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曠古未聞的商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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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聽聽。”呂不韋掰著指頭“米三合、芋子一升、乾紅棗一合、竹筍一支、小鴨六頭、逢澤麋鹿
八兩、姜十兩、鮮蔥十兩、苦酒五合、井鹽一合、豉汁五合、淮南橘皮三葉,如此備齊,先分別製成素湯羹與
湯羹,再合成,以極文木炭火煨得六個時辰,再入冰窖冷藏六個時辰,方可得一斗老陳湯。一斗兩鼎,可惜荊雲前夜與我痛飲大醉,為怕誤事,醒後請他喝了一鼎。”
“荊云何人?也有如此口福?”
“至義士,我請他總押商隊北上。”
“噢,商隊北上,你卻如何沒走?”
“範兄與士倉相會後,我再兼程北上不遲。”范雎一陣默然,便與呂不韋飲了幾爵溫醇的楚國蘭陵酒,良久卻是一聲嘆息:“不韋呵,我雖不通商,然秉國多年,也算略知商道。嘗聞:商家言不及義。非不義也,實在是義利兩難也。你如此看重一個義字,對人對事盡皆如此,卻能與天下四大鉅商比肩而立,匪夷所思也。”漫漫不經意之間,卻是關切疑惑俱在。
“範兄,不韋說說商道,你可願聽?”
“求之不得也。”范雎慨然道“我任秦相,所短正在富國通商,否則我還真不想舉薦蔡澤。如今雖已學不當時,卻願師法孔老夫子:朝聞道,夕死可矣!”
“只要範兄願聽,我便和盤托出。”呂不韋見范雎誠心責己虛懷若谷,不大是
奮“左右範兄對我知之甚少,不韋便從頭道來。”飲得一爵蘭陵酒,便娓娓說了起來。
十三年前,呂不韋接手老父生意而入商旅。其時,呂氏的家業只有濮陽的三家麻布作坊與千金活錢,在商旅之中只算得一個三小康罷了。老父終生固守一行,只守定時令收麻制麻,再織麻賣布。呂不韋很不滿意這種小本生計,接手伊始便改弦更張,留下一個老執事維持麻坊,自己便帶著兩個年輕
明的執事,來到了商旅汪洋的陳城。在街市作坊轉悠了三
,呂不韋便以年金一百的高價,租下了陳城最繁華老街的一座臨街庭院。兩個年輕執事大惑不解,少東做得是甚生意,未見一個主顧便闊綽出手,八百本金當得折騰麼?呂不韋卻不理會,只吩咐兩人細細訪查,將所有厚利大生意悉數摸清來報。兩個執事連
奔波,每晚回來稟報都不見少東人面。
一月之後,呂不韋突然夜半歸來,將兩個執事喚醒要聽稟報。兩個執事備細說了大半個時辰,最終都是一句話:“大生意甚多,獲利最厚者首推兵、鐵、鹽。我門本金甚微,還是收購苧麻做老生意為上策。”滿面風塵的呂不韋問:“六百本金收苧麻,其利幾何?”抱賬執事答:“麻布六分利,六百金進料,出貨得利三百餘金,已是我門最大宗生意了,甚是穩當。”呂不韋又問:“得利十萬金,要得多少時?”驟然之間,兩執事眼睛瞪得溜園,竟是隻盯著呂不韋愣怔。
“如何,算不出來?”呂不韋追得一句,抱賬執事囁嚅道:“苧麻年產一料,便是年投千金做本,利金大體六百金上下,得十萬之利,要,要,要得百五十年上下。”呂不韋鼻息一哼冷笑道:“一百五十年,五六代人,不愧是老東打磨出來的石蝸牛,也不覺空耗了這大爭之世!”那出貨執事秉利落,忍不住便問:“少東之意,不做麻布了?”
“正是。”呂不韋斷然拍案“先做鹽,再做鐵,再做兵,三年便要見萬!”抱賬執事翕動著嘴說不出話來,良久漲紅著臉期期艾艾道:“少,少東要做三大行,有,有,有幾多本錢?”
“本錢幾多,你不知道?”呂不韋又氣又笑。
“在下原以為少東籌措到了巨金,若是本錢如故,在下勸少東莫得做夢。”抱賬執事頓時清醒,說話也利落起來“三大行利厚是實,可都是各國官市經營專利,尋常私商極難染指。不說其餘,頭一道關口便是要得官府特許。我門與各國官府素無瓜葛,區區六百金還不夠打通關節,哪裡還有本錢採鹽、曬鹽、護鹽、運鹽?為呂門長遠計,少東還是老實做個麻布商為是。”
“不。”呂不韋搖頭“我已謀好齊國海鹽路數,只需三百本金便可進貨。”
“恕在下不敢從命。”抱賬執事紅著臉道“老主東臨行叮囑在下:大險不出金。”呂不韋恍然大悟,才知道這抱賬執事竟奉有臨機監控自己的大權,不對老父的迂腐哭笑不得,思忖一陣嘆息道:“既是如此,徒嘆奈何?只有做麻布生意了。”抱賬執事見主人迴歸正道,便有些歉疚:“少東若是買進苧麻,便是用盡本金也是該當。”呂不韋怏怏道:“明
踏勘一番再說了。”說罷丟下二人便去了寢室。
次正午呂不韋方才悠然起來,梳洗一番用罷“早餐”已經是
昳之時。剛要出門,卻見出貨執事匆匆進院,說他們兩人已經覓得一大宗上好的生麻,抱賬執事守在那裡,請少東前去定奪。呂不韋卻淡淡笑道:“上好貨
我已謀定,你先吃飯,完了便跟我走。”出貨執事一聽二話不說,揣起幾個舂米餅便催著呂不韋走了。
次清晨兩人風塵僕僕地趕回,趁著呂不韋沐浴,出貨執事向抱賬執事詳細敘說了少東在淮北兩縣定下的生麻貨
如何好,價錢如何低,就是一樣:要委託亭長從麻農手中直接收購,時
上費些周折。抱賬執事空等一
一夜,原本有些委屈,一聽之後倒是舒心地笑了:“麻布生意小本薄利,進料最是該節省的一關,少東竟能不辭勞苦地下市買麻,實在是呂門大幸,說不得你我都要全力襄助了。”飯後三人商議,呂不韋便做了分派:他與出貨執事攜帶六百金到淮北收麻,抱賬執事坐鎮陳城看護運來的生麻並僱三百輛牛車,一俟生麻收齊,三人便一起押車回濮陽。如此分派原是商家老規矩,自然是誰也沒有異議。當晚,呂不韋便將六百金打進緇車銅箱,帶著出貨執事意氣風發地轔轔去了。
一出陳城南門,呂不韋緇車不去淮水,卻向東北的齊國兼程疾上。
卻說呂不韋多訪查陳城商市,已經
銳嗅出了這天府鬼蜮目下的行情要害:鹽、鐵、馬、皮革四宗貨
漸見漲,幾家大店存貨眼看已經見了倉底,都在競相抬價;饒是如此,依然被來路頗為神秘的貨主源源不斷的
噬淨盡!呂不韋謹細縝密,便做了一個遊學的南楚布衣士子,每
去那家最豪闊的南國酒社盤桓,沒出旬
,便與一個經常出入大店的黑瘦胡商成了海闊天空的酒友。每次共飲,都是胡商慷慨付賬。這一
,呂不韋便堅執要自己做東請老哥哥痛飲。胡商大是不悅:“小兄弟讀書遊學,幾個錢何等艱難,在這一擲千金之地做得甚東?嫌棄老哥哥銅臭太重麼?”呂不韋溫潤地笑了:“
友在情義,老哥哥縱是堆金成山,兄弟何能坦然受之?不割
一次,兄弟何顏再聚?”胡商哈哈大笑:“士人果然有道,好!小兄弟便割
一次,老哥哥受了!”呂不韋一副不諳商旅的模樣,飲酒間求教胡商指點陳城商道風習,以做論學談資。胡商得士子小兄弟求教,大是欣
,便在滔滔不絕中說出了箇中奧秘:目下左右天下商市行情者,卻是齊燕兩國;燕國要復仇,齊國要稱霸,各自大肆擴軍,一應成軍貨物便令人眼熱;各大國官市對成軍物資控制極嚴,這天府鬼蜮的陳城自然便成了三大行大
大吐的上佳之地。末了胡商拍著呂不韋肩膀哈哈大笑:“小兄弟遊個甚學,謀得百車海鹽,便是你一輩子酒錢也!”呂不韋漲紅著臉呵呵笑道:“兄弟倒是有幾個閒錢,只沒個門路,毋曉得如何個謀法?”
“迂!”胡商又是哈哈大笑“如今何等年月,小兄弟倒像個出土老古董!老哥哥明說,大買主肚皮空得嗷嗷叫,只要能倒騰出鹽、鐵、馬、皮任何一宗,便有人追著你買,要個甚門路?”
“兄弟還是拎勿清。”呂不韋一臉糊“老哥哥方才也說各國官市卡得緊,譬如兄弟在齊國買幾車海鹽,出得關隘麼?老哥哥說大買主追著買,如何兄弟在這裡卻沒看見一個人說買賣?”
“蠢蠢蠢!”胡商又氣又笑“關卡、門路,那都是對三百車以上之特大宗貨物的,都卡死了誰做買賣?各國如何來錢?民貨如何周?至於大買主,哼哼,老哥哥便是一個!”呂不韋驚訝道:“你不是說齊燕商賈是大買主麼?老哥哥只是個林胡商人,如何也成了大買主?”胡商冷冷一笑:“都說士人有學問,我看狗屎不如。”呂不韋呵呵笑道:“兄弟若非狗屎,老哥哥卻罵誰去?”胡商不
便是拍案大笑:“小兄弟好脾
,倒能入商!”那
,兩人直到子夜方散。當酒社侍女用銅盤捧來一支
緻的竹簡時,胡商瞥得一眼便是一臉肅然:“小兄弟,二十金當得尋常人家半生花消,你…”呂不韋卻拿起竹簡笑道:“有約在先,老哥哥只管痛飲便是。”回頭對侍女一笑便扔過一支碩大的銅鑰匙“車馬場呂氏緇車,開了錢箱去拿。”
“噫!”胡商驚愕笑嘆“小兄弟倒是有錢人做派也!”呂不韋哈哈大笑:“有錢不花,也是無錢,沒錢敢花,便是有錢,老哥哥以為然否?”
“大然!”胡商慨然拍案“小兄弟,對老哥哥脾胃!記住了,他若想變錢,便來找老哥哥!”說罷從皮靴中摸出一方巴掌大的物事往呂不韋案頭一丟“無論在陳城那個酒肆,只要將此物放置案頭,半個時辰內便會有人找你。”經此一夜,呂不韋心中已經有了一個雄心
的謀劃,不想還沒跨出門檻,便被對老父忠心耿耿的抱賬執事冷冰冰擋了回來。然則,呂不韋豈能就此知難而退?次
夜裡,他帶著出貨執事又來到了南國酒社,一邊飲酒一邊慷慨訴說,終是將那個樸實
明又忠心的年輕執事說得心服口服,立誓跟著少東闖蕩一番。於是,便有了兩人合謀騙得抱賬執事出金的“淮北買麻”故事。
兼程五,呂不韋終於趕到了齊國東部的商旅重鎮——即墨。
即墨近海,是齊國的海鹽集散地,城中商鋪幾乎一大半都是鹽店,鹽店的一大半又都是私店。齊國官市由來已久,自秋姜齊時的齊桓公任用管仲治國起,就首先建立了天下最大的官市,將鹽、鐵、谷、兵器、布
、山林水面等國計民生之基本物資全數納入官營,甚至連新創的
院也由官府經營。管仲的一統官市,看似矯正了
秋時期無序湧起的私商,有效保護了邦國賦稅,實際上卻是恢復了西周的極端官市制,大大限制了正在蓬
興起的私商
。惟其如此,齊桓公管仲死後,一統官市便轟然解體,齊國的私家經濟便無可阻擋地瀰漫滲透成長壯大起來。及至最大的私家勢力田氏取代了姜氏國君,齊國的官市一統便永遠地壽終正寢了。進入戰國之世,齊國私家商旅大興,尚未變法之際,便成了首先以商而富的大國,與率先變法以農而富的魏國一起,同時成為戰國初期中原文明的兩個中心。
呂不韋初到齊國,正是齊湣王號稱東帝齊國氣勢正盛的時候。其時,秦國蜀中的井鹽尚未開採,燕國遼東與已屬楚地的吳越海鹽出貨都很少,嶺南海濱尚無鹽業,而池鹽、岩鹽在戰國之世更少。如此大勢之下,即墨海鹽幾乎便是天下鹽產的十分之七八,即墨鹽市自然便是天下第一鹽市。若僅從鹽業看去,齊國便是天下命脈,若齊國絕海鹽出境,只怕天下便得淡出鳥來!然則齊國卻硬是不敢,原因便在齊國缺鐵。戰國之世,鐵為新軍司命,鐵多鐵少,往往直接決定著新軍強弱。韓國雖小,卻因有天下著名的宜陽鐵山,便有強兵利器而成“勁韓”齊國雖大雖富,缺鐵卻是一個致命缺陷。無鐵不成軍,各大戰國正是瞅準了齊國這一致命缺陷,便在事實上達成了制約齊國的默契:齊國若
鹽,各國便
鐵。正因了大勢明白如畫,齊國對鹽市便始終是半官營半私營——官店對內,私店對外。所謂私家鹽店,十有八九都是外國鹽商,而外國鹽商的一大半又都是官商私身,也就是官府以私商名義駐紮齊國,為本國保障鹽路。其中最大的私家鹽商,便是在吳越海濱治鹽起家的楚國鉅商猗頓氏,而即墨鹽商誰都明白,這猗頓的鹽業便是楚國的鹽路。
三兩走下來,呂不韋便對即墨鹽市的路數有了底,而後便與出貨執事仔細踏勘了各種鹽價,六
之後,呂不韋決意出手:直下海濱鹽場,一次買下大顆
鹽二百六十車!
這鹽市也頗有講究。用鹽商的話說,便是“價分三等,貨分五”所謂價分三等,便是:在海濱開鹽場曬鹽的官商私商一個價,直接在海濱鹽戶手中收購一個價,在即墨鹽市大批買鹽而運往他國者一個價。若僅以當地價錢論,鹽場鹽價最低,鹽戶稍高,鹽市最貴。然無論以何種方式購鹽,若以獲利薄厚論,三者最終卻是不相上下。其中因由,便在於鹽場出貨價格雖低,量卻極大;鹽戶出貨價格稍高,大多卻是小場
鹽,收購者再出手時抬價幅度便大;鹽市價格最高,然卻省去了海濱到即墨的運貨費用。所謂貨分五
,便是直曬鹽以顆粒大小分做三
:大顆粒謂之
鹽,豆粒鹽謂之
鹽,粉鹽謂之場底鹽;作坊製鹽分兩
:印鹽、花鹽。印鹽便是經多道工序
製成的鹽塊,其正四方,晶瑩透亮,宛若白玉官印。花鹽則是將鹽鋪排於石板屋頂,加適量水於炎陽之下暴曬,鹽汁垂下如鍾
之光澤,因成型各異而被呼為花鹽。這特殊製作的印鹽花鹽價格最高,大多是各國王室貴族與富商大賈包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