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乾綱獨斷策不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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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蔡澤詭秘地一笑,壓低聲音咕噥了一陣。
“也好。”嬴柱苦澀的笑笑“成與不成,聽天由命也。”蔡澤見嬴柱贊同,大是快,立即召來主書一陣叮囑,主書便欣然去了。嬴柱卻是半信半疑,怏怏然便要告辭回府。蔡澤來神,堅執要與嬴柱對弈一局立等消息。嬴柱笑道:“等便等,綱成君眼疾未愈,對弈免了也罷。”蔡澤卻是跺著竹杖連聲吩咐擺棋。片刻間棋具擺好,蔡澤指點使女道:“老夫出令,你只擺子便是。”嬴柱驚訝笑道:“綱成君能下蒙目棋?”蔡澤呵呵一笑:“你只贏得一半子,便算高手也。”嬴柱大
新奇,當即落座投子:“左四四!”蔡澤悠然一點竹杖:“右三三。”兩人便興致
地廝殺了起來。落子方逾百手,主書便匆匆入廳:“稟報綱成君:密件呈進片刻,長史便出來宣詔,‘著綱成君蔡澤並太子嬴柱,當即入宮。’”嬴柱又驚又喜,一推棋匣霍然起身拱手:“綱成君料事如神,嬴柱佩服!”蔡澤搖搖手詭秘一笑:“應對之事,卻在安國君也。”嬴柱慨然道:“在其位,言其事,何消說得!”說話間使女已經將蔡澤冠帶整齊,兩人便出廳登車向王宮而來。
自從秦昭王風癱不能移駕,咸陽宮便是戒備森嚴。緇車一進北向的正陽大道便得緩轡走馬,短短兩裡便有三處查驗照身令箭的“街關”嬴柱不勝其煩,幾次想發作都被蔡澤連扯衣襟制止了。到得王宮正門百步,緇車便被衛士攔住,說只能在宮門停車步行入宮。嬴柱終於按捺不住,一步跨出車門便是厲聲呵斥:“豈有此理!大秦王宮幾曾有過宮門外停車?本太子緊急國務,偏要驅車入宮,誰敢阻攔!”一名帶劍將軍大步趕過來一拱手:“我等方奉將令:三更後止車馬入宮。敢請太子無得越法。”嬴柱又要發作,蔡澤搖著鴨步過來一扯嬴柱笑道:“
夜和風,漫步正好也,走!”不由分說拉著嬴柱便走。進得宮門,只見偌大車馬場空空蕩蕩風掃落葉如幽幽空谷一般,嬴柱不
慨:“自先祖孝公遷都咸陽,這宮城從來都是車馬晝夜不斷。曾幾何時,竟是這般淒涼矣!”蔡澤低聲道:“太子若想成得正事,便請
聲!”嬴柱長長一嘆,再不說話,只默默跟著蔡澤搖上了高高的白玉階。
大殿廊下正有一名老內侍等候,領著兩人一陣曲曲折折穿廊過廳便到了王書房門外。老內侍一聲輕輕咳嗽,書房大門無聲滑開,老長史桓礫輕步出來一招手,便領著兩人進了長長的甬道。蔡澤清楚地記得,這甬道原本是兩端通風中間沒有任何遮攔的,如今非但兩端封死,連甬道中間大牆也嵌入了三道暗廳,每廳都站著四名便裝劍士。甬道盡頭的門外,也站著四個年輕力壯目光炯炯的內侍。
“我王神如何?”蔡澤在長史桓礫的耳邊低聲問了一句。
老桓礫卻彷彿沒聽見一般,推開書房大門便走了進去。又過了兩道木屏隔門,來到寬敞溫暖的大廳,老桓礫一躬身高聲道:“啟稟我王:綱成君、安國君奉詔覲見!”正面帷帳後一聲蒼老的咳嗽,桓礫便回過身來道:“綱成君、安國君,這廂入座。”兩張座案擺在白大帳前三步處。待兩人落座,一名老內侍上前輕輕拉開了落地大帳,便只剩一道薄如蟬翼的紗帳垂在三步之外。紗帳內長大的臥榻隱隱可見,一顆碩大的白頭靠在大枕上竟沒有任何聲息;臥榻前緊靠著一張與榻等高的大書案,書案兩頭整齊地碼著兩摞簡冊,中間卻是一口破舊的藤箱與幾卷同樣破舊的竹簡。
驀然之間,紗帳內有了蒼老斷續的話音,卻實在模糊得難以聽清。便在兩人困惑之際,跪在榻前的一箇中年內侍突然高聲道:“王曰:蔡澤答話,《質趙大事錄》從何路徑入秦?”
“臣啟我王,”蔡澤眼角一瞄,見老長史桓礫已經在案前開始錄寫,便知秦昭王雖是語艱耳背,心下卻明白不亂,僅是這頭一問便直指要害,當下提著心神拱手高聲道“此簡札乃呂不韋密使送來,老臣惟遵王命,居間通連而已。”
“王曰:綱成君之見,此簡真也偽也?”
“臣啟我王:此大事錄很難作偽。據有三:其一,行人署探事司已經秘密與公子異人之隨行老內侍、老侍女連通,查明公子異人質趙數年,每晚必記事而後就寢;其二,呂不韋乃山東商旅極有口碑的義商,扶助公子,代為傳遞,沿途沒有差錯;其三,近年來公子
遊邯鄲士林,才名鵲起,臣亦時有所聞。以常理推測,其才力當能勝任。”帳中默然片刻,又是一陣沙啞模糊的聲音,跪伏榻邊的內侍回身高聲道:“王曰:嬴柱說話,此子才具如何?”
“啟稟父王,”嬴柱憋著氣咳嗽了一聲,小心翼翼道“異人赴趙之時尚未加冠,而今已過而立之年,期間變化,兒臣難料。若說少時才情,蒙武將軍與異人同窗數年,或可有說。兒臣實不敢妄斷定評。”又是一陣默然,帳中內侍突然回身:“王曰:異人籀文,師從何人?”
“籀文?”嬴柱驀然一驚“王孫之師,皆出太子傅屬員,無人教得上古籀文。”
“臣啟我王,”蔡澤突兀話“呂不韋少學博雜,識得籀文,或可為師。”帳中一聲蒼老的喟嘆,接著便是一陣沙啞模糊的咕噥,內侍高聲道:“王曰:綱成君蔡澤,立即著行人署使趙,試探異人回秦是否可行?安國君嬴柱,太子府立嫡事緩行,待王命定奪。可也。”一聞“可也”二字,蔡澤便是起身一躬,臣告辭三字尚未出口,便聽嬴柱高叫一聲:“父王且慢,兒臣有言。”帳中一陣沉寂,蒼老的聲音突然嘣出一個清晰的字音:“說。”嬴柱霍然離案湊到榻前一躬:“父王明察:楚國圖謀巴蜀,李冰急請成軍。事關邦國安危,大秦法度,尚請父王立斷!”又是一陣默然一陣咕噥,帳中內侍高聲道:“爾等既知法度,便知當去何處。可也。”嬴柱肥白的大臉驟然通紅,正要據理力陳,老桓礫過來一拱手低聲道:“安國君少安毋躁,君上一夜只歇息得一個多時辰,已經四更天了。”蔡澤過來一扯嬴柱衣襟,躬身一聲臣等告退,便出了書房。走到門廳外,嬴柱終是按捺不住:“綱成君何其無膽,忘記你我進宮初衷麼?”蔡澤也不說話只拉著嬴柱出了宮門登車,方才低聲道:“上將軍府,此時去得麼?”
“對呀!我如何忘了老懞驁!”嬴柱恍然一拍車幫。
“笑?那張老黑臉可不好看。”
“不打緊!我與老將軍通家之。走!”嬴柱一跺車底廂板,緇車便轔轔上了正陽大道向南而去。
更深人靜,沿途官邸都是燈熄門閉,惟獨大道盡頭的上將軍府卻是風燈明亮中門開車馬絡繹不絕。嬴柱略一思忖,吩咐馭手將車駛到偏門報號。這偏門是僕役運物的進出之道,屬府中家老節制,不是軍士護衛。廊下守門老僕一聽馭手報號,立即打開了車道大門,緇車便從偏院長驅直入。到得第三進停車,嬴柱便領著蔡澤穿過內門來到正院。這正院第三進是蒙驁的書房與客廳,依嬴柱思謀,夜深人靜之時縱然有事,蒙驁也必然會在書房處置。不料第三進庭院卻是冷冷清清,書房雖然亮著燈光,卻只有一個文吏在靜悄悄埋頭書案,與府門情形竟截然兩樣。
“走,去前院。”嬴柱拉著蔡澤便走。
到得前院,嬴柱大是驚訝!第二進滿院燈火,環列東南西三面的十六個屬署門門大開,各軍吏匆匆進出,縱是毫無喧譁,也分明瀰漫出一種緊張氣息。北面的兵符堂大門虛掩,廊下四名甲士肅然佇立,
昂話音隱隱傳出,分明是在舉行將軍會議。嬴柱低聲道:“走,去兵符堂。”蔡澤卻搖搖頭:“將軍會議必是重大軍務,且勿唐突,還是到書房等候最好。”嬴柱思忖點頭,說聲也好,對中軍署文吏叮囑兩句,便與蔡澤回到了第三進。
“多勞久候,老夫失禮也。”大約半個時辰,蒙驁終於進了書房。
“老將軍為國勞,不勝欽佩!”蔡澤連忙起身肅然一禮。
蒙驁疲憊地笑笑,一擺手坐進了兩人對面的大案,啜了一口滾燙的茶汁笑道:“兩君夤夜前來,必有要務,但說便是。”
“巴蜀成軍事,可是老將軍處置?”嬴柱突兀便是一問。
“兩君可是奉王命前來?”白鬚白髮襯著溝壑縱橫的黑臉,蒙驁沒有一絲笑意。
“老將軍,原是這般事體。”蔡澤笑著一拱手“巴蜀成軍,原是老夫與李冰聯袂上書所請。多不見君上會議,我等心下不安。今
老夫與安國君同時奉詔入宮,末了言及此事,王曰:爾等既知法度,遍知當去何處。是以前來相詢。老將軍若以為王命未曾明告知會他人,我等便當告退也。”嬴柱拍案笑道:“如何不明?分明便是要我等討教老將軍麼!”
“既是此事,兩君便坐了說話。”老懞驁重地
息一聲,接過書吏遞過來的滾燙麵巾在臉上大
片刻,紅臉膛冒著熱氣道“楚軍異動,漢水我軍斥候早已報來。老夫當即請命,親率五萬大軍南下彝陵佈防。上書旬
,君上卻無消息。三
之前,老夫奉詔入宮,方知綱成君與李冰上書。君上徵詢老夫,老夫以為:此謀不失救急良策,然卻牽涉秦軍統屬法度,不敢輕言可否。君上思慮良久,只說了一句‘策不亂法,軍不二屬!’便要老夫回府謀劃,既要不亂國法,又要化解巴蜀之危。老夫思慮晝夜,卻是難也。”嬴柱不
大急:“如此說來,老將軍尚無對策?”
“若無對策,君上豈能將兩位支到這裡?”蒙驁淡淡一笑“老夫召來在咸陽的幾員老將商議,也無良策,便馳馬藍田大營聚集眾將謀劃。不意,一個年輕千夫長竟提出了對策:國軍郡養,長駐巴蜀。只這八個字,一經拆解,將軍們便是齊聲喝彩!”
“好!”蔡澤欣然拍案“這便是說,由上將軍府派出大將率一班軍吏入巴蜀,徵召巴蜀壯建成水陸兩軍;所成之軍仍是國府大軍,由上將軍府統一節制;所不同者,巴蜀兩郡提供糧餉軍資,該軍亦長期駐守巴蜀。”
“然也!”老懞驁笑道“據實而論,巴蜀原該有一支大軍駐守。當年巴蜀窮困,人口稀少。司馬錯奪取巴蜀,只留下了一萬軍馬駐守蜀中,其軍資糧餉全部由國府供給。一支馬隊由秦中經大散關進入巴蜀,三月才能到達,要養一支大軍也是力有不逮。而今李冰治水成功,蜀中大富。彝陵要也在我手多年,江水西上之航道也大有改觀,經商於入漢水江水,再溯江西上,半月便可抵達。當此之時,無論是巴蜀提供糧餉軍資,還是國府節制駐蜀大軍,都可輕易實施。時勢變化,建成大軍確保巴蜀糧倉,此其時也!”蔡澤不
讚歎:“此策高明也!果然是‘策不亂法,軍不二屬’!”嬴柱聽得心下松泛,饒有興致問:“老將軍,那千夫長甚個名字?教人想起白起!”
“呵呵,不錯。”老懞驁一點頭“此人叫王翦,二十六歲。”
“代有雄傑,秦軍大運也!”蔡澤慨然拍案。
“綱成君好辭!”嬴柱大笑一陣,看看眼圈發青白頭點睡的老懞驁,便起身一拱手道“正事已了,我等告辭。”蒙驁恍然抬頭,起身離案方一拱手,卻一個搖晃轟然跌倒在了案邊!兩人大驚,搶步來扶,卻聽沉重的鼾聲已經打雷般響起,亮晶晶的涎水已經滾灑在了蒙驁的白鬚上。嬴柱一把拉住疾步趕來的中軍司馬問:“老將軍今沒得歇息麼?”中軍司馬低聲道:“五
六夜沒睡了。”說罷便與書房軍吏一起將蒙驁抬上了屏後的軍榻。
蔡澤嬴柱愣怔片刻,匆匆去出得府門,卻已是曙光初顯。方要登車,蔡澤拉住嬴柱低聲道:“今之事,足證君上不會延誤國事。老夫之見,安國君還得收心回來,著力安頓好立嫡大事。”嬴柱嘆息一聲道:“非嬴柱不著力,無處著力也!”蔡澤頗顯神秘地一笑:“綱成君但養
蓄銳,不
便有分曉。”說罷一拱手便登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