法,特地來告訴懿貴妃,那知辦法雖好,落在人後,變得一無用處。所以醇王福晉覺得非常掃興。
“肅六就會這一招,想盡辦法不讓六爺到熱河來!可見得他還是怕六爺。”
“對了!”懿貴妃很率直地答道:“你說了半天,就是這句話還有點兒意思。”說到這裡,她把臉一正,用低沉而極具有自信的聲音又說:“凡事有我!你回去告訴七爺,沉住氣,別打草驚蛇——那條‘蛇’,他可千萬碰不得。”話裡對醇王藐視得很,做妹妹的覺得好無意味,正想辭出,皇帝派了小太監金環來傳旨,召懿貴妃和醇王福晉去聽戲。懿貴妃心裡明白,這是沾了妹妹的光,皇帝的原意,不過優遇弟婦而兼姊妹的醇王福晉,不能不順便招呼她一聲。本想賭氣告病,但又覺得何苦讓妹妹心裡起個疙瘩?所以想想還是去了。
“避暑山莊”的戲臺有三處,最大的在勤政殿前的福壽園,遇到壽慶大典才用。一處在澹泊敬誠殿後面,離皇帝的寢宮極近。還有一處在如意洲,如意洲三面臨水,一徑遙通,宜於盛夏居住,戲臺臨水而建,名為一片雲,肅順已經派人在修理,要趕在萬壽節前啟用。
經常使用的戲臺,是在澹泊敬誠殿後那一處。等懿貴妃和醇王福晉到了那裡,戲已開鑼,高踞寶座的皇帝,正聚會神地注視著戲臺上,此時不宜去分他的心,只盡自己的禮節,跪了安,懿貴妃在皇后身旁坐下。醇王福晉不敢僭越,向皇后跪安以後,打算著退到後面去入座,卻讓皇后一把拉住了,指一指懿貴妃身旁的空位。於是醇王福晉便和她姐姐坐在一起。
坐定了看臺上,唱的是崑腔,不如亂彈那麼熱鬧,也不如亂彈那麼易解,但正在演著戲的那腳,醇王福晉卻在臺上看過他不止一次,是昇平署的一個學生,名叫張多福,據說最得皇帝的歡心。這張多福此刻唱的不知是什麼戲?只見他身穿水田衣,手執拂塵,想來扮的是個小尼姑。臉上淡掃蛾眉,薄敷胭脂,眉梢眼角,做出無限
心蕩漾的意思,當然是個不規矩的小尼姑。
皇帝與懿貴妃都看得津津有味,皇后卻大不以為然,嘴裡只不斷輕聲叨唸看:“罪孽,罪孽!”而且常閉起眼來,只不過閉不多時,又捨不得不看,還是睜得大大地。
這一出完了,皇帝放賞,張多福隨即到臺下謝恩。接下來又是一出崑腔:《夜奔》。扮林沖的那個學生,看上去才七八歲,一身簇新的行頭,扎束得極其英俊,隨著小鑼笛子,一面唱,一面做身段,乾淨俐落,絲絲入扣。皇后看得極高興,戲完了,吩咐“放賞”皇帝為湊皇后的趣,等他下臺謝恩時,特意叫小太監如意,領著他到皇后面前來磕頭。皇后摸著他的頭問了名字,特意又從荷包裡掏出個小金錁子來賞他。
這兩出崑腔唱過,下面是由京城裡特地傳來的,廣和成班的亂彈,第一齣是老生黃全的《飯店》,唱的是《隋唐演義》裡的故事,秦叔寶被困在天堂州,遭受飯店掌櫃的凌辱,不得已當鐧賣馬來還店飯錢。黃
全是一條“雲遮月”的嗓子,特別宜於唱這路蒼涼
越的戲,此刻御前奏技,更不敢有絲毫疏忽,撫今追昔,自敘身世,把個英雄末路的淒涼情狀,刻畫得入木三分。扮店家的那個小花臉,自然也使出全副
神,只拿尖酸的言語,
得秦叔寶走投無路。那副小人臉嘴,在懿貴妃看來,就是肅順第二,所以看著覺得又痛快,又生氣,不住拉著醇王福晉的衣袖,小聲說道:“你看多勢利!”等《飯店》唱完,暫停片刻,太監擺膳桌傳膳,這時皇帝才得有工夫跟人說話。
“大阿哥呢?”他問皇后。
“他要跟了來,我怕他念書的心野了,不讓他來。而且,”皇后正一正臉又說:“有些戲,可真不宜讓孩子來看!”皇帝知道她是指張多福所唱的那出《思凡》而言。這齣戲不是
戲,推陳出新,另有妙解,正要為皇后講解其中的好處,只見御前大臣肅順,領著內奏事處的官員,捧著黃匣,入殿而來,這是有軍報到了,皇帝不能不先處理。
黃匣中一共七件軍報,其中一件是督辦浙江軍務的杭州將軍瑞昌和浙江巡撫王有齡會銜的飛奏:“浙東壽昌失守,嚴州、蘭溪吃緊。”皇帝最不能放心的就是浙江的軍務,由壽昌到紹興、杭州一水可通,關係尤其重大,進退機宜,必須立即有所指示,於是傳諭:“召見軍機大臣。”好好的戲聽不成了,皇帝大為掃興,他對瑞昌和王有齡的印象,原就不好,這時越發認定這兩個人辦事不力,所以在指授方略之後,把瑞昌和王有齡大罵一頓。因為過於動,話也說得太多,以致氣
頭昏,不能再去聽戲了。
到第二天神略好,又續前一天未竟之歡。一早就傳諭,侍候午後開戲,昇平署開了戲單來,皇帝親筆點定,大鑼大鼓的武戲不要,枯燥嚴肅的唱工戲不要,一出《四海昇平》,硃筆批示:“下次再傳”剩下的就都是生旦合演的風情戲,或者有小丑
科打諢的玩笑戲。
這樣一連唱了好幾天,到得五月底,一片雲的水座修好了,越發無不唱,這一陣子皇帝的心情極好,因為除了浙江以外,各地的軍務都頗有起
。對洪楊的用兵,重心仍在安慶,曾國藩自祁門移駐東
,督飭曾國荃堅持不撤,洪楊悍將陳玉成以攻為救,佯戰湖北,用意在迫使曾國荃回師相救,便得解安慶之圍,幸好有胡林翼坐鎮,曾氏弟兄才無後顧之憂。此外左宗棠為曾國藩幫辦軍務,極其得力,更為皇帝所嘉許。而曾左胡的不負重任,迭建勳業,說來都是肅順的推薦調護之功,因此,皇帝對肅順的寵信,亦復是有加無已。
當然,肅順是要“恩圖報”的,他決心要讓皇帝好好過一個生
,第一不讓他煩心,皇帝不願與恭王及那些喜進忠言的老臣見面。肅順早就有了佈置,由皇帝親口傳諭軍機大臣,明發上諭,不必到行在來叩賀萬壽。但有執事的官員是例外。與慶典有關的執事官員,不過是禮部、鴻臚寺、光祿寺,以及內務府的司官,從五月中開始,他們就從京城裡帶了大批工匠、物料,把“避暑山莊”佈置得花團錦簇,喜氣洋洋。當然,還有京裡的名伶,早就傳齊了到熱河伺候,萬壽這一天,福壽園、一片雲和澹泊敬誠殿後三處戲臺,一起上演。皇帝已有旨意,六月初九這一天:“裡外叉著唱,要尋常軸子雜戲共十八刻”加上照例應景的開鑼戲,半天都唱不完。
就這時候,欽天監也來湊興,專摺奏報,八月初一“
月合璧,五星聯珠“,同時繪圖呈覽。這是罕見的祥瑞,看來皇帝快要傳《四海昇平》這齣戲了。
不過,皇帝到底還不是腦筋糊塗,見識淺薄,會陶醉於天象巧合上的昏庸之主,遇到這種情況,尊重家法,先查成例。查出嘉慶四年四月初一,也有此“月合璧,五星聯珠”的祥瑞,當時仁宗睿皇帝有一道上諭,說川陝戰事未平,不敢侈言符應,只望早
平定,黎民復業,鋪陳祥瑞,近於驕泰,深為不取,此事“不必宣付史館,用昭以實不以文之至意”皇帝覺得他祖父所說的這番話極好,命軍機傳諭內閣,就照這番意思“明發”曉諭臣民。但天上的星象“以實不以文”人間的繁華卻是以文不以實,萬壽的慶典,並不因“東南賊匪,未克殄除”而減少了繁文縟節。行宮內外,特別是內務府的官員,慶壽的情緒跟那幾天的天氣一樣地熱烈。
六月初八暖壽,在福壽園賜食,是晚宴。六月初九萬壽正,皇帝一早起身,先到供奉了康熙、雍正、乾隆、嘉慶、道光五位皇帝御容的綏成殿行禮,然後臨御澹泊敬誠殿受賀。
內設了鹵簿請駕,丹陛大樂,以皇子和親王、郡王為首,貝勒貝子、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文武大臣、翰詹科道,一律蟒袍補褂,各按品級序列,在禮部和鴻臚寺的官員鳴贊之下,雍容肅穆的“慶平”樂章之中,行了三跪九叩首的慶賀大禮。
午時賜宴,仍舊在福壽園。皇帝升座、賜茶、進膳、賜酒,不斷地奏樂、不斷地磕頭,等這些儀注完畢,個個汗浹背,委頓不堪,最好回到私寓,解衣磅礴,好好涼快一下。無奈這是辦不到的事,賜宴以後,賜入座聽戲,回頭還有賜食、賜文綺珍玩,許多的榮寵,不能走也捨不得走。
群臣如此,皇帝當然更難支持。他素畏熱,一回到寢宮,脫得只剩一身綢小褂褲,一面大啖冰鎮的水果,一面由四個小太監替他打扇,等積汗一收,又要了新汲的井水來抹身。這樣自然是痛快,但冷熱相
,卻非他的虛極了的身子所受得了的,頓時覺得鼻
頭昏,
頭有股說不出的煩悶。
但是,他不肯把自己的不舒服說出來——有許多原因使得他不能說,大喜的子召御醫,不獨太掃興,更怕引起不小的驚疑揣測,所關匪細。而且他也不甘於這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
子在病中度過。完成殿行禮,澹泊敬誠殿受賀,福壽園賜宴,他認為那是他所盡的義務,要從此刻起,他才能慶祝他的生
,內務府為他細心安排的一切節目,他決不能輕易捨棄。
就這時,小太監金環來請駕,說皇后和妃嬪,還有大阿哥、大公主都等著要替萬歲爺上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