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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衛鞅韜晦斡旋巧尋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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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何須驚奇,衛鞅棄學從商,脫離正道,也是入道隨俗,慚愧慚愧。”

“鞅兄何出此言?大商巨賈乃當今風雲人物,誰敢小視?我就最喜和商賈來往了。來來來,請到內廳敘話。”公子卬拉起衛鞅的手,笑著走進正廳。

廳中酒菜已經上好,公子卬熱情讓道:“鞅兄請入坐貴客尊位。”衛鞅一看座次擺法,便明白公子卬已經不再將他當作官場中人對待,而當作民間客友對待了。戰國時期,儘管禮制已經不再煩瑣迂腐,但尊卑座次還是極為講究的。但凡官場中人,包括名士遊,客人尊位必是座北面南,主人則在對面或東側相陪。若是非官場之客人,則客人尊位必是座西面東,主人座東面西相陪。今座席面東,自然是非官場禮節。兩種坐法,後一種自然比前一種低了一個規格,但後一種卻不太拘泥,尋常師生朋友間飲宴待客,均是如此坐法。

衛鞅微笑入座。僕人上來酒具,卻不是爵,而是觶。古禮之中,酒具比座次講究更大。所謂爵位,即是酒具的等次。舉凡大宴,最尊貴者用爵,盛酒一合;次等用觶,盛酒兩合;三等用觚,盛酒三合;四等用角,盛酒四合;五等用杯,盛酒五合。也就是說,地位越是尊貴,酒具的容量就越小。各種酒具中又有材質、形制、、銘文等諸多區別,即或是王室犒賞群臣的數百人大宴,繁多的酒具也會將每個人的身份等次絲毫不差的表現出來,絕不會出現尊卑混淆。上酒的大容器也有區別,三等以上用大尊,三等以下用大壺。秋末期,這種煩瑣酒禮大大的簡化淡化,酒具的使用也變得隨意起來。孔子大為慨,曾惋惜長嘆:“觚不觚!觚哉!”觚已經不是觚了,觚啊!雖則如此,但在上層官場,酒具的尊卑講究還是存在的。官吏聚宴,尋常全部用各種爵。民間聚宴,便全部用觶或觚。上酒容器則完全隨意。今公子卬用觶,再次表明對衛鞅的接待是民間友人,而不再將他當作名士小吏。

衛鞅笑道:“丞相通權達變,鞅自愧不如啊。”

“要說通權達變,那是你衛鞅。當今名士,誰能棄官從商?衛鞅也。”

“衛鞅困窘,不得已做稻粱謀,已成天下笑柄,丞相勿得謬獎。”公子卬發現,素來冷峻傲岸的衛鞅一朝富貴,竟變得柔順了謙卑了,似乎對他這個位及人臣的王室貴族已經有了敬畏之心。公子卬大為欣舒暢,既往對衛鞅才氣的欽佩和人品的景仰在頃刻之間蕩然無存。他舉觶笑道:“衛鞅啊,來,為了你的富貴前程,先幹一觶!”舉觶一飲而盡。

衛鞅恭敬笑道:“為了丞相功業興隆,幹!”也是一飲而盡。

“衛鞅啊,白門家老請我為你在上將軍處開脫,此事可是難辦呢。龐涓要打大仗,正需要軍務司馬,他如何肯放你走?再說,你原先慷慨應允,守陵期滿後任事,我也在當場。此話教我如何去說?”公子卬一副為難的樣子。

衛鞅笑道:“丞相放得我一條財路,衛鞅自有報答。”

“噢?此話怎講?”公子卬高深莫測的微笑著。

“白門有言,願以十年之利金報答丞相。”

“十年有幾多?”

“大約三百萬金,頂一個韓國府庫吧。”公子卬沉道:“衛鞅啊,白門用如此天價買你,卻是為何?你修習學問尚可,經商為賈難道也是個中高手?一旦失手,白門無報,此事豈非大大麻煩?要知曉,白氏一門,和王室可是千絲萬縷啊。”衛鞅笑道:“丞相勿憂。衛鞅對陶朱公范蠡的《計然》十策,早已經揣摩,對商道頗有心得。不瞞丞相,衛鞅已經牛刀小試,為白門做成了一筆近十萬金的大買賣。否則,以白門這樣的天下鉅商,如何能讓衛鞅做總事?又如何肯如此費力的為我周旋?”公子卬悠然點頭“鞅兄如此幹才,此事尚可為也。”

“還有,衛鞅每年奉送丞相五千金,以做酒資。”

“好!富貴不忘舊,果然是聰,啊!”公子卬哈哈大笑,卻突然壓低聲音問道:“鞅兄,見過白門女主否?”衛鞅搖搖頭“我只和白門家老共謀商事。”公子卬沉笑道:“白圭的獨生女,可是名動安邑的神秘麗人,卻是誰都沒有見過。我想請你疏通一件大事,不知可否?”

“不知何事使丞相犯難?”

“這樣的,”公子卬起身走到衛鞅身旁坐下,低聲道:“魏王一直沒有立狐姬做王后,皆因狐姬風情太盛,豔事太過,有累魏王清名。白門乃天下望族,白圭女兒才貌雙絕,若能使此女做了魏王王后,何愁你做不了上卿?屆時你我同朝,又何愁對付不了一個龐涓?鞅兄意下如何?”衛鞅淡淡一笑“只是,我能做甚事?”

“好說。鞅兄只要將我意詳明達於白女,約定我與白女一見,萬事皆妥。”

“丞相竟能使白女成為王后?”衛鞅大是驚訝。

公子卬大笑“後邊的事,鞅兄就不用管了。對付官場,兄不如我也。”

“只是,”衛鞅沉道:“我還不能正式在白門任事呢。”

“此事鞅兄儘可放心,我明即刻辦理。”公子卬快明朗。

離開丞相府,衛鞅回到涑水河谷,已經是三更尾四更頭了。他對等候的白雪沒有詳細講述公子卬的叵測居心,他要等到公子卬有了明確結果再說。

午時,公子卬醒來梳洗,覺得神煥發舒暢極了。用午餐時,掌書和家老分別向他稟報了早晨的內外事務,他指點了幾件事,又對午後要來的幾撥官吏要辦的幾件事做了定奪,一天的公事便大體了結。所餘的時間,便是他用來斡旋活動的時間。公子卬做官,有他獨到的辦法,這便是“少做事,多走動”的六字訣。世間大凡喜歡實幹做事的人,總是官運艱澀。原因只有一個,要做事就要出錯,一出錯就要遭攻擊,攻擊多了便必然下臺。公子卬對“少做事”又有獨到方式——多議事,少做事,多做虛事,少做實事。作為丞相,凡事皆可參與議論,凡是皆不可親自做,成則有決策之功,敗則有推委之辭。這是“多議少做”但只要為官,永遠不做事亦不可能。這就要儘量多做那些易見功勞而難查錯漏的虛事,譬如接見使臣、祭奠天地、撫卹將士、救濟災民、編修國史、宮室監造、出使友邦、巡視吏治、主持國宴、遴選嬪妃、贊立王后等等等等。對於那些易查罪責而難見功效的實事,非萬不得已,則堅決不做。譬如修築堤防、領兵出征、整肅吏治、制訂法令、查究彈劾、出使敵國、決定和戰、督導耕耘、剿滅盜賊、審理案件等等等等。

公子卬的大事只有一件,就是鞏固地位,提高聲望。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殫竭慮的活動——對上斡旋,對下週旋,對官言禮,對士言義。僅以兩端而論,公子卬就做得極有成效。對魏王,他是極盡投其所好,而又做得雅緻有趣。魏王晚睡晚起,他也晚睡晚起,縱有軍國急務,也絕不在魏王睡覺的時候去打擾。魏王於玩樂享受,對珠寶鑑賞、狩獵遊覽、宮室建造、音律品評、美酒美食、美女美、猛犬珍禽等等等等,都有高深造詣。公子卬也便刻刻努力,一樣不拉,成了魏王最高雅的玩伴。縱是魏王和狐姬體膩戲之時,他也能微笑著坐在三尺之外細加評點,使魏王大為慨,稱讚公子卬為“無拘細行,真名士也!”也使魏王和他成了無話不談無密不謀的君臣莫逆。對於學問名士,公子卬則是“義”字當先,謙恭豪,不惜降尊紆貴的結。五年前,他對多才冷傲的衛鞅就稱兄道弟,傳為安邑佳話,獲得了“賢明好義”的一片聲譽。

公子卬來到王城寢宮時,魏惠王正在湖畔對著大梁新都的王城建造圖入神。湖中飄蕩的小舟上不時傳來狐姬和侍女們的嬉笑嚷鬧,也沒有使魏王抬起頭來。

“王兄呵,又在為國嘔心了,節勞吧。”公子卬搖著一把大扇,給魏惠王送去一縷清風。

“啊,王弟,你來得正好。”魏惠王手指敲著攤開在玉几上的大圖“你看,大梁王城有如此大一片水面,卻空蕩蕩沒個可看可玩處。我想在湖心造一座可浮游漂動的寢宮,這湖面方能物盡其用。”

“好!王兄真道的奇思妙想,戰國獨此一家。即刻動工,我來監造!”魏惠王皺皺眉頭“你可知曉,浮宮要幾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