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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本色極身唯憂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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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虔也是刀叢劍樹過來之人,卻竟然覺察不到你進門出劍,如此身手,自然能取我命…然則,嬴虔沒有想到,劍士竟是個女人。”面具人收回長劍“嬴虔,你被私仇恨已經淹沒,喪失了空靈的心田,已經遲鈍了。我今不殺你,只是想告訴你,為什麼不殺你。”嬴虔轉身,只見一領白斗篷一張黑面具佇立在昏暗的燭光下,神秘高貴而又令人恐怖。連嬴虔這個在黑屋中自我封閉了近二十年的鐵石人,也到了一絲寒意“女公子絕非常人。能否告訴我,你是何人?”來人卸下那張巧的青銅面具,漏出如雲的長髮與明朗得有如秋月般的臉龐。嬴虔也算公室嫡系權臣,生平見過的美女不知幾多,但還是被眼前這個白衣女子深深震撼了!沒有那個女人有如此高貴的氣度,沒有那個女人有如此富有冰冷的眼睛,更沒有那個女人有如此濃郁的書卷氣息。儘管她手中有一支非常的名劍利器,卻絲毫不能掩蓋她的高雅與滲透在高雅中的冷峻。嬴虔知道,僅僅憑她能在復仇中保持節制這一點,這個女子就是大家器局。

“敢問女公子,可是商君之友?”

“我是商鞅戀人,也是商鞅事實上的子。”嬴虔默然點頭,輕輕一嘆“明白了,你為何不殺我?商君知道嬴虔仇恨他,但卻擁戴新法。商君對我期望甚高,託車英國尉將蚩尤劍還給了我。嬴虔豈能不知,商君寄希望於嬴虔維護新法,剷除世族。你深解商君之心,本想殺我,但最終還是成全了商君心願…一個女子,不被仇恨淹沒,深明大義,不愧商君知音髮。當若知,何使你們分開?”

“我沒有後悔。你不必為此介懷。”嬴虔深重的嘆息“嬴虔與世隔絕,商君在明處,嬴虔在暗處。我看得很清楚,商君唯公無私。可是,他太無私,太正直,太嚴厲,太公平,象一尊神,人人恐懼…恕嬴虔直言,想殺他的人絕然不比擁戴他的人少。皎皎者易汙,嶢嶢者易折。至剛至公是不能長久的,人心本來就是兇險的。”

“你有才能,有意志,但卻沒有襟。最終於凡品。”

“嬴虔是個無法忘記仇恨的人…請看這張臉吧。”嬴虔猛然扯下面紗,赫然出那張猙獰變形的扁平面孔!

女子卻意外的冷笑著“你不過失去了一隻鼻子,竟如此耿耿於懷?秦公失去了多少?商君失去了多少?若依你記恨之心,商君該當如何?”

“嬴虔不是商君。嬴虔就是嬴虔。”女子淡淡道:“我恨權貴層的冷酷。我愛至剛至公的蕩蕩襟懷,我鄙視你的狹隘殘忍。但我還是要說,讓他光明正大的走吧,士可殺,不可辱。”嬴虔點頭“我還得謝他,殺了公孫賈。”

“恩怨情仇,隨風去了。”白衣女子戴上面具,倏忽消失了。

嬴虔思忖有頃,猛然站起,登車前往宮中,與嬴駟仔細商議了一個時辰方才回府。次,宮中傳出詔書,命老太師甘龍與上大夫景監共同召集朝臣,對商鞅論罪定刑;因老太后驟然患病朝夕難保,國君並公子虔前往終南山探視,不能主持朝會。這道詔書使世族元老們大為興奮,認定這是大好機會,相互密議,打好腹稿,準備與“商君派”較量。

第三天清晨,世族元老們陸續來到宮前。奇怪的是,每個人都乘坐著嘎吱咣噹的牛車,都穿著簡樸的布衣,彷彿一群老農夫來趕大市。宮門右將大皺眉頭,趕緊命令軍士找來一車麥草,鋪在一大片藍田玉地磚上,讓牛車停放。這牛憨厚邋遢,不象馬那麼矜持自尊,想拉就拉,想,誰也拿它沒轍。秦國新法,村口道邊尚且嚴棄灰(倒垃圾),何況宮前廣場?要在尋常之,這破爛牛車是絕然不許駛進宮前車馬場的。因為秦國官員坐牛車的子早已經過去了,想在咸陽城內找一輛牛車,還真得費點兒工夫。可是這些世族大老們非但人人一輛牛車,而且還都那麼破爛不堪,都由一頭有氣無力的老牛拉著,貨真價實的老牛破車!也真難為他們一番搜尋老牛破車的工夫了。

如此特異之舉,顯然是有備而來,宮門右將如何敢去攔擋?

趕得卯時,世族元老們居然齊刷刷準點來到。怪異的是,老太師甘龍非但包裹得嚴嚴實實,兩隻護耳,一方面紗,還有數十名重甲武士護衛在牛車四周!隨後的太廟令杜摯、客卿趙良,也是兩隻大大的護耳,一隊簇擁的衛士!這一奇觀,非但令宮門守軍大為驚訝,連世族老臣們也議論紛紛。宮門右將連忙上前,恭敬的申明,衛士不能停留在宮前廣場,必須開到廣場外的大街上去。杜摯卻紅著臉吼叫“咸陽刺客橫行!衛士走了,你能保我等安然無恙?!”右將拱手道:“太廟令差矣。國有律法,宮有成規,守軍重重,何來刺客?”杜摯惱怒“守軍重重?頂鳥用!你看看!”一把扯下護耳,赫然出沒有耳朵的圓柱頭“還有老太師!還有客卿!都沒了耳朵鼻子!商鞅的刺客橫行不法,你的守軍哪裡去了?!”一通吼叫,世族元老們盡皆大驚失,面面相觀,人人眼中閃出困惑驚懼。右將不再多說,只好讓三人的衛隊停在大殿外十餘丈外,方才罷了。

正在此時,恰逢國尉車英的軺車趕到,見狀高聲問:“宮前廣場,何來私家衛隊?”右將大步上前,將情形簡略稟報一遍,車英驟然變“朗朗乾坤,誰敢公然蔑視大秦國法?全數趕出廣場!否則,立殺不赦!”右將本來就對此事惱火,現下有國尉命令,膽氣頓生,一聲大喝:“繳下兵器!趕出廣場!”殿外三百甲士一聲雷鳴般呼應,包圍了三人的小衛隊,不由分說便扯下了衛隊兵器…

杜摯目瞪口呆,趙良面蒼白,甘龍揮揮手“走吧走吧。”衛隊便灰溜溜的出了廣場。

景監是最後一個進殿的。他一進來,就引起鬨嗡一片議論——原來特身後竟跟著咸陽令王軾!世族元老們這一驚非同小可,王軾本來已經軟,雖未削職,卻已經被嬴虔舊人掌了城防,咸陽民治則由客卿趙良兼同過問,他如何便能解?此人乃商鞅死黨,梗直烈,國君放他出來何意?

眾人哄嗡中,甘龍只是暗自冷笑。他知道,這肯定是景監死請,國君不得已放出王軾的,貌似公允,落得“兩方共同論罪定刑”的名義罷了,沒甚大不了。越是如此,越說明國君殺商鞅之心已定,這只是最後一場掩人耳目的博戲罷了,無關大局。

甘龍心思已定,站起來向景監一拱手“上大夫,奉國君之命,你我共主朝會,當可開始也。”只是臉上戴著面紗,耳朵裹著棉套,聲音嘶啞咕噥,沒人聽得清楚。

景監淡然道:“可也。老太師開宗明義吧。”

“諸位同僚,”甘龍的身子和聲音一起顫抖著,樣子頗為滑稽,有人便竊竊發笑。甘龍不理不睬,徑自高聲訴說“商鞅大罪下獄,我等奉國君之命,論罪定刑。有罪無刑,朝野不安。請諸公放言,老夫與上大夫,當如實奏報。”不待景監開口,杜摯便搶出班外,憤然高聲道:“商鞅乃竊國殘民之大盜,欺祖改制之元兇,專權謀逆之首惡,亂國亂俗之魔障!老太師前當殿指控商鞅十大罪惡,字字入骨,當為論罪定刑之本!此謂死有餘辜也。”一陣哈哈大笑,鬚髮散亂的王軾從座中霍然站起,戢指杜摯怒斥“太廟令信口雌黃,不怕嬴秦列祖列宗取汝狗命麼?所謂十大罪惡,分明是字字汙穢,句句羅織,竟公然以神明天道自詡,以為民請命招搖,諸公真不知厚顏無恥為何物乎?天人皆知,人神共鑑,商君乃變法強秦之元勳,定國立制之柱石,移風易俗之導師,洗刷國恥之功臣!煌煌功績,罄竹難書。論罪定刑,荒誕不經!”

“大膽王軾!”甘龍嘶聲訓斥“論罪定刑,乃國君詔命,爾竟指為荒誕不經,何其狂悖!再有此等欺君謬論,下獄論罪!”王軾然大怒,怒吼一聲“甘龍老賊梟,陰騭歹毒,談何綱常!此等亂國大,留在朝堂何用?!”猛力衝去,要將甘龍頂在大殿石柱之上撞死!

不想白縉正在甘龍身後,見王軾兇猛衝來,急速將甘龍猛力一扯。甘龍向後跌倒,後顱卻撞在通向國君大座的白玉臺階上,一聲慘叫,竟昏了過去…王軾心知商君必死,早已悲憤絕,今已懷著必死之心,要與甘龍老梟同歸於盡,這一衝自是勇猛絕倫!不想變生偶然,猛力撞在了白玉大拄上,一聲悶響,鮮血腦漿迸裂四濺!

變起倉促,大殿中死一般沉寂,又驟然間亂成一團。

車英出殿,向宮門右將大吼一聲“進殿守護——!”右將雖來自新軍,是車英老部下,但宮門軍不屬國尉管轄,除了國君,不能聽從任何人調遣號令。但自商君蒙難,人心惶惶,變異忒多。宮門將士們皆山鄉子弟,對世族元老們早就恨意不平,敢怒不敢言罷了。今見老國尉與世族元老憤然抗衡,豈有猶豫?右將一招手,親率一個百人隊鏘鏘開到大殿平臺,列隊守住殿口,矛戈齊舉,一片肅殺!杜摯變道:“車,英?你,你,意何為?”車英高聲道:“諸公聽了,繼續朝會。誰敢再滋生事端,立殺不赦!”世族元老們頓時驚愕——滋生事端的王軾已經死了,被突然襲擊的甘龍生死未卜,不說救人,卻要繼續朝會,車英居心何在?白縉正抱著甘龍,西弧在包紮甘龍傷口,一聞此言,異口同聲道:“老太師須得急救!送太醫院!”世族大臣一片憤憤然呼應。

車英厲聲道:“朝會乃國君之令,誰敢以私亂公,本國尉立即執法!”世族元老們駭然。這不是公然要甘龍的老命麼?風燭殘年的甘龍,已經被刺客割去了耳朵鼻子,比嬴虔受劓刑還慘,如今又遭此重傷,再不許救治,必送命無疑。趙良已經是心驚跳,不明白這些商鞅死黨何以個個都不怕死…正在亂紛紛之際,老甘龍卻醒了過來,費力的睜開渾濁的老眼,顫聲道:“不,不能受人,脅迫…商鞅,車裂之刑,車,裂!”頭一甩,又昏死過去。

老甘龍生不畏死的老硬骨頭,大漲了世族元老們的志氣,一致憤怒高喊:“車裂商鞅!車裂——!”景監冷笑“爾等喪心病狂也。刑皆有典,何謂車裂?出自何典何法?”元老們一時愕然,誰也不曉得老甘龍說的“車裂”為何典何刑?

趙良突然覺得了自己的重要,身而出道:“車裂乃天地古刑,即五牛分屍也。非萬惡之人,不施此刑。此刑出於禹帝誅殺共工。共工罪大惡極,身長無以斬其首,故以五牛之車裂其軀體,復斬其首。此刑,秋五百年未嘗見於人世,刑于商鞅,正可息天人之怒。”此言一出,元老們驚歎紛紛“禹帝古刑,安得無典?好!太師客卿大學問!”景監肅然指著趙良“爾儒家名士,何來魯莽滅裂之怪論?越地昔年掘出長大骨架,無人能識。求教孔子,孔子考訂為共工軀幹之骨。若車裂共工,何來完好軀幹?爾等欺聖滅智,玷汙刑典,不畏天道昭昭乎?”趙良面脹紅“車裂共工,乃孟子大師所考,豈有荒誕之理?”杜摯高叫“商鞅罪行,發九州四海之水,無以洗之!此千古不赦之罪,自當受千古奇刑!上大夫說沒有出典,難道禹帝之時也有你麼?啊哈哈哈哈!”車英怒喝:“杜摯!難道禹帝時有你麼?再膽敢蔑視大臣,本國尉殺了你!”杜摯嚇得頓時聲…甘龍卻又醒轉,嘶聲息道:“處商鞅,極刑,以戒後世欺聖滅祖之,元兇巨惡…我等,縱然命喪商鞅,餘黨,亦在所不惜…”

“車裂商鞅!在所不惜!”世族元老們一片呼喊。…次嬴駟回宮後,案頭已經赫然擺上了七卷公文。除了甘龍領銜的朝會報文——《請車裂商鞅書》,六國各有一卷請極刑殺商鞅的國書。嬴駟瀏覽一遍,見六國國書頗多威懾之辭,微微冷笑,吩咐長史將這六卷國書妥為密藏,以備後大用。然後拿起朝會報文,一路看下去,竟是脊骨發涼。車裂商鞅?簡直匪夷所思!所列舉的商鞅罪行與用辭之刻毒,也令他心悸。思忖良久,他將這卷報文親自收藏在了密室,時當午後,嬴駟命令準備密簾篷車出行。

片刻之後,他登上篷車,在一隊鐵騎銳士護衛下出了咸陽北門,翻越北阪,直上雲陽官道。傍晚時分,篷車馬隊抵達云溪河谷的城堡國獄。當年,嬴駟只在“放逐”中遠遠瞭望過這座城堡,從來沒有走近過它。那時侯,他多少有些憎恨這座差點兒將自己關進去的城堡,如同多少有點兒憎恨新法與憎恨商鞅一般。倏忽二十多年,少年時代的情體味都變成了淡淡飄忽的思緒。這次以國君之身親臨,真正走近了這座黑沉沉的城堡,卻實實在在的覺到了它是一種神奇的力量。沒有這堅固險峻的城堡牢獄,沒有能征慣戰的軍隊,國君將變得蒼白無力,權力將變得索然無味。有了牢獄,有了軍隊,權力便可以翻雲覆雨,便可以顛倒黑白,便可以將功臣說成罪人,便可以將所有威脅自己的敵人連剷除,便可以將自己的功業慾望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一個人做了國君很苦惱很孤獨很辛苦很壓抑,上天對他的補償,就是給了他權力的神兵魔杖,讓他盡情的復仇報恩,讓他盡情的建功立業。身為國君者,那怕是最為齷齪的內心慾望,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滿足…

想到這裡,嬴駟猛然覺得有些臉紅,心中響起另一個聲音“不,嬴駟不是滿足私慾。嬴駟是掃除建功立業的阻力。未來的功業,定然可以彌補這種愧疚,定然可以告含冤死去的高貴靈魂…”打開牢獄鐵門,嬴駟不被撲鼻而來的黴腐氣味兒嗆得咳嗽了幾聲。

走進長長的甬道,這種氣息愈加濃厚,幾隻碩大的老鼠竟公然對著他吱吱尖叫!嬴駟原本以為,既然是關押世族官員的國獄,想來也不會很差,況且自己又兩次下令善待商鞅,至少應該是窗明几淨的房間了,如何得如此一般?他驟然止步,沉聲問國獄令“這是國獄最好的牢房麼?”國獄令恭敬答道:“稟報大人,這是最好的牢房。”嬴駟再沒有說話,向隨身兩名衛士目光示意,衛士便鏗鏘卡住甬道出入口,只留國獄令一人帶嬴駟進去了。

一燈如豆,商鞅正在燈下安然靜坐,凝神端詳著面前的一幅木炭地圖,時而用木炭條在圖上畫出各種記號。自上次瑩玉、景監、車英、令狐來過後,他心情大為好轉。瑩玉有了妥善安置,《商君書》使他消失了最大的遺憾。至於白雪,他倒並不擔心。白雪是個奇女子,她的天賦智慧與對他深徹的瞭解,都不會使她象瑩玉那樣身心崩潰。無論她如何安排兒子和她自己,商鞅都充分的相信,那肯定是當時最有利的選擇。他只要讓她知道了可能發生的事情,她的安排與選擇就用不著憂慮擔心。這是無數大事小事都證實了的。景監他們走後,商鞅剃掉了雜亂的鬍鬚,又將寬大的石屋收拾了一番,向獄吏要了筆墨和幾張皮紙,每飲兩碗趙酒,寫幾行想到的事情,竟然又象慣常那樣利索講究起來。依稀之間,他常常覺得這裡就是少年時修習的山——噢,那個山還沒有如此寬敞呢。

從昨天起,他想到了一件重要事情,便一直在畫這幅地圖,一直在對著地圖深思。

猛然,商鞅聽見一陣腳步聲和重的息聲。驀然抬頭,卻見一個戴著黑面紗的黑衣人站在鐵欄外,彷彿一柱黑岩石!獄令打開鐵欄就走了。黑岩石卻站在牢房門口,默默打量著肅然端坐的商鞅。

商鞅笑了“可是嬴虔將軍?別來無恙?”黑岩石緩慢的跨進了牢房“商君,嬴駟來了。”說著便扯下面紗,輕輕跪地,又深深一叩“商君,嬴駟是來請罪的。”商鞅的驚訝一閃而逝,扶住了嬴駟“國公何出此言?世間事多有始料不及,談何罪責過失?國公若以個人生死計較,鞅可真正的心有不快了。”嬴駟沉重的嘆息一聲“商君襟似海,令嬴駟汗顏不已。事已至此,勢成騎虎。若嬴駟問政,商君肯教我否?”商鞅慨然一笑“鞅若對國公沒有信心,何須自請囹圄?國公對鞅沒有信心,何須涉險亂?你我心志相通,些小恩怨,何足掛齒?”

“嬴駟一問,商君之後,世族將借重何方力量作亂?”

“國公慮及世族作亂,鞅大為快。歷來世族復古,內力不足必借外力。今秦國大勢穩定,世族已無國人基,惟有外力一途。此外力非在別處,就在此地。”將面前皮紙一推“國公請看,這是甘龍與孟西白三族的老所在。”皮紙題頭大書四字——義渠衝要!嬴駟一驚“義渠?何地何族?”

“但將此圖於嬴虔、車英可也。國公只須提醒他們,除惡務盡。”嬴駟收起地圖“嬴駟二問,商君之後,將相何在?”

“鞅已多思慮此事。嬴虔、景監、車英他們,已經是昨英華了。平定世族之亂後,彼等華亦當耗盡,不堪東出大任了。臣曾留心查勘,國公有兩人可用:文治乃商於郡守樗裡疾,兵事乃函谷關守將司馬錯。樗裡疾外圓內方,才氣過人。司馬錯乃兵家大師司馬穰苴後裔,有將略之才。丞相人選,鞅尚無成才可薦,國公自可留心察之。若有山東名士入秦,亦望國公明察善待,莫要外之。”

“嬴駟三問,商君之後,當如何待公伯嬴虔?”商鞅微微一笑,心中卻為嬴駟的周密深遠到驚訝,沉片刻答道:“嬴虔大節明而襟窄,以毋傷情義為要。實際論之,當使其身居高位,常參決策,而毋得執掌實權。另則,可輕父重子,重用其子女,可保嬴虔無事。”嬴駟深深一躬“商君教誨,嬴駟銘記心懷。不知商君可否有託嬴駟之事?”商鞅朗大笑“生前身後,了無一事,快哉快哉。”嬴駟默然良久,沉道:“若處商君極刑,也是情境所迫,望商君恕罪。”

“處鞅以極刑,實則大彰世族與六國之惡,國公後便可藉機發難。鞅死尚能與國有益,何罪於國公?”商鞅竟是發自內心的豁達明朗。

嬴駟輕輕一嘆,親自斟滿兩碗趙酒,雙手捧給商君一碗,自己端起一碗“人言商君極身無二慮,盡公不顧私。誠如斯言,嬴駟佩之至。商君,嬴駟為你送行了…”揚起頭來,咕咚咚一氣飲盡。

商鞅平靜安詳的舉起酒碗,一飲而盡。嬴駟深深一躬,出門去了。

國獄院中,嬴駟對國獄令正吩咐“立即將商君遷到你的山頂官署,取掉腳鐐,餐餐酒,要讓他看得見清山綠水。若有延誤,嚴懲無赦!”

“謹遵特使之命。下官即刻辦理。”國獄令答應得特別痛快。

朦朧月下,嬴駟的篷車馬隊轔轔南下了。

深秋時節,山風寒涼,眼看就要進入了老秦人的窩冬期,嬴駟覺得不能再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