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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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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車鋪租自行車的時候,天空已經飄起了鵝大雪。雪花在天的幌子市佈下寒的種子。城市通向郊區的路一會兒就變得非常狹窄了。漸漸我的車輪下出泥土和煤屎混合的路面。路上行人和車輛漸漸變得稀少,雪花落在上面很快就積成了白白的一片。大路兩旁的農舍和綿延的叢林突然出現在眼前。我前面那輛電車開得不快,我的自行車全速追趕,使它不至於從我視野裡消失。

電車在郊區站停下後,天已快黑了。我想大概是狂嘯的西北風裹著滿天大雪使黑夜提前了。她下車後就沿著一條低窪不平的路朝遠處亮著忽明忽暗燈光的村舍走去,那個村舍在傍晚的雪中顯出一帶黑魍魍的影子。這條路不算很窄,但是車輪的印轍和馬蹄踏成的圓在雪中封凍住了形成一個條條硬深的凹槽,我的自行車輪常常在這些凹槽上打滑,發出擋泥板和車架的黑軼碰撞的錚錚之聲。她在距離我約有二十丈遠的地方不緊不慢地走著。我們彷彿在路上走了很久,但是在郊外茫的雪原上,我很難看到它的盡頭。我的自行車鏈條被坎坷不平的路面震得脫落過幾次,但它最後一次脫落時。我的雙手已凍得發麻。我不得不花了很多時間才把它重新裝好。這一次。當我重新跨上啟行車的對候,她的身影已經在遠處變得模糊不清了。我狠命地蹬著自行車,它就像是一匹盲馬跌跌撞撞地朝前疾奔。

這時,我的前面出現了另一個騎著自行車的人。這個人馱伏在車上顯得很小,它也像是在朝前急急趕路。在這樣一個寂寥無聲的風雪之夜,遇到它讓我覺得親切。它的身影在路面上歪歪斜斜地划著漂亮的弧。在黑夜中,它像是一隻黑蝴蝶,或者一隻蝙我的車輪又一次滑到了大路的邊緣。大路和田野之間彷彿有一條很深的溝渠,我想這大概是農人為輔設排水管道而挖的。

我的自行車和它相錯時,我覺得我右胳膊的袖子和它左邊的一隻擦了一下,我像是聽到了一種輕微的刷子在羽絨布上摩擦發出的聲響。

前面那個女人的身影終於又在我眼前出現。在雪夜中我分辨不出她的慄樹的靴子和淺黃——深棕部衣飾的皺褶,以及她圓潤的部成豆瓣狀分裂的節奏。她像一灘墨漬在米的畫布上動。我不知道她的住宅是否就在我依稀能看見的燈光閃爍的村子裡,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會被她帶到一個怎樣陌生地帶。但我似乎有了一種不祥的預,冬天晚上凜冽的風和遠處傳來的狗的吠叫使我的呼越來越急促。

大約又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她走上了一條窄窄的木橋。這座橋架在很寬的河道上顯得很不堅固。我來到橋頭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因為我沒有看到橋面上她剛剛走過去留下的靴印。那些半圓形的靴印在河邊突然消失了。我想.也許是大雪將那些靴印遮蓋住了——橋面上覆著一層厚厚的積雪。我推著自行車不得不放慢了步子。

深黛的河在孤零零的木橋下冥寂地淌。我竭力在橋上尋找她的影子。

這是一座一邊有扶手的本橋。扶手的鐵鏈連接著一些東倒西歪的木樁。像是被毀壞了柵欄的殘骸,西北風不斷地吹散鐵鏈上的浮雪,鐵鏈在風中發出重金屬滑碰的橐橐聲響。我有時也偶爾扶一下那鐵鏈,因為橋面沒有扶手的一面的邊緣已經和橋下的黑影悄悄縫在一起了。夜已漸漸地深了。遠處一直在招引我的村舍的燈火也不知什麼時候突然熄滅了。我彷彿置身夢境,從一個很高的冰坡上朝山下滑墜。我似乎到,那個穿慄樹靴子的女人像是已經到了對岸,但我又覺得她像是仍在我前面不遠的橋上——黑夜和風雪將我分隔了。

我的平底膠鞋踩踏積雪在木橋上摩擦著,我的心情不像剛走上橋時那樣糟,或許是因為我深信對岸就在不遠處,據橋面微微下斜的弧度判斷,它離開我最多不過三四丈遠。可就在這時,我站住了。因為我看不清橋面朝前延伸的灰暗的輪廓。我不得不摸索著橋的鐵鏈朝前移動,但是突然我到橋鏈也沒了。我的腦袋一陣暈眩。我遲疑了一下,回過頭。

有一個提著燈籠的人影朝我走過來。那燈光在稠濃的黑暗中像一隻絨絨的小雞。

他走近我的時侯,我才看清他手裡拎著的是一隻馬燈。他是一個花白鬍須的老人。他在我跟前停下來,他的長鬚上結滿了玻璃碴似的冰稜。

這橋你不能往前走了為什麼它在二十年前就被一次洪水沖垮了。

老人將馬燈抱在懷裡,從間摸出一支旱菸管,點著了火。在馬燈模糊的亮光中,我看見絮絮揚揚的大雪無聲地落著。老人猛了幾口煙。用手指指遠處的河面:那邊有一座水泥橋。

我朝老人指向的地方看了一眼,在風中打了個冷戰。

剛才有一個女人從這橋上過去了。

沒有女人從這過去。

你是誰?

老人沒有答理我,他練地將旱菸管別在間,將馬燈遞給我,然後從我手裡接過自行車。我們開始往回走。我想他大概是一個看橋人。

我守在橋頭勸告每一個黑夜上橋的人不聽阻攔的人註定要走到河裡去。

可是,剛才有一個女人從這橋上過去了。

我沒有看見什麼女人過去。

我們已經來到了橋頭。我把馬燈遞給老人。雪花飄落在馬燈的玻璃罩上化成水滴滾落。老人說你上車吧,我舉著馬燈照你一段,他說話的時候,呼出的氣柱在空中迅速凝結了,宛如一束手電的光亮。我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我對老人說:你們為什麼不把橋拆掉呢?

還會有更大一次的洪水。

在我跨上自行車的時候,老人又對我說:沒有女人從這橋上過去,你可能是在雪夜中看花了眼,雪的光亮會給人造成錯覺,而錯覺會把人領入深淵。

我就此和老人告別,他在橋頭舉著馬燈,照著那已經封凍的路面。過了一會兒,我身後的燈光消失了,我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