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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捶衣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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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小時候挨媽媽打,我又疼又傷心,我著小腿上紅紅的樹枝條印哭喊:“我討厭疼!更討厭讓我疼的人!”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媽媽為了讓我改掉壞習慣,為了不讓我做壞事而打我,其實就跟用捶衣捶衣服一樣。

捶打是為了我能端端正正地活著,是為了讓我的人生能幹乾淨淨地展開,忍受著自己的口淤得青青的,媽媽還是那樣用樹枝條打我。

因此,直到現在,我一覺得自己活得不對,就想再被媽媽痛打一頓。

我是發自肺腑,只想捲起褲腿兒,被世上唯一的一個人,我的媽媽痛打小腿。

媽媽打我,自己卻比我更疼,淚得更多。

只要能再被媽媽打一次,我覺得我就可以誠實而又美麗地,好好活這一生。

洗澡我第一次去澡堂是在十歲那年的冬天。

現在這社會,在上初中前,大部分的小男孩兒們一般都會牽著媽媽的手出入女湯。但是因為我出生的地方是鄉下,而且我們家的生活也沒有那麼富裕,所以直到十歲,別說是女湯了,我連男湯也沒去過。忘了是哪一天,在大邱上中學的三哥放假回到家,他跟媽媽說:“哎呀,在家裡怎麼洗澡啊?又冷又麻煩…”我睜大眼睛抬頭盯著媽媽。

媽媽一般是不會把到手的錢再給別人的。當然,必需的生活品還是要買,但我從沒見過媽媽因為不必要的東西而往口袋裡伸手。再忙也要把醬缸臺全部搬開,在騰出來的空地裡種上青菜,這樣不用再在外面買,媽媽才甘心。媽媽到商店買東西的情況是極為罕見的,如果有需要買的東西,就會在五天一次的集市上,從鋪著大涼蓆的地鋪裡挑。當媽媽喝斥著他們賺得太多,狠狠地砍價的時候,沒有哪個商販不吐吐舌頭的。

我經常緊拽著媽媽的裙子,或者“咣啷咣啷”地緊跟在她後面去市場,是因為集市上到處都是小吃。除了花花綠綠、一下就黏到舌頭上的高價洋餅乾,還有夾心餅、年糕、蘸著白糖的麻花,也有餡餅、饅頭、爆米花,甚至還有炒米。可是媽媽一般連10元錢都不會拿出來給我買吃的。當然,也有幾次給我買過,但那樣的情況簡直比大旱中生出大豆還要罕見。所以,我從市場回到家,更多時候淚痕滿面,臉上像被黑貓來回跳過似的。

作為補償,媽媽給嘟著小嘴的我做了什麼呢?她來到廚房,把炒鍋放到炭火上,舀一勺凝固了的豬油進去。在豬油“嘩啦啦”地熔化的時候,媽媽飛快地在塑料瓢裡用水調開面粉再撒點鹽,撲簌簌地倒到炒鍋裡。連所謂的綠豆煎餅或者蔥油餅都不是,煎了兩三張味如嚼蠟的麵餅,放到碟子裡撒一撒白砂糖後,就把碟子伸到還在“咕嘰咕嘰”哽咽著的我面前。

“吃吧,這個可比麻花好吃多了!”每次聽到媽媽的話,剛開始我都賭氣地說不吃。那個怎麼可能比緻地扭好之後,用油炸完再蘸滿白砂糖的麻花更好吃呢?但是,最後我還是會把那個吃掉。媽媽像這樣節省因為我嘴饞而花的那些小錢就不說了,小時候,一旦頭髮長到蓋住我的耳朵,我就悄悄地開始害怕。

如果頭髮長了,跟我同齡的朋友們大部分都在大人們去的理髮館那兒剪頭髮。理髮店的牆上掛著曆,上面是穿著連衣裙的漂亮女演員的照片;長長的相框裡裝著福豬畫,很多可愛的小崽兒湊在媽媽頭上;還有諸如“家和萬事興”等的漢字文句,毫無例外地掛滿牆壁。這樣的景緻是多麼獨特而有品位啊。

像我一樣小個子的小孩們會坐到一個特製的板子上,架在理髮椅扶手上。接著,理髮師叔叔像醫生一樣穿著白大褂,把又白又大的包袱似的東西戴在來理髮的人的脖子上,像披風一樣,然後用小噴霧器“刷刷刷”地向頭髮噴水,又涼又溼淋淋的覺真是好極了。接下來,跟繞著圈刨蘋果皮一樣,理髮師細膩的手嫻地沿著頭移動著,愜意地受著這些,眼皮毫無例外地都會越來越重,睡意襲來。但是,問題在於如果想享受那愜意的剪髮覺,你必須付錢。

為了減少我剪頭髮的費用,媽媽連我的頭髮都要親自動手來給我剪。我們家屜裡有一個陳舊的推子,據說是二哥考上中學的時候,為了給他剃光頭而買的。雖然在磨刀石上磨過刃,但是有點對不上齒,所以那個推子還是不太好用。但是每當我的頭髮長到像鳥巢一樣的時候,媽媽就把那個推子和剪刀放到醬缸臺醬缸蓋的上面,把圓木凳搬過來,在後院叫我。我毫不知情地跑出去,結果就會被媽媽抓著,強制地坐在那個凳子上,然後戴上打了個剛好能套過我頭的的飼料麻袋。

“不要!我不要在家裡剪!”如果我掙扎著反抗,媽媽就從口袋裡拿出所謂的“糖球”——鑲著紅、綠,還有白曲線的糖果——在我眼前晃一晃。小時候我最大的弱點就是經不住甜味,一見到白砂糖就雙眼放光,人都呆了。所以媽媽都要把白砂糖袋子放到碗櫥的最上面一格,使我這樣的個子即使墊著椅子也夠不到。我含著“糖球”一邊的腮幫子差點都要撐破了,頭卻給了媽媽。

那個可恨的推子!

“啊,好疼!”因為對不上齒,剪頭髮不夠利索那是理所當然。媽媽一邊適當地哄著應付我的慘叫聲,一邊用推子從鬢角開始到後腦勺剃了起來。頭髮絲夾在推子刃之間的時候,那痛苦可真不亞於頭髮被拔出來,我痛得‮腿雙‬亂掙扎著。

雖然媽媽並非有意像拔雞似的拔我的頭髮,嚴刑供,但是,等到媽媽放下推子的時候,我早就已經像雞驚屎撒一樣,眼淚飛得到處都是。愣是因為有含在嘴裡的濃濃的糖味,還有媽媽不停地哄著說今天晚上給我做雞蛋卷,全都給我吃,我才能忍受住媽媽在我頭上不斷地折騰。

從換成剪刀開始,媽媽就更可謂是“一蹴而就”了。就像大嬸美容師們做的那樣,媽媽用食指和中指,把我的頭髮抓起一小撮就剪下去。如果我像對髮型諸多講究的現在小孩兒們那樣,理髮結束後用鏡子照一照自己,毫無疑問會面如土地驚叫起來。媽媽給我剪的唯一發型,就是所謂的“瓢頭”就像戴著橡子瓦楞帽似的,旁邊的頭髮肯定會有一兩處老鼠咬過的痕跡。照完鏡子,我還沒來得及因為不稱心而發牢騷,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我的後面,輕拍著我的背說:“哎喲,剪完了小臉像滿月一樣白淨啊。到底是哪家的小兒子啊?真是帥呆了。”媽媽是怕我大哭起來,陰險地先下手為強,但那時我對我的頭髮剪成什麼樣子一點都不關心。因為我已經非常清楚頭髮是跟韭菜一樣,剪掉了很快又會長出來的。

由於媽媽一向這樣省錢,究竟她會不會把數目不小的洗澡錢給三哥就成了問題。但讓我嚇一大跳的是,媽媽居然快地把洗澡錢掏出來給了三哥,嘴裡說:“那麼也帶上小弟,讓他也洗洗吧。”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樂開了懷。雖然是我的同齡朋友們都早已去過的澡堂,而且我也並不太喜歡洗澡,但是,這好歹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去澡堂呢。

澡堂就在鄉單位事務所對面的街上,地上鋪滿了白和藍的瓷磚。對我來說,第一印象那可真是:用水組成的巨大遊樂場。打開水龍頭,水就“嘩嘩譁”地出來,中央有熱浴池,牆邊則是冷浴池,我就像活蹦亂跳的烏魚一樣在水裡“撲通撲通”地到處亂跳,直到被三哥抓著手,用澡巾全身上下地

可是我記得,初中那次去澡堂,對我來說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天和秋天就沒什麼洗澡的記憶,夏天時,井邊或者泵水噴出來的地方就是我的野外洗澡場。

即使連拉帶拽,媽媽也要將死也不想脫得光的我丟進裝滿水的大水盆裡。如果沒有澡巾,媽媽就從附近乾草堆裡拔一些乾草,把那個皺再幾下,柔軟以後沾上水,從我的手腕開始“刷刷”地用力

“嗚哇…!”那個用現在的話來說,又是跟殘害行為、拷問行為沒什麼兩樣。不是在身,而是像剝皮一樣又麻又疼。

就像媽媽自己也是用皺了的乾草來洗著澡長大的一樣,她給我澡的時候也是那樣。我就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忍不住疼痛而大哭起來,要麼就是咬緊牙關,噙著淚水直到眼裡佈滿血絲。那個痛苦就像是跟昆蟲脫殼似的,幾個月一次的儀式。

夏天在井邊或水泵場邊洗完澡後,我身體的顏就像剛出生的一都沒長出來的小老鼠一樣,全身粉紅。但是,那顏漸漸地往身體裡褪去以後,浮現出來的膚真的就像完全脫去鏽的不鏽鋼碗一樣發光。但是跟媽媽有關的、真正意義上的洗澡則是冬天的洗澡。媽媽將廚房的大鐵鍋刷乾淨,再裝滿水,在灶孔裡燒起木柴的那天,就是我們家人的集體洗澡。洗澡的順序原來是父親、我,再到媽媽,但是不知從哪一年開始,換成了我、父親、媽媽的順序。如果父親不在,那總是我在先,媽媽則總是最後一個。

我們主要的“浴缸”是醃製過冬泡菜的時候使用的、長長的紅塑料容器。因為那個時代自來水還沒進到廚房,每當洗澡的時候,媽媽都兩手拿著白鐵皮罐,在後院水井和門檻高高的廚房之間來回數十次,把廚房裡的大水缸和鐵鍋用水全都填滿以後,才在灶孔裡燒起木柴。因為喜歡火,我總是蹲坐在媽媽旁邊,盯著灶孔裡。剛開始的時候,我愜意地伸出手掌烤著火的熱氣,可當火焰開始“呼呼”作響,變得越來越強時,我就被燙得還沒來得及站起身來就往後退了。

柴火的紅熱氣將媽媽的臉染得通紅的時候,我就用恍惚的眼神抬頭望著媽媽,因為我覺得媽媽太漂亮了。如果知道“美麗”這樣的形容詞,心裡肯定會是那麼想的,但那時候我只知道“漂亮”這個形容詞。

比起別人的媽媽,我媽媽有著高高的個子、眉目清秀的小臉,還有苗條的身材。不知道是不是灶孔裡火花的熱氣把媽媽臉上零星的皺紋像幹樹葉一樣燒掉了,火焰下媽媽的臉總是像花朵一樣漂亮地盛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