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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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乃真煌重地,燕世子如果不說明來意,即便貴為監斬官,也不能踏前分毫。本帥再問你一遍,燕世子可是來驗人犯的?”上空旗幡飛揚,下面冷寂無聲,少年眼如寒冰,倔強的用手背狠狠的擦了一把嘴角,沉聲說道:“滾開!”轟隆一聲,又是一擊驚雷悶響,燕洵的身體隨著雷聲,再一次滾落臺下!
“燕洵!”孩子終於剋制不住,瘋狂般厲聲高吼:“你這個傻子,你要送死嗎?你回來!你們放開我!”天地間的一切聲音似乎都已經離他遠去,雙耳轟鳴聽不到半點聲響,眼睛紅腫,一張臉孔滿是被塵土岩石劃傷的傷口,鮮血淋淋的雙手如同剛從血池中浸泡而出,口彷彿被千鈞巨石狠狠錘砸。好像有什麼人在叫他,可是他卻已經聽不見了,他的腦海裡滿滿都是燕北的聲音,他似乎聽到了父親
朗的大笑,聽到了大哥沒完沒了的嘮叨,聽到了三哥和二姐互相
著鞭子追打,聽到小叔悠遠的尚慎長調,還有父親的那些部下,那些從小將他舉在頭頂騎馬鬥牛的叔叔伯伯們的馬蹄聲。
可是他們漸漸的都走得遠了,漸漸的看不分明,天地一片漆黑,無數個冷硬的聲音在腦海裡叫囂著,他們在低聲的,一遍又一遍的催促著:“燕洵,站起來,站起來,像個燕北的漢子一樣,站起來。”天地昏黃,蒼天無道,所有的人瞬時間都瞪大了雙眼,他們望著那個血淋淋的少年,望著那個昔裡的天朝貴胄,再一次從血泊裡爬起身子,一步,兩步,三步,血印印在黑
的石階上,反
著積雪的光,竟是那般的刺眼。
鐵血的軍人漸漸皺起了眉,他望著那個踉蹌走上來的少年,想說什麼,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只是在最後的一刻,仍舊一腳將他踢下臺去。
人群中,突然有小聲的悲泣緩緩響起,聲音漸漸擴大,壓抑的哭聲大片的迴盪在貧苦的百姓之中。這些身份低下,血統低賤的賤民們,望著高貴的帝國廣場,心底的悲慼終於再也忍耐不住。那,畢竟還只是一個孩子啊。
貴族們的嘴緊抿著,一雙雙冷漠的眼睛也微微有些動容。
冷風吹來,少年的身體像是一團爛泥,他已經站不起來了,帝國第一元帥蒙闐,武藝湛,力大如山,曾經一人在西漠高原上獨力擊殺了二百多人的荒外馬隊,被他打一拳還不死的已數異數。但是,沒有人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還在支撐著他,讓他僅靠染血的手指,一點一點的向九幽爬去。
最後一次將燕洵踢落,將軍眉頭緊鎖,終於沉聲對著兩旁的侍衛說道:“不必再驗,將他拿下,行刑!”
“蒙闐將軍!”魏舒遊眉頭一皺,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您這樣怕是不合規矩,盛金宮下達的命令要他驗屍,怎可敷衍了事?”蒙闐眉頭一皺,轉過頭來,看向這個魏氏門閥的翹楚少年,手指著燕洵,緩緩說道:“你覺得他這個樣子,還能遵從聖令嗎?”誰想過讓他遵從聖令,盛金宮此意,不過是為了找一個合理的理由殺了他罷了。尚慎民亂,帝國和長老會一起將罪責推給了燕北鎮西王,鎮西王一家滿門屠戮,卻只剩下這唯一的一個血脈。燕洵身在帝都多年,身事外,無法牽連其中,燕北之地歷代世襲,燕世城不在了,燕洵繼位理所應當,可是帝國怎能冒這個險放這個狼崽子西去?於是,就設下這個局,燕洵若是不尊皇命,就是藐視盛金宮,為臣不忠,若是乖乖聽話,就是懦弱無能,大逆不道,為子不孝。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必殺的死局。帝國此舉,不過是為了給天下百姓、給各地藩王們一個
代,以堵悠悠之口。滿朝文武,誰人不知?
可是這樣的理由,卻不能拿出來在光天化之下當做勸阻的理由,魏舒遊氣的咬牙切齒,恨恨的看向燕洵,寒聲說道:“蒙將軍這樣做,不怕聖上和長老會齊齊怪罪嗎?”
“怪罪與否,本帥一力承擔,不勞你來心。”蒙闐轉過身來,看了眼被眾人狠狠壓制在下面的孩子,無聲的嘆了口氣,然後就轉過身去,將
行刑。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黃奇正身為監斬副官,緩緩走上前來,半眯著眼睛慢條斯理的說道:“蒙將軍,來此之前穆賀大人曾叮囑過,如是事情有變,就將這個給將軍您看。”蒙闐接過文書,只看了一眼,面登時大變,將軍站在臺上,許久,終於轉過頭來,沉重的望向燕洵,緩緩說道:“燕世子,請你別再固執,是與不是,你只需點一點頭。他們都是你的父兄親人,只有你最有資格來辨認。”燕洵的身體被人壓在地上,整個人再也看不出是那個昔
裡英姿颯
的燕北世子,好似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冤魂,充滿了嗜血的仇恨和殺氣。
蒙闐看著少年倔強的眼睛,終於無奈的嘆了口氣,沉聲說道:“既然燕世子抗旨不尊,就別怪本官秉公辦理了,來人,將他拖上來!”
“慢著!”長風倒卷,黑雲翻騰,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所有人齊齊轉頭望去,只聽清脆的馬蹄聲陡然從紫金門的方向傳出,白衣雪貂、墨髮如水的女子策馬而來,一字一頓的緩緩說道:“我來驗!”
“母親?”血泊中的少年陡然回過頭去,望向那個高居在馬背上的女子,北風捲過大地,漫天大雪瞬時降下,飄飄灑灑,白棉扯絮。女子白衣勝雪,水袖如雲,滿頭墨髮披散在身後,好似質地絕佳的懷宋墨緞,雖然已是年近四十,但是那張有若白蓮般的素顏卻是那般年輕,眼眸溫柔如雪山之巔的清泉,就連眼角的絲絲魚尾紋也顯得溫柔寧靜。
女子翻身下馬,動作輕柔,走到燕洵身邊,兩側的侍衛們彷彿愣住了,竟無一人上前阻攔。女子將燕洵的頭抱起,用潔白的衣袖輕輕的擦拭少年染血的面孔,淡如雲霧的扯開一個溫暖的微笑:“洵兒。”燕洵的眼淚在瞬間滑落,這個之前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皺一下眉頭的少年瞬時間嚎啕大哭,他緊緊的抓著女子的衣袖,大聲問道:“母親,為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
“洵兒,”女子溫柔的擦去他眼角的血塊,輕聲問道:“你相信你父親嗎?”燕洵哽咽的點頭:“我相信。”
“那就不要問為什麼,”女人抱著孩子,眼睛寧靜的在觀斬臺上那些貴族的身上一一掠過,輕聲的說:“這個世界,不是一切事情都可以說清楚原因的,就像虎吃狼、狼吃了兔子、兔子去吃草一樣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母親!”燕洵陡然轉過頭去,冷眼望著那些衣衫華貴的貴族們,一字一頓的寒聲說道:“是他們嗎?是他們害了燕北嗎?”少年的眼神凌厲如同冰雪,剎那間刺透了狂飛的雪霧,那一瞬間,所有的帝國權貴們幾乎同時打了一個寒戰,他們看著那個面容秀美空靈如蘭的女子,只見她清淡的笑笑,拭去孩子眼角的淚水:“洵兒,不要哭,燕家的孩子,是血不
淚的。”
“蒙將軍,我來驗屍吧,上面的那些,是我的丈夫,我的兒子,我的女兒,我的親人,相信在這天地間,再也沒有一個人比我更加有資格來做這件事了。”蒙闐眉頭緊鎖,眼睛裡有黑的暗
在
盪的翻滾,看著女子如花的素顏,這個帝國最為鐵血的軍人突然間就說不出話來,那些跌宕風雲的往事像是
水一般的在他的腦海中飛馳而過,他還記得那年早
,他和世城,還有如今那個連名字都不能直呼的男人一起,在卞唐的清水湖畔,邂逅了超凡脫俗的女子。那時的他們,還是那般的年輕,女孩子撐著船,穿著一身湖綠
的衣裳,捲起褲腳,
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腿,大笑著衝著三個看傻了眼的少年大聲的叫:“喂!你們三個大個子,要上船嗎?”一晃眼,三十年,那麼多的血雨腥風,那麼多的殺伐鋼劍,那麼多的狡詐陰謀,他們三人攜手以共,從濃濃的黑渦肩並肩的殺出一條血路來。那時的他們,也許並不知道三十年後的今
會面臨這樣的境地,如果知道,他們還會那般同甘共苦,還會那般同氣連枝,還會那般捨生忘死的禍福與共嗎?難道昔
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讓他們在後
互相舉起刀劍,砍下對方的頭顱?
蒙闐緩緩的嘆息,低沉的說:“你不該來。”
“他說過,不會限制我在帝都的自由,只要我不出真煌城,就不會有人來阻攔,蒙將軍,這是聖諭,你不能違背。就如同你帶兵殺進燕北一樣,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