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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名士逢楚頭慷慨說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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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魯仲連一拍大腿“範兄終是明澈也。魏國連一個信陵君都容不下,你縱然就封不理事,也是安寧不得。走得好!”轉而又是一聲嘆息“若非長平撤軍,秦王當不會見疑於範兄。說到底,是仲連將你拖進了六國泥沼也!”範睢一笑,搖搖頭便是一臉肅然:“仲連差矣!長平撤軍,基於秦可勝趙然卻無力滅趙之大勢也。如秦有滅趙之力,範睢豈能主張撤兵?況仲連兄入咸陽見我,秦王盡知。若非如此,我一己之策豈能不見疑於朝野?說到底,長平撤軍原是將計就計,豈有他哉!”

“妙也!”魯仲連哈哈大笑“自以為範兄中計,卻不料是我鑽了圈套,好!兩清。”范雎卻又是一嘆:“誰料秦王無端反悔,驟然三次起兵滅趙,皆大敗於合縱聯軍,期間又死白起,以致秦國朝野洶洶,以我為替罪犧牲也。當此之時,秦王固不疑我,然我卻已經沒有了資望基,秦王一旦有變,我豈非白起第二?當真說起來,我之離秦,不在秦王疑我,而在我疑秦王也。”

“範兄此話卻是有理!”魯仲連欽佩間卻又是慨然一嘆“範兄呵,你知道山東六國最驚詫最疑惑處在哪裡麼?”

“先殺白起,再放范雎,豈有他哉?”

“著!”魯仲連一拍大腿“如此昏庸老王,守著他等死麼?走得好!”范雎卻是一陣默然,又淡淡一笑道:“好也不好,不好也好,不說它了。說說你老兄弟吧,不是趙國要對你與信陵君封地授爵麼,如何跑到楚國來了?”

“先乾一碗再說!”魯仲連猛灌一大碗,頓時滿面漲紅氣咻咻嚷了起來“鳥個封地授爵!不要者給你,真要者不給你,如此趙王,安得沒有長平大敗!秦國若是再爬起來,這山東六國我看便真是完了。範兄且看,早晚總有那一天!”

“如何,連救亡圖存之千里駒,也對山東六國沒信心了?”

“左右你不是秦國丞相了,有沒有,你又能如何?”魯仲連黑著臉嘟噥了一句。

范雎不哈哈大笑:“我能如何,該當是你能如何,還為六國周旋麼?”

“範兄呵,仲連這次可是真傷心也。”小越女幽幽一嘆“自秦趙兩強上黨對峙,我就再沒有回過會稽,一直跟著他奔波了十幾年。可任誰也不能預料,合縱成了,聯軍勝了,原先的一切指望竟都化成了泡影呵。”魯仲連黑著臉只是飲酒,范雎卻是默默地看著小越女,目光中盡是疑惑關切。小越女便斷斷續續地說起了她所看到的故事——白起死了,老秦王又執意滅趙,山東六國的有識之士便看到了恢復合縱的大好時機。魯仲連飛赴楚國,邀申君北上邯鄲會見平原君共商大計。三人密商一,魯仲連便與申君星夜南下大梁,秘密見到了信陵君。此時的信陵君已經賦閒多年,對合縱抗秦幾乎已經喪失了希望。然則,當魯仲連將雄心的合縱謀劃通盤說完時,信陵君還是怦然心動了。魯仲連的謀劃是:由他與申君、平原君出面聯結五國出兵救趙,信陵君做聯軍統帥;敗秦之後,趙國出面以合縱聯軍護送信陵君回魏國,脅迫魏安釐王讓位於信陵君;信陵君做魏王之後,與趙國共同成為合縱軸心,全力振興山東,十年之期,一舉滅秦!

於是,便有了威勢最大的這次合縱救趙,也便有了六國一舉擊敗秦國主力大軍的煌煌大勝。可是,當聯軍班師邯鄲時,一切卻都變了。

邯鄲舉行了隆重的犒賞大典。一路黃土墊道,清水灑塵,鼓樂大做,民眾夾道歡呼。王城箭樓還懸掛了兩幅足足六丈的大布,右為“存魏救趙”左為“功高天下”趙國君臣光燦燦排列於王城正門兩側,孝成王大紅胡服居中,平原君則親自做了司禮大臣。在一道三丈寬的紅氈大道中,信陵君、申君、魯仲連等被趙國君臣簇擁著進了王宮大殿。

可是,大宴開始後趙王卻始終不提聯軍護送信陵君回魏之事,魯仲連幾次向平原君眼神示意,可平原君卻是渾然不覺。眼見信陵君臉陰沉下來,魯仲連將大爵嗵的一砸大案便是一聲高喊:“樂舞停!”樂聲歌聲驟然止息,大殿裡竟是靜悄悄如幽谷一般。平原君看一眼魯仲連便高聲宣呼:“犒賞有功,行王封詔令——!”趙孝成王一揮手,便有一名王室大臣捧著詔書高聲唸了起來,從頭唸到尾,關乎信陵君魯仲連者也只有三句話:“…救趙大功,首推信陵君與仲連義士。特封鎬城六萬戶,為信陵君食邑。特封仲連義士為武定君,享三萬戶食邑…”詔書唸完,卻無人謝恩,等待恭賀的趙國大臣們便愣怔了。正在舉殿寂然之時,魯仲連仰天一陣哈哈大笑,長身站起,一甩大紅披風便對趙王高聲道:“魯仲連縱橫列國二十餘年,從不受官任爵,想來趙王未必不知也!”趙孝成王卻是淡淡一笑:“區區衣食之源,義士何須清高?”魯仲連卻不理睬趙王,炯炯目光只盯住了平原君:“合縱有約,信陵君之事如何落腳?”平原君滿面漲紅,一拱手正要說話,卻見信陵君從座中站起向趙王一拱:“魏無忌素來不愁衣食,不敢受六萬戶封邑。今不勝酒力,就此告辭。”說罷竟是昂昂去了。一直驚訝沉默的申君恍然大笑:“噢呀,這趙酒變味啦!喝不得,告辭!”便也昂昂去了。兩位統帥一走,各國的聯軍大將們頓覺難堪,便也紛紛去了。

眼見救趙功臣片刻散去,平原君便拉住了魯仲連不放,硬是將魯仲連小越女請到了府邸小宴。席間平原君大訴趙國難處,請魯仲連設法勸說信陵君先留在趙國閒居,容後緩圖。魯仲連卻是一改談笑風生的豪俠氣象,硬是一句話不說,只埋頭飲酒。平原君無奈,便以老友名義贈送兩萬金,要魯仲連擇地定居,以為答謝。及至黃燦燦兩萬金抬到面前,魯仲連卻硬邦邦道:“人言平原君高義謀國,今看來,卻連商旅之道也是不及。魯仲連除兵不圖報,今告辭,終身不復見君也!”說罷便騰騰騰砸了出去。…範睢良久默然,灰白的鬚髮隨風亂飛在肩頭,捧起大陶碗便咕咚咚一飲而盡,放下陶碗便是一聲喟然長嘆:“世固不乏良謀長策,惜乎不逢其時,不遇其人,人算乎?天算乎!”

“鳥!”魯仲連笑罵一句“人算也好,天算也罷,左右我是不再摻和這齷齪合縱了。來,飲酒是正經!”大碗與范雎一磕,便汩汩飲幹。

范雎放下碗一笑:“仲連此話當真,從此不再布衣縱橫了?”

“不信老兄弟?”魯仲連哈哈大笑“仲連布衣,只沒個辭官處便了。”

“範兄,仲連可是真要歸山了。”小越女笑道“他與我說好的,南下陳縣拜會一位好友,便隨我到會稽山隱居治學。”

“雄奇入世,節義歸槽,壯哉千里駒也!”范雎衷心讚歎一句便舉起了大碗“來,浮一大白!”兩人一氣飲幹,范雎慨然便道:“今既知仲連歸山,我便當千里送君,直下會稽!”魯仲連哈哈大笑:“好!左右你也是雲遊四海了,便先跟我到陳縣會會這位風塵大士。”

“大士?”范雎驚訝了“何人當得大士名號?”

“此人當今奇才,若假以時,必成當今陶朱公也!”

“噢,原是一個商人。”范雎微微一笑“縱然富絕古今,又能如何?”

“範兄差矣!”魯仲連一臉正秋以來四百餘年,商旅蓬興起,非但周天下財貨而利國利民,且多守節義大道,每每在邦國危難之時身而出,義報消息、捐獻財貨、捨生從戎。更有一點,但凡商人,身行天下而紮本土,極少遷出弱小祖國,是故方有當今天下弱國多富商之異象也。凡此等等,雖我等士人,亦未必人人能及,範兄何獨以商道牟利而輕之乎?”

“糊塗也!”范雎不哈哈大笑“倒是忘了,仲連生平唯受一人錢財,這便是號稱商旅孫吳的田單。對麼?”

“不然,後來還有這個商旅大士。否則,我喝著西北風周旋列國麼?”

“慚愧慚愧!”范雎呵呵笑著抱拳一拱,又是輕輕一嘆“老哥哥書吏底,委實是不解商旅,心下實遠之。說說,你老兄弟生平至,如何偏偏是兩個商人?”

“天意也!雖我何能知之?”魯仲連詭秘地笑笑“也許,見了此人你便明白。”範睢慨然拍掌:“既入得仲連法眼,自然要見識一番!”倏忽間已經是暮降臨。小越女燃起了一堆篝火,幽暗的河谷便閃爍出一片亮光。魯仲連與范雎還是無休止地說著無休止地喝著,一個話題接一個話題,誰也沒有睡意,不知不覺間,天竟是漸漸亮了。

“晨風清涼,莫如直下陳縣!”魯仲連霍然起身。

“妙!你快馬我輕車,到了陳縣再大睡!”范雎欣然贊同。

小越女咯咯笑道:“虧你好盤算也,到陳縣你便睏不得了。”

“我便不信,誰能當得睡神大駕?”范雎呵呵笑著,三人便動手收拾車馬物事,片刻就緒,兩馬一車便飛出陽夏河谷,從鴻溝官道轔轔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