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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渭城白露秋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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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士驚慌大亂,右將連忙抱起公主登上軺車,直駛太醫院。太醫連忙搶救,瑩玉醒來睜開眼睛,卻奮力站起,踉踉蹌蹌的衝了出去!太醫令嚇得大叫“車!快!車!”一名甲士迅速趕來一輛軺車,將瑩玉扶上車“公主去哪裡?我來駕車!”瑩玉伸手一指“找,嬴虔府…”嬴虔正在荒蕪的後圓山亭下獨自飲酒,默默沉思。多年閉門不出,他已經習慣了每天在這荒草叢生的院子裡枯坐,許多時候竟能從早晨坐到天亮,天亮坐到天黑,有時候思緒紛飛,有時候什麼也不想,就那樣木然枯坐,猶如一座黑石雕。秦孝公的病逝,終於使他結束了漫長的等待,看到了冷酷無情的商鞅下獄。按照他的預想,他不準備出面,只准備隱藏在背後觀察謀劃。因為他的目標很簡單——公開處死薄情寡義的商鞅,一雪心頭屈辱仇恨!其餘的事,隨遇而安吧,也想不了那麼多了。

可是,新君嬴駟突然間的秘密造訪,使嬴虔一下子看到了更為深遠的東西,潛藏在心底深處的另一套謀劃便不可遏止的湧出來,既給了嬴駟強有力的支撐,也使他看到了補償自己命運的希望——與嬴駟結盟,除掉商鞅,剷除世族,稱霸天下,完成秦國第二步大業!

嬴虔本是雄心的國家棟梁,當年與孝公商鞅同心變法,大刀闊斧的為商鞅掃清道路,毫無怨言的將左庶長大權與兵權一起讓給了商鞅。在嬴虔內心,他也要做秦國強大的功臣,願以老秦人特有的忠誠熱血,輔助自己的弟弟與商鞅。他在軍隊與公族中的威望與他出類拔萃的猛將天賦,都使他成為秦國不可或缺的基石人物。他萬萬沒有想到,商鞅會對他施加屈辱的酷刑——割掉了他的鼻子,使他成為永遠垂著面紗的怪物!他冷靜沉思了這麼多年,始終對商鞅的做法不能理解,不能原諒,不能饒恕。雖然他是首席的太子左傅,但誰都知道那是為了讓出左庶長位置而給他的“清爵”更重要的是,他對甘龍公孫賈的蔑視遏制甚或是威懾,更是商鞅清楚的。太子犯法,處置公孫賈天經地義,因為他是名副其實的太子老師,而且確實是給太子灌輸復古王道的世族老朽!將嬴虔從“太子事件”中摘出來,幾乎是任何人無可非議的。只要商鞅出面講清楚,國人無怨,新法無損,弟弟秦孝公更不會異想天開的堅持刑治於他。可是商鞅偏偏以穩定國人、刑名相合為理由,堅持將他與公孫賈這樣的佞臣並列,使他蒙受了終生無法消解的奇恥大辱!

以嬴虔的暴烈稟與雄猛武功,加上對他忠心無二的一批老秦死士,暗殺商鞅絕非難事。然則,嬴虔畢竟是個大局清楚的人,他知道秦國變法是不可逆轉的,自己縱然有滿腔冤仇,也不能在秦國最需要商鞅的時候尋仇生亂。他是公族嫡系,秦國的興衰榮辱,就是嬴氏的興衰榮辱,他如何能做嬴秦公族的千古罪人?

如今,孝公死了,秦國的變法成就了,秦國的基穩固了,商鞅的使命也完成了,該清算的仇恨也到時候了。可是,要將三大難題——除掉商鞅、剷除世族、推進霸業全部圓滿解決,需要十分的謹慎,需要高明的謀略。在這一方面,他極讚賞嬴駟,做得很到火候。最近這三道密令就穩妥周密之極,與他的想法完全暗合!這幾天,世族元老們沉不住氣了,出來走動了,散佈消息,聯絡貴胄,一片興奮忙碌。嬴虔相信這個侄兒心中是清楚的,這時一定要要穩住心神,將計就計——世族元老的憤然躁動,對民眾同情商鞅是一種制衡;民眾的憤然怒火,又是將來剷除世族的理由;利用世族元老層的壓力除掉商鞅,再用民眾的壓力剷除世族!這就是嬴虔與嬴駟有勝算的奧妙所在。

這一切紛至沓來的思緒,都在那黑石雕般的心海中洶湧澎湃…

突然,前院傳來急迫的腳步聲與憤的喊聲“誰敢攔我,劍下立死!”女人聲音?誰有如此膽量?對了,瑩玉!

僕人跌跌撞撞跑進來“公子,不好了!公主闖進來了,攔,攔不住!”

“誰讓你們攔了?公主是我妹妹,不知道麼?”嬴虔冷冷訓斥。

話音落點,頭上包紮著白布的瑩玉,發瘋一般的衝了進來,手中長劍直指山上石亭“大兄!我,我現下還可以叫你大兄。你說,你們為什麼抓了商君?為什麼?!”嬴虔沒有說話,走下石亭站在荒草叢中“小妹,應該由國君來回答你。”

“嬴駟?他不敢見我!”瑩玉聲俱厲。

“那麼我告訴你,有人具名告發商鞅,蠱惑庶民,謀逆作亂。”

“一派胡言!商鞅謀反,還有你們的今天?一不要自立,二不要大軍,三不要封邑,四還要退隱,這樣的人如何謀逆?你們的鬼話,騙得了何人?!”瑩玉氣憤得嘴發紫,渾身哆嗦。

嬴虔沉默良久“小妹,你生於公室,當知一句老話:斯人無罪,懷璧其罪。不要鬧了,沒有用的。”

“好!你說得好。斯人無罪,懷璧其罪?啊哈哈哈哈哈…”瑩玉大笑間猛然咬牙切齒“嬴虔,我知道你是後盾。沒有你,嬴駟不敢顛倒乾坤!對麼?你說!”嬴虔象一尊石雕,死死的沉默著。

瑩玉大步上前,猛然一把扯下他的面紗——二十年來,嬴虔那張被割掉鼻子的猙獰變形的臉第一次顯漏出來!

“讓世人看看,你的心和臉一般惡!”嬴虔紋絲未動,冷冷道:“這張臉,就是你要的答案。”

“啪——!”瑩玉猛然揚手,狠狠打了嬴虔一個響亮的耳光!

嬴虔依舊默默站著,石雕般木然。

瑩玉眼中湧出兩行清淚,一聲尖叫,轉身頭也不回的跑了!

又聞腳步匆匆,卻是老總管來到後園稟報:國君派內侍傳命,請嬴虔立即進宮。

嬴虔未及多想,登上內侍的垂簾篷車就走了。到得宮中,方知是六國特使不約而同的趕到了咸陽,強烈要求秦國殺掉商鞅以瀉天下公憤!嬴駟到受制於六國而為,未免屈辱,便徵詢伯父,此事當如何處置?嬴虔略一思忖,便銳捕捉到了其中價值,與嬴駟一陣低語。嬴駟恍然大悟,立即下書,明舉行朝會,公議緊急大事。

清晨,咸陽宮的正殿舉行嬴駟即位以來的第一次朝會。幾乎所有有資格走進這座大殿的文武臣僚都來了,最顯眼的是世族元老和公室旁支大臣們也都來了。老太師甘龍、太廟令杜摯、咸陽孟坼、白縉、西弧等多年稱病不朝的老臣,整整齊齊全到了。惟有真正的元老重臣嬴虔沒有來,傳出的消息說是病了。在權力結構中舉足輕重的郡守縣令,也是一個未到,就連位置最重要的咸陽令王軾也沒能出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商鞅的力量幾乎全部被排除了。另外一個引人注目處,在黑的秦國臣子群中,陸續夾雜了幾位錦衣華服趾高氣揚的外國人,他們就是緊急趕赴秦國的六國特使。秦國傳統,向來不在朝臣議事時會見使者。今朝會,六國特使竟一下子全來了,不能不說是一樁怪異之事,一時間竟惹來議論紛紛。

正在內侍高宣秦公駕到,群臣聲的時刻,殿外疾步匆匆,國尉車英戎裝甲冑大步進殿,徑自昂然坐在了武臣首位!殿中大員們不側目,驚訝這遠在北地郡的車英如何恰恰在此時趕回?他一來,孟西白等將軍的份量豈不頓時減弱?誰知參拜大禮剛剛行完,兩名護衛軍吏竟然抬著一張竹榻進了大殿!眾人一看,竟是上大夫景監來了!他奮然下榻,坐到了僅僅在老太師甘龍之下的第二位!

嬴駟平靜如常,關切笑道:“上大夫,病體康復了?”

“臣病體事小,秦國命運事大。臣,不敢不來。”景監面蒼白的息著。

“國尉,何時還都的啊?”嬴駟同樣的微笑。

“臣方才趕回。北地郡戰事,臣已安排妥當。”車英沒有說破北地郡本無戰事。

嬴駟也沒有再問,肅然正道:“本公即位,尚未朝會。今首朝,一則與諸位臣工相見,二則接受六國特使國書。因郡守縣令未到咸陽,今朝會不議國事。”司禮大臣高宣:“六國特使遞國書——,魏國——!”紅官服的魏國特使站起上前,深深一躬“外臣惠施,參見秦公!”將一卷國書到司禮大臣手中,轉遞到嬴駟案頭。

嬴駟笑道:“惠施乃名家大師,今入秦國,何以教本公?”惠施高聲道:“一則,本使代魏王恭賀秦公即位大喜。二則,本使代魏王轉述,魏國朝野請秦國殺商鞅以謝天下!否則,六國結盟,秦國將自食其果。”其他五國使者異口同聲“我國皆然!殺商鞅以謝天下!”嬴駟臉陰沉,尚未開口,國尉車英霍然站起戢指怒斥“六國使者何其猖狂?竟敢公然幹我國政!還當今秦國做二十年前之秦國麼?老秦人一腔熱血,十萬銳士,怕甚六國結盟?!請國公下令,趕出六國使者!”太廟令杜摯卻站了出來“臣啟國公,六國之言,大可不睬。然則商鞅之罪,不可不論。前商鞅伏法之際,尚大逆無道,竟在軍前公然誅殺元老大臣公孫賈。此等威,千古罕見!領軍將官縱容首逆,三千騎士坐視濫殺,實為情理難容。臣請論商鞅斬刑。領軍將官並旁觀騎士一體連坐!”此言一出,另開話題,殿中頓時譁然。白縉站起高聲道:“商鞅謀逆作亂於商於,濫殺世族於變法,開千古暴政之先河。不殺商鞅,天理何在?!”老態龍鍾的甘龍顫巍巍站了起來,大有劫後餘生的悲憤之相,他艱難的躬身做禮,突然放聲痛哭,嘶啞蒼老的嗓子在殿中悽慘的飄蕩著。嬴駟不悅道:“老太師有話便說,何以如此失態?”甘龍驟然收住哭聲“臣啟國公,商鞅有十大不赦之罪,當處極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