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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中這般回應，張諫之也只淡笑了一下，轉過身取了角落裡斗篷:“到了，披件斗篷省得凍著。”話音剛落馬車便停下了。白中頓時舒一口氣，接過斗篷，匆匆忙忙就下了車。

因昨夜下雨，天氣又冷，路上難免有冰，白中抱著斗篷跑太，差點滑一跤。後面趕上來一位同僚笑道:“白賬房何必走這麼急，左右已是趕不上點卯了。”白中抱住斗篷站定，回頭一瞧，正是同期進賬房一個傢伙。

叫什麼來著？白中記不得。

那人卻走過來，大大方方道:“斗篷這麼抱著不重麼？何不穿起來呢？”白中趕緊一扭頭，悶悶回說:“都進屋了，還穿著作甚？”她埋頭就往賬房走，身後那人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愣了一下這才追上去:“白賬房慢點走，路滑！”白中平裡與同僚之間並沒有什麼情，何況她才進賬房這麼些時候，大家搞得太絡其實並不好。蔡府賬房時候亦是如此，埋頭做事少說話素來是她作風，這樣至少能遠離一些是非。

可有些時候，卻並非自己避開麻煩就不來。很顯然，這位同期進來同僚是個活潑子，大約是覺著白中很有趣，常問這問那，好似處得很了，白中其實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吃飯時，老師傅提點她:“秦笛那小子，今一上午都打聽你事。你惹著他了？”白中略是惶恐，蹙眉道:“秦笛…是那位同期進來賬房？”老師傅很驚訝:“那邊都將你打聽成那樣了，你竟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白中搖搖頭，不關注人為何要知道名字？

老師傅低頭吃了一口菜:“總之，你當心些就是了。”白中抬起頭，四下看看，瞅到了那個身影，秦笛恰這當口轉過身來，朝她笑了笑。白中後背一陣雞皮疙瘩，她琢磨了一下，遂又低下頭去吃飯。

人心真是猜不透東西，她也懶得猜。

——*——*——*——*——撐到了二月末，聽聞皇帝壽辰辦得很是順利，齊王也回了東海齊王府，一切都安安靜靜，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也不會發生。

這安靜得有些過了頭，反倒讓人覺著有些不舒服。

既然壽辰都結束了，想來那幅畫眼下也皇宮裡好好待著。不知皇帝看了舊愛遺作作何想，又會如何處理。總之，這會兒沒有動靜不代表將來也不會有。白中心裡是知道，齊王養豐澤神秘軍隊，以及張諫之深不可測心與計謀。那些都像是火藥一樣，隨時都會炸掉。

天氣漸漸回暖，植物開始芽，庭院裡也總算多了一絲生機。雨無休無止地下著，白中覺著自己都要發黴。

讓她憂心並不是這倒黴天氣，抑或那些揣不透計謀。她擔心，是張諫之身體。都一個多月了，他身體並沒有好轉，有時候為避免出門碰到些髒東西，他甚至不再去官廠做事，而是每都會有一摞摞文書賬冊送到府裡來請他過目。

這個宅院，也越來越…乾淨了。

對這個宅院做法，好像被加強了。明安偶爾出入這裡，總是一副神情凝重樣子，見到白中也不說話，似乎知道那本冊子還是下落未明。

白中覺得，壓抑極了。她請霍京過來了一趟，霍京給張諫之瞧完病後，象徵地開了些藥，可末了卻也說:“已經超出了尋常醫者所能及範疇，這事情…”她說著只能搖頭。

張諫之卻說無妨，隨即微笑著起身送她出門。

霍京轉了頭，對他道:“讓諸葛來瞧瞧罷，她雖然神叨叨，但看問題很準。”她短暫停了一下，微微側過頭:“說起來——理少爺病似乎治得差不多了。經年累月毒雖要慢慢解，臉上…也許可以看了。”諸葛康將理關鋪子裡那麼長時間，連個消息也沒有，還真不知眼下結果如何。

白中知道張諫之不方便出這宅院門，遂自告奮勇道:“我去看看罷。”霍京便說:“我帶她一道去。”說罷隨即讓白中上了霍府馬車，兩人一道去找諸葛康。

可兩人到了諸葛康那鋪子前，竟見那門緊鎖，門鎖上居然落了灰。霍京瞧了一眼，便讓白中上車，道:“這丫頭估計是回家住了。”車子隨即掉頭去了諸葛舊宅，僅門外便能看出舊宅昔榮光，這麼一座偌大府邸，曾經住裡面人，該是有多富？

霍京下了馬車，徑自往偏門走去，只輕輕一推，那門便開了。霍京道:“這丫頭出門懶得帶鑰匙，進去也不鎖，真是招偷啊。”白中看著一愣一愣，隨即跟著她進了府。

白中四下看看，這宅院也是乾淨非常，沒有什麼亂七八糟東西，佈局亦是了不得考究，諸葛家當真不愧是巫醫世家。

霍京一邊往裡走一邊嘀咕:“這丫頭是轉了不成，原本亂糟糟宅子，如今竟收拾得井井有條。”她瞅瞅地面:“廊上地板都擦得這麼幹淨，真是了不得。”兩人一道往裡走，周遭非常安靜。再往裡走一重，這才聽到了若有若無說話聲。

霍京僅往前走了幾步，便停下了步子，伸了一下手，示意白中也等一等。

白中站她身後，聽到前邊一間屋子裡傳來說話聲，默默屏住了呼。

“我發誓真可以拆了，書上就是這樣寫，且昨天我幫你換藥時候我大約已經瞧過了，覺差不多了，你要相信我。”諸葛康聲音。

“理公子你真相信這個二傻子神婆嗎？她就是個蠢貨啊。”小黃？！白中驚了一驚，這傢伙很久不出現，眼下竟跑到這裡來了！

白中驚訝之餘，忽聽得理語氣冷冷地說了一句:“閉嘴。”諸葛康大約以為理是讓她閉嘴，頓時一陣委屈，癟癟嘴道:“我又沒有亂說…只不過就是想幫你拆開看看。”理瞥了一眼腳邊趾高氣揚小黃雞:“你這裡做什麼？滾。”小黃諂媚道:“理公子，小隻是來關心關心你…”諸葛康自然聽不到小黃說話，她看看理，又四下瞅瞅，說:“難道、有別人？”理似乎很煩這隻討人厭小妖怪，起身就將它拎了起來。小黃尖叫道:“理公子你為什麼可以將我拎起來為什麼啊！”理剛開了門，便看到了廊中站著霍京與白中。霍京忙要打招呼，理卻只瞥了她一眼，道:“你們不要進來。”說罷便將小黃丟了出去，“嘭”地將門給關上了。

屋內諸葛康還呆愣著，說:“是有人來了對罷…”

“不用管。”嗓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幫我拆罷。”諸葛康深一口氣，端來一早就準備好一盆熱水，取過早就寫好符，唸叨過之後，將其化入炭盆之中。她坐下來凝神又對著理念了一遍咒，雙眸倏地睜開，起身走到他身後，一點點拆開纏他頭上白布。

而屋外小黃，此時見了白中則嚷嚷道:“理公子為何對我這麼冷淡！他還記仇麼？上次又不是我抓傷他臉，是那隻小狐狸抓傷！”白中哪裡顧得上理它，便任憑他一旁瞎叫嚷。

屋內諸葛康將理頭上布悉數拆下後，端過熱水，讓他稍稍俯下/身，幫他洗臉。平裡邋里邋遢諸葛康，此時給他洗臉卻仔細得不能再仔細。

諸葛康大氣都不敢出，認真給他洗完後，自己先仔細端詳了一番，看著看著都忍不住了口氣。她鄭重其事地端起旁邊鏡子，小聲開口道:“睜開眼看看罷…”理似是猶豫了一下，諸葛康伸手過去輕握了握他手，似是鼓勵一般:“不要緊。”理睜開了眼，目光落眼前鏡子上，一動也不動。

這是他應該有面容嗎？術法神奇詭秘之處值得探究，卻也令人驚奇。多麼陌生…又悉一張臉。

諸葛康見他這般反應，小聲又大膽地發表了意見:“覺是和張先生有些像，不過你們是兄弟，自然是應該像。”她說著說著，角揚起一絲不好意思笑來:“不過我覺著，還是你好看些。”理並沒有回應她這句話，他對著鏡子看了很久。從一個夢裡走出來需要多長時間？他大概耗費了十幾年。然而即便他已經一隻腳邁了出來，這個夢卻仍舊沒有結束。

他忽閉了眼，雙眸再次睜開時，那眸中陌生神采，令對面諸葛康都是一愣。

眸光危險凌然，諸葛康驚得差點拿不穩手中舉著銅鏡。

理上身前傾，長臂伸過去，扯落對面諸葛康綁發黑繩，將自己頭髮鬆鬆束起來，從軟墊上起身，走到門口時才忽然停住步子:“你想去海國麼？”諸葛康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迅速爬起來，問道:“去海國做什麼…”理長睫輕落，手搭門框上，語聲雖低卻十分穩當:“以牙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