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布衣有大義凜說信陵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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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公坦誠,無忌便也著實說了。”信陵君指節敲著案頭“一則,此舉大違人倫之道,無忌不屑為也!方今魏王,乃我同胞,秉詔即位,我何能取而代之也!二則,方今魏王雖則平庸,卻無大失。當年,我私盜兵符、擅殺大將而不獲罪,足見其兼宅心仁厚也。當年,魏王結秦滅韓奪回祖先舊地,我力諫,王從之,足見其明斷也。無忌客居趙國,自愧有背於魏王也,無得有他。若能回魏,助王可也,何須多王自立而引天下側目也!”
“公子大謬也!”薛公慨然正“但為國君,國弱民疲便是第一罪責,何謂無大失也?好人未必做得好王。公器之所求,非好人也,乃好王也!”信陵君正要說話,
公卻是一陣嘿嘿連笑:“公之迂腐,老夫今
始知也!告辭!”噹噹點著竹杖便走了。薛公一怔一笑一拱手,也飄然去了。
此後兩年,公薛公竟從世間消失一般,任信陵君派出門客如何在邯鄲市井尋覓,也是不見蹤跡。信陵君沒了直抒
臆的諍友,頓覺百無聊賴,自是鬱鬱寡歡,沉溺酒棋
樂,竟是大見頹廢。
卻說蒙驁大軍攻魏,魏國君臣大是驚慌,安釐王魏圉與一班心腹連夜密謀,卻是一無長策。安釐王臉不
便陰沉下來。良久沉寂,一老臣低聲道:“臣有一策,我王或可斟酌中不中?”
“有策便說,何須吐!”安釐王自己雖無見識,卻最煩沒擔待的臣子。老臣卻更見惶恐:“請王恕臣死罪,臣方敢言。”安釐王不
大是煩躁:“病急亂投醫,況乎社稷危難?縱然錯謀,何來死罪?快說!”老臣終是囁嚅道:“魏有一才,我王記得否?信陵君…”便吭哧著打住了。安釐王目光驟然一亮:“你是說,請信陵君回魏抗秦?!”老臣不敢應答,只低著頭不看安釐王。另一個將軍卻促聲接道:“末將愚見,信陵君不會回魏!”
“卻是為何?”安釐王大惑不解。
“不會。”那個將軍還沒有說話,先前老臣卻一反惶恐之態斷然話“信陵君深明大義,若大王誠意釋嫌,公子必能回魏!”
“何謂誠意釋嫌?”
“公子離國,由兵事生嫌。以解之,自當仍以兵事。老臣之見,以舉國之兵並上將軍之印委公子,可見我王之誠也!”安釐王一番思忖終於拍案,立即命老臣為秘密特使兼程奔赴邯鄲。
老特使沒有想到的是,信陵君一聽是魏使,竟嚴詞拒絕且不許門吏再報。如是三,老特使竟連信陵君的面也不能見,焦灼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這
正在百思無計兀自後悔自己說下了大話,卻有驛館吏來報,說一個竹杖老酒徒在門口大嚷要見魏使。老特使正在連說不見,已經有蒼老的嚷叫聲響徹庭院:“蕞爾魏使,不見我仙,你卻能見得何人?啊!”老特使心下一動,連忙快步
出肅然一躬:“敢問足下,可是老魏高士
公?”老酒徒嘿嘿一笑:“你說是便是,老夫只要瞅臭魏王詔書,餘無他事。”老特使驚喜過望,當即將邋遢骯髒的老酒徒請進正廳。老酒徒看罷詔書,只說聲你老等著,便點著竹杖晃晃悠悠去了。
自對信陵君建言無果,公薛公便憤憤然出遊趙北燕南。在老卓原的天卓莊盤桓了半年有餘,期間恰逢趙國大禮護送秦國王后歸秦,
公薛公順便送走了趙姬母子。此後
去齊國,卻在濟水東岸正遇蒙驁大連綿軍駐紮,大野澤兩岸所有的官道都被秦軍封鎖。薛公說,不妨見見蒙驁,一則可探聽秦軍意圖,二則或可收弦高犒師之功效。
公卻是嘿嘿冷笑,
秋秦軍是偷襲之師,今
秦軍卻是明火執仗,還怕你知道?只怕去了便回不來也!薛公問為何?
公連連點著竹杖說,不聞蒙驁呂不韋
誼麼?若那蒙驁硬要將你我送到咸陽去見呂不韋,你還指望回來麼?薛公恍然大笑,呀!懵懂也!老兄弟說得是,不去了!一番商議,兩人終於還是趕回了邯鄲,一路見山東庶民落荒遍野南逃避戰,心下大為不寧,反覆思慮,還是決意再見信陵君。正在此時,忽聞魏王特使入邯鄲而信陵君不見,
公機警,便有了驛館酒徒的故事。
公見過魏王詔書,回去一學說,薛公二話不說抬腳便走。
這時,平原君正在胡楊林下與信陵君艱難地周旋著。魏王特使入邯鄲,趙國君臣大喜過望,以為信陵君必定是應聲回魏重組合縱。誰知幾過去,事情竟眼睜睜僵住了!趙孝成王急得火燒火燎,本
親自去說信陵君,卻又愧於當年對信陵君食言,自覺功效不大,便召平原君密議。自信陵君客居邯鄲,平原君也自覺與信陵君之間有了一種微妙的隔膜,政見之爭,門客之爭,後來直是信望之爭,原本篤厚的
誼與親情竟在不知不覺間淡漠了。雖說也時不時有酒宴酬酢,可連門客們都是心知肚明,兩公子再也不是從前的兩公子了。然秦軍壓境,趙國腹地已經大受威脅,此時只有
基尚存的昔
強國魏國與趙國合力,才有望重立合縱扭轉危局,形勢使然,一己恩怨也只有丟開了。
時當盛夏正午,信陵君散發布衣正在茅亭下自弈打棋,左手拈一枚黑子啪的打下,右手又拈一枚白子啪的打下,搖搖頭又點點頭,似凝神沉思又似漫不經心。平原君在亭廊亭外的草地落葉上沙沙走動,時不時說得幾句,亭中信陵君也時不時應得幾句,有一搭沒一搭總是不入轍。良久,平原君終於入亭坐定在信陵君對面的大石案前,突然拍案高聲:“無忌兄,山東存亡危在旦夕!兄當真作壁上觀乎!”
“不作壁上觀又能如何?”信陵君依然漫不經心地打著棋子。
“回魏為將,合縱抗秦!”
“回魏?老夫做階下囚,你舒心麼?”
“豈有此理!魏王詔書搬你,何來階下囚之說?”
“你信得君王之言,老夫卻信不得也!”平原君頓時被噎得沒了話。天下皆知,趙國食言於信陵君,始作俑者是自己,終無代者也是自己。此事非但使趙國在山東六國信譽掃地,連秦國也是嗤之以鼻。至於平原君個人的豪俠聲望,更是一落千丈,否則,自己能在如此急迫之時窩在邯鄲不去奔波合縱麼?每每心念及此,平原君便是愧疚不已。若是當初趙國遵守諾言,在信陵君不能回魏之時入約封給五城之地,只怕信陵君組成的封地護軍也是一支抗秦銳師了,如何能讓秦軍長驅直入連奪三十七城?然則,一切都遲了。一步差池,趙國在喪師失地的危機關頭再也沒有了山東大旗的呼籲力量,景況竟是比長平大戰後的兵臨城下還要難堪尷尬。那時信陵君一呼而列國救趙,
由便是山東戰國以趙國為抗秦中堅,深信趙國是一個誠信武勇的大國,今
我救趙,明
趙便能救我!曾幾何時,一切都面目全非了…信陵君公然如是譏諷,無異對平原君心頭一劍!一陣愣怔,平原君猛然舉爵大飲,溝豁縱橫的臉上淚水漫湧而下。
“勝兄…”信陵君驀然回頭不驚愕萬分,連忙起身過來一個長躬“無忌無心之言,絕非重提舊事,兄何其介懷也!”
“失信者言輕,何怨於兄?”平原君起身一拱便揚長去了。
信陵君望著平原君已顯老態的背影,一時竟莫名煩躁起來。正在此時,門客總管領來了公薛公,信陵君不
驚喜過望:“泥牛入海竟有歸,無忌有幸也!家老,上酒!”
“今非聚酒之時。”薛公肅然拱手“但為君來進一言也!”
“何來客套,但說無妨。”
“我老兄弟從大野澤僕僕趕回,沿途所見不忍卒睹。凡城皆人心惶惶,凡村皆逃戰嶺南。中原之地已是生民塗炭,各國朝野皆如驚弓之鳥,與此前任何一次秦軍東出均不可同而語也!老夫直言,中原大險臨頭矣!當此時也,公子身負天下重望,獨能閒散飲酒悠然打棋乎?”
“以公之見,我當自投羅網?”信陵君揶揄地笑了。
“魏無忌大謬也!”公一點竹杖竟是直呼其名。
“何以見得?”信陵君卻是微微一笑。
“國家者,國人之國也,非王者一人之國也!救亡圖存,君何計較於一己恩怨?天下重魏,魏有君也!天下重君,君有魏也!魏無君則敗亡,君棄魏則失天下之心也!魏王固非明君,然信陵君拒其救國之請,又豈是大才正道?君雄才大略傲視天下,寧與庸常之君恩怨必較而使魏國滅頂哉!”
“君與魏國,一體相依也!”薛公肅然一躬。
林下一片沉寂。信陵君的心被兩位布衣老士子的話深深震撼了。大才失國,終為朽木。客居異國原本只說能襄助趙國軍政,一展中所學,到頭來卻是處處受制
得自己酒
沉淪,結局好麼?長此以往,縱保一條活命,何異於行屍走
也!心念電閃間信陵君拍案而起:“立備快馬,兼程回魏!”三
後,大梁郊野人山人海。魏安釐王帶領文武大臣出大梁北門三十里,隆重
接別國幾近二十年的信陵君。大梁國人幾乎是傾城而出,要見識見識這位肩負著魏人圖存重望的邦國干城的氣象。暮
時分,一團黃雲般的煙塵從北方席捲而來。遍野百姓便是一陣亂紛紛吶喊:“馬隊來也!”
“信陵君萬歲!”馬隊漸漸清晰,信陵君的大紅披風象一團火焰在飛動。佇立亭外高臺的安釐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正要舉步下臺,卻軟得爛泥也似…待一切整順之後,安釐王當即在事先築好的拜將臺舉行了堪稱盛大的拜將大典,當著舉國臣民向信陵君鄭重拜下,授上將軍印,授調遣舉國兵馬的虎符。當信陵君接過印鑑兵符時,長久鬱悶的魏國人終於爆發了,漫山遍野吼聲雷鳴,整個大梁都被這壯闊的聲淹沒了。魏國君臣奮
萬分,圍著信陵君異口同聲地高呼了無數遍振興大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