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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息羽垂頭合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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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那些美國友人酒足飯飽,早回房午休去了。只剩的孫元起一人,因為被歸家在即刺得了無睡意,獨自在花園的樹蔭下,對著一灣淙淙淌的溪水發呆。

忽然聽見有人喚自己:“百熙兄好雅興!”抬頭就看見梁啟超與楊度聯袂而來。梁啟超倒剪著手,光線灑滿他的竹布長衫,映著他熠熠的眼神,好像他四周的陽光也更明亮。楊度則一襲白衣,手裡則騷包地搖著柄摺扇,上面依稀是一句詩:“縱使有花兼有月,共君論飲莫論詩。”卻是他老師王闓運所題。

孫元起聞言趕緊起身:“這裡景真是殊絕,難為任公了!”午前聊天,才知道張元濟是託梁啟超代購明回國的船票。話說張元濟與梁啟超相識,可以上溯到四年前戊戌變法的時候,當時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奏上密摺,向皇帝保薦康有為、黃遵憲、梁啟超、張元濟等人,張元濟便和梁啟超一同在御前行走,由此結識。

至於楊度,在半年前不顧王闓運的勸阻,瞞著老師自費留學本,入讀東京弘文書院師範速成班,和後來的革命大將黃興同學。受留學生的影響,思想進,和同鄉楊篤生等創辦了《遊學譯編》。並曾在梁啟超的《新民叢報》上發表名為《支那教育》的文章,因此認識梁啟超。這次他來橫濱,是想回國籌措《遊學譯編》的經費。如此說來,倒是和孫元起同路。

“哈哈,百熙如此,便太見外了。我和菊生,那可是生死之。”說著,梁啟超從身後拿出一壺清酒,還有三個酒杯。怪不得他先前倒揹著手呢,原來如此。

“聽聞百熙兄未曾午休,一人獨自對景,豈不無趣?我特尋來一瓶好酒,大家來效曹公與皇叔故事,青梅煮酒論英雄,豈不快哉!”楊度一合紙扇,望著梁、孫二人:“百熙是孫吳之後,算是舊王孫,加上叔祖父乃壽州中堂,勉強算得上是玄德;任公你被清陀為逆黨,和阿瞞有幾分神似。可我楊某人呢,卻該如何自處?”

“你個楊賢子,生生地長了一張楊修的嘴!”梁啟超大笑道“今天且委屈委屈這位楊德祖,讓你做斟酒的侍童。主人賓客都滿意了,少不得賞你杯酒吃。”

“用本話說,梁桑,你的良心大大地壞了!”楊度把扇子往腦後的衣領裡一別,從梁啟超手中接過酒杯,去溪邊洗淨。

孫元起正想上前幫忙,梁啟超一把拉住,說道:“不去管他,來來來,我們就席地而坐,暢飲高談!”楊度將洗好的酒杯擺好,取過酒壺,居然真的當起了侍童。一邊斟酒,一邊說道:“既然楊某做了監酒,酒還只有這麼一壺,自然不能隨便亂喝。需依照行酒令的規矩,先立個章程!”

“好!”梁啟超撫掌稱善。

孫元起心中暗道一聲“苦也”自己無點墨,國學基礎一點也無,哪能和這些讀四書五經長大的人耍什麼酸酒令!不是找死麼。

正要出言反對,楊度卻先開口說了:“先前任公說好是煮酒論英雄,那就每人依次論說國內外之情勢,聽者如贊同則滿飲,如臧否參半則半杯,如反對則不飲。”

“這規矩倒也奇怪,說者不飲,倒是聽者喝酒!”梁啟超道。

孫元起那懸著的心才略微放下,心說:這倒簡單,後世國人酒酣耳熱之際,誰不能侃侃國際大勢?那北京城隨便找位出租車司機,去鳳凰網做時事評論員都綽綽有餘裕!今時今要說國內外形勢,兄弟我是比你們瞭解的少;可要說到未來走勢,那你們得讓我一頭地!

“那是自然!”楊度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那表示贊成的,鮮有幾個是真心認可,十有八九不是阿諛奉承之輩,便是如矮子看戲,徒隨他人說短長。如此無主見“人牙慧者,難道不該罰酒?”

“妙哉!楊賢子見地果然超群。”梁啟超擊賞道“那監酒官,誰先來?”孫元起也覺得楊度的想法很奇妙。

楊度說話間已經把酒斟滿,便放下酒壺:“那便按照年庚吧!”各人報了自己的年齡,梁啟超是同治十三年(1874)的,最長;楊度是同治十三年(1874),其次;孫元起是光緒二十四年到的清朝,時年23歲,倒推上去,算是光緒二年(1876)出生,最小。

“那敝人就拋磚引玉嘍!”報完歲數,梁啟超沒有忸怩作態,而是當仁不讓“說到年庚,我就承著這個說吧。慈禧皇太后是道光十五年(1835)生人,今年已經六十有八。‘人生七十古來稀’,孝莊文皇后七十六歲登遐,已經是古今罕有。況且如今國勢風雨飄搖,她理萬機、殫竭慮,恐怕不是長壽之道。而今上是生於同治十年六月二十八(1871年8月14),剛過而立之年,只要耐心蟄伏數年,一旦山陵有事,便是重整乾坤之時。我於今上了解頗深,乃是愛國恤民、銳意進取之帝,非安舊守成‖位素餐之君。到時候,上下一心,進行政體改革,實行君主立憲,師法泰西本,洗刷陳腐,必可使中華復興,重收失地,屹立於世界強國之林!”孫元起歷史雖然沒怎麼學好,卻也知道光緒沒幾年活頭了,之後是年幼的娃娃做了宣統皇帝。梁啟超所說,自然純屬異想天開。自己本不願喝酒,當下只是端起酒杯,略作示意,便放下了,酒是一口沒喝。

楊度則端起酒杯,小飲了半口,然後說道:“就某所見所聞,長江以南,在道光以來,便開埠通商,與西洋來往通,民風開化。廣東、江蘇,最為全國風氣之先;四川、雲南、湖廣、江西等省在戊戌變法時,也是新學氾濫,民心思變。前年庚子國變,便有東南自保的舉動,已可見江南與朝廷趣向不同。而淮河以北,直隸、山東、山西、河南,向來是朝廷的心腹要地,由忠心帝后的鷹犬把持,駐軍也最多,雖然不是針不進、水潑不透,卻一時半會不會有反側之象。所以,江南一旦再有變亂,恐怕九州便會劃江而治!”梁啟超聽畢,微微點頭。剛才太所說,不過是與光緒帝君臣相知一場,還有些幻想罷了,而不是真的從理出發思考問題。這時聞聽楊度所言,覺得極是,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孫元起學著楊度剛才的動作,小啜一口,覺酒味不是很重,有些甜味,倒像是米酒一般。放下酒杯,看著楊度給每人斟上酒,說道:“下面該我啦?”

“正要聽百熙兄高論!”梁啟超目光炯炯地望著孫元起。

“世界,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孫元起首先想到國父的這句話,以此開頭,然後屈指略算“不出十年,清帝當遜位,天下或可稱共和。如今的中國,農民作為國民中最龐大的群體,更多還是安守土地,為一簞食一瓢飲而苦苦掙扎;工人≈工業者,只出現部分大城市;軍人,則分為兩種人,一部分是昏昏噩噩,不過是軍官的打手,另一部分則是接受了新式教育、有新思想的,他們會成為社會上最進、最不穩定的力量;還有,就是包括傳統士紳在內的讀書人。在中國現今社會,讀書人不僅僅是社會的良心,還是社會的主要領導力量。

“隨著新式教育的推開,教育模式由過去的英教育,漸漸演變成平民教育。這些接受新式教育的平民子弟,無疑對封建專制充滿憎恨,對西方的自由民主充滿憧憬。經過十年,一代人的教育,就足以使得讀書人的主體,由過去的士紳,變成青年學生。他們作為社會的領導力量,再加上軍隊中那些進的軍人,相互一聯手,就會天地變

“如皙子兄所言,江南自然不足慮。在江北,那是封建統治最牢固的地方,會發生什麼變動呢?我們要知道,李合肥中堂去後,北洋的主要兵力是掌握在少數將領手中,到那時候,他們不一定要倒戈,只需保持一箇中立態度,清王朝立馬就會走進墳墓。

“但這不僅僅是一個時代的結束,更是一個亂世的開始。

“南方的進和北方的保守,在還有一個共同敵人…清王朝的時候,雙方或許還能做坐到一塊兒。等清帝統治終結,兩派開始分享勝利果實之,便是南北大動干戈、兵戎相見之時。北洋軍力最為雄厚,南方的新軍在初期不能抵擋,這導致保守勢力抬頭,在北方另出一個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當然,南方的革命力量不會就此認輸,經過一段時間的養蓄銳,還會捲土重來。北方的保守勢力,因為這些倒行逆施,漸漸失去民心,最終失敗。

“對了,還有退位後的清皇室,因為南北相爭無力顧及,很有可能死灰復燃。在某些外國勢力的支持下,會佔據一隅,比如關外,成立傀儡王國,進而窺伺中原。南方革命力量在艱難戰勝北方保守勢力後,還要與這個外國勢力正面鋒,勝負難料。而西藏、新疆、青海、外蒙等邊疆地區,因為中原動盪,會呈現分崩離析之態。

“也就是說,未來的二三十年間,中國會動盪不安,干戈起,民不聊生…”孫元起越說聲音越低,彷彿看見數十年後的人間慘狀。

梁啟超和楊度的臉也非常難看,最後各自舉起酒杯,對飲而盡。

楊度又給大家斟滿酒,道:“國內的太沉重,我們說說國外的,不準再說令人憤懣的事兒!這次,從最小的開始!”

“那說說令人高興的!”陽光明媚的午後,坐在風景秀麗的花園中,說那些令人垂頭喪氣的話,確實大煞風景。孫元起決定說個好消息:“未來十多二十年,歐洲必有一場大戰,戰爭將波及全世界,各強國均因此而元氣大傷。這場大戰,可以使得中華避免滅國亡種之禍,如果處理得當,國家從此興起亦未可知!”

“哦?”兩人眼睛俱是一亮“百熙,說說你的原因!”原因?這我哪知道啊!你們問村長去。孫元起心裡這麼想,可不這麼說,面上故作高深:“此乃天機,不可洩!”

“切…!”兩人都很無語,當下只端起酒杯,抿了小半口。看來,他們對此是半信半疑,疑還更多些。

“依我看,這本倒要和俄羅斯大打一架!”楊度篤定地說。

梁啟超接上一句:“俄羅斯內部很有可能要出大問題!”孫元起補充道:“這兩個惡鄰,真該從我中華身側消失,最好挪到歐美旁邊,讓他們好好樂呵樂呵!”說罷,三人都哈哈大笑,各自乾了杯中酒。

楊度晃晃酒壺,然後給每人斟了半杯,便把酒壺扔於一旁,原來沒酒了。

“酒飲半醉,月看半圓。”梁啟超舉著半杯酒“盍各言爾志?”這是《論語》中的一句話,孫元起聽得明白。

楊度飲完酒,從後衣領中掏出摺扇,忽悠悠地扇著,然後出一句詞來:“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這也是尊師湘綺老人的夙願吧!”梁啟超也一口喝完,慢慢念道:“一事平生無齮齕,但開風氣不為師!”這不是坑爹嘛!本來還在好好說話,怎麼到了最後,突然改詩啦?孫元起腦袋裡面高速運轉,想找一句勉強能應景的詩句來。搜腸刮肚、絞盡腦汁,酒杯在邊放了半分鐘,最後冒出一句來:“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對了,這是誰的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