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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針其膚兮藥其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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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青牛道:“你不可再進我房,我用過的碗筷杯碟均須用沸水煮過,你和童兒不可混用。”沉片刻,又道:“無忌,你還是出蝴蝶谷去,到外面借宿半個月,免得我將天花傳給了你。”張無忌道:“不必。先生有病,我若避開,誰來服侍你?我好歹比這兩個童兒多懂些醫理。”胡青牛道:“你還是避開的好。”但說了良久,張無忌總是不肯。這幾年來兩人朝夕與共,胡青牛雖然子怪僻,師生間自然而然已頗有情誼,何況臨難相避實是大違張無忌的本。胡青牛道:“好罷,那你決不能進我房來。”如此過了三,張無忌晨夕在房外問安,聽胡青牛雖然話聲嘶啞,神倒還健旺,飯量反較平時為多,料想無礙。胡青牛每報出藥名份量,那童兒便煮了藥給他遞進去。

到第四天下午,張無忌坐在草堂之中,誦讀『黃帝內經』中那一篇“四氣調神大論”,讀到‘是故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此之謂也。大病已成而後藥之。亂已成而後治之,譬猶渴而穿井,鬥而鑄錐,不亦晚乎?’不暗暗點頭,心道:“這句話說得真是不錯,,口渴時再去掘井,要跟人動手時再去打造兵刃,那確是來不及了。國家擾亂後再去平變,雖然復歸安定,也已元氣大傷。疾病也當在疾病尚未發作之時著手。範胡先生的天花是外,卻不能未病先治。”又想到內經“陰陽應象大論”中那幾句話:‘善治者治皮,其次治肌膚,其次治筋脈,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臟。治五臟者,半死半生也。’心道:“良醫見人疾病初萌,即當治理。病入五臟後再加醫治,已只一半把握了。似我這般陰毒散入五臟六腑,何止半死半生,簡直便是九死一生。”正讚歎前賢卓識、行復自傷之際,忽聽得隱隱蹄聲,自谷外直響進來,不多時已到了茅舍之外,只聽一人朗聲說道:“武林同道,求見醫仙胡先生,求他老人家治病。”張無忌走到門口,只見門外站著一名面目黝黑的漢子,手中牽著三匹馬,兩匹馬上各伏著一人,衣上血跡模糊,顯見身受重傷。那漢子頭上綁著一塊白布,布上也是染滿鮮血,一隻右手用繃帶吊在脖子中,看來受傷也是不輕。

張無忌道:“各位來得真是不巧,胡先生自己身上有病,臥不起,無法為各位效勞。還是另請高明罷!”那漢子道:“我們奔馳數百里,命在旦夕,全仗醫仙救命。”張無忌道:“胡先生身染天花,病勢甚惡,此是實情,決不敢相欺。”那漢子道:“我三人此番身受重傷,若不得蝶谷醫仙施救,那是必死無疑的了。相煩小兄弟稟報一聲,且聽胡先生如何吩咐。”張無忌道:“既是如此,請問尊姓大名。”那漢子道:“我三人賤名不足道,便請說是華山派鮮于掌門的弟子。”說到這裡,身子搖搖墜,已是支持不住,猛地裡嘴一張,噴出一大口鮮血。

張無忌一凜,心想:“華山派鮮于通是胡先生的大仇人,不知他對此如何處置。”走到胡青牛房外,說道:“先生,門外有三人身受重傷,前來求醫,說是華山派鮮于掌門的弟子。”胡青牛“咦”的一聲,怒道:“不治不治,快趕出門去!”張無忌道:“是。”回到草堂,向那漢子說道:“胡先生病體沉重,難以見客,還請原諒。”那漢子皺起眉頭,正待繼續求懇,伏在馬背上的一個瘦小漢子忽地抬起頭來,伸手彈出,只見金光閃動,拍的一聲,一件小小暗器擊在草堂正中桌上。那瘦漢子說道:“你拿這朵金花去給‘見死不救’看,說我三人都是給這金花的主兒打傷的。那人眼下便來尋他的晦氣,‘見死不救’若是治好了我們的傷,我們三人便留在這裡,助他禦敵。我三人武功便算不濟,也總是多三個幫手。”張無忌聽他說話大刺刺的,遠不及第一個漢子有禮,走近桌邊,只見那暗器是一朵黃金鑄成的梅花,和真梅花一般大小,白金絲作的花蕊,打造得十分巧。他伸手去拿,不料那瘦子這一彈手勁甚強,金花嵌入桌面,竟然取不出來,只得拿過一把藥鑷,挑了幾下,方才取出,心想:“這瘦漢子的武功不弱,但在這金花主兒手下卻傷得這般厲害,他說那人要來尋仇,倒須跟先生說知。”於是手託金花,走到胡青牛房外,轉述了那瘦小漢子的話。

胡青牛道:“拿進來我瞧。”張無忌輕輕推開房門,揭開門簾,但見房內黑沉沉的宛似夜晚,他知天花病人怕風畏光,窗戶都用氈子遮住。胡青牛臉蒙著一塊青布,只出一對眼睛。張無忌暗自心驚:“不知青布之下,他臉上的痘瘡生得如何?病好之後,會不會成為麻皮?”胡青牛道:“將金花放在桌上,快退出房去。”張無忌依言放下金花,揭開門簾出房,還沒掩上房門,聽胡青牛道:“他三人的死活,跟我姓胡的絕不相干。胡青牛是死是活,也不勞他三個心。”波的一聲,那朵金花穿破門簾,飛擲出來,噹的一響,掉在地下。張無忌和他相處兩年有餘,從未見他練過武功,原來這位文質彬彬的神醫卻也是武學高手,雖在病中,武功未失。

張無忌拾起金花,走出去還給了那瘦漢,搖了搖頭,道:“胡先生實是病重…”猛聽得蹄聲答答,車聲轔轔,有一輛馬車向谷中馳來。

張無忌走到門外,只見馬車馳得甚快,轉眼間到了門外,頓然而止。車座上走下一個淡黃麵皮的青年漢子,從車中抱出一個禿頭老者,問道:“蝶谷醫仙胡先生在家麼?崆峒門下聖手伽藍簡捷遠道求醫…”第三句話沒說出口,身子幌了幾下,連著手中的禿頭老者,一齊摔倒在地。說也湊巧,拉車的兩匹健馬也乏得脫了力,口吐白沫,同時跪倒。

瞧了二人這般神情,不問可知是遠道急馳而來,途中毫沒休息,以致累得如此狼狽。張無忌聽到“崆峒門下”四字,心想在武當山上死父母的諸人之中,有崆峒派的長老在內,這禿頭老者當雖然沒曾來到武當,但料想也非好人,正想回絕,忽見山道上影影綽綽,又有四五人走來,有的一跛一拐,有的互相攜扶,都是身上有傷。

張無忌皺起眉頭,不等這幹人走近,朗聲說道:“胡先生染上了天花,自身難保,不能為各位治傷。請大家及早另尋名醫,以免耽誤了傷勢。”待得那幹人走近,看清楚共有五人,個個臉如白紙,竟無半點血,身上卻沒有傷痕血跡,看來都是受了內傷。為首一人又高又胖,向禿頭老者簡捷和投擲金花的瘦小漢子點了點頭,三人相對苦笑,原來三批人都是相識的。張無忌好奇心起,問道:“你們都是被那金花的主人所傷麼?”那胖子道:“不錯。”那最先到達、口噴鮮血的漢子問道:“小兄弟貴姓?跟胡先生怎生稱呼?”張無忌道:“我是胡先生的病人,知道胡先生說過不治,那是決計不治的,你們便賴在這裡也沒用。”說話間,先後又有四個人到來,有的乘車,有的騎馬,一齊求懇要見胡青牛。

張無忌大奇怪:“蝴蝶谷地處偏僻,除了魔教中人,江湖上知者甚少,這些人或屬崆峒,或隸華山,均非魔教,怎地不約而同的受傷,又不約而同的趕來求醫?”又想:“那金花的主人既如此了得,要取這些人的命看來也非難事,卻何以只將各人打得重傷?”那十四人有的善言求懇,有的一聲不響,但都是磨著不走,眼見天將晚,十四個人擠滿了一間草堂。煮飯的童兒將張無忌所吃的飯菜端了出來。張無忌也不跟他們客氣,自顧自的吃了,翻開醫書,點了油燈閱讀,對這十四人竟是視而不見,心想:“我既學了胡先生的醫術,也得學一學他‘見死不救’的功夫。”夜闌人靜,茅舍中除了張無忌翻讀書頁、傷者重的氣之外,再無別的聲息。突然之間,屋外山路上傳來了兩個人輕輕的腳步聲音,足步緩慢,走向茅舍而來。

過了片刻,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說道:“媽,屋子裡有燈火,這就到了。”從聲音聽來,女孩年紀甚幼。一個女子聲音道:“孩子,你累不累?”那女孩道:“我不累。媽,醫生給你治病,你就不痛了。”那女子道:“嗯,就不知醫生肯不肯給我治。”張無忌心中一震:“這女子的聲音好!似乎是紀曉芙姑姑。”只聽那女孩道:“醫生定會給你治的。媽,你別怕,你痛得好些了麼?”那女子道:“好些了,唉苦命的孩子。”張無忌聽到這裡,再無懷疑,縱身搶到門口,叫道:“紀姑姑是你麼?你也受了傷麼?”月光之下,之間一個青衫女子攜了一個小女孩,正是峨嵋女俠紀曉芙。

她在武當山見到張無忌時,他未滿十歲,這是相隔將近五年,張無忌自孩童成為少年,黑夜中突然相逢,哪裡認得出來,一愕之下,道:“你…你…”張無忌道:“紀姑姑,你不認得我了罷?我是張無忌。在武當山上,我爹爹媽媽去世那天,曾見過你一面。”紀曉芙“啊”的一聲驚呼,萬料不到竟會在此處見到他,想起自己以未嫁之身,卻攜了一個女兒,張無忌是自己未婚夫殷梨亭的師侄,雖然年少,終究難以代,不由得又羞又窘,脹得滿臉通紅。她受傷本是不輕,一驚之下,身子搖晃,便要摔倒。

她小女兒只有八九歲年紀,見母親快要摔跤,忙雙手拉住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濟得甚事?眼見兩人都要摔跌,張無忌搶上扶住紀曉芙肩頭,道:“紀姑姑,請進去休息一會。”扶著她走進草堂。燈火下之間她左肩和右肩都受了極厲害的刀劍之傷,包紮的布片上還在不斷滲出鮮血,又聽她輕聲咳嗽不停,無法自止。

張無忌此時醫術,早已勝過尋常的所謂‘名醫’聽得她咳聲有異,知是肺葉受到了重大的震盪,便道:“紀姑姑,你右手和人對掌,傷了太陰肺脈。”當下取出七枚金針,隔著衣服,便在她肩頭‘雲門’、口‘華蓋’、肘中‘尺澤’等七處道上刺了下去。其時他的針灸之術,與當年醫治常遇時自已有天壤之別。這兩年多來,他跟著胡青牛潛心苦學,於診斷病情、用藥變化諸道,限於見聞閱歷,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遠,但針灸一門,卻已學到了這位‘醫仙’的七八成本領。

紀曉芙初見他取出金針,還不知他的用意,那知他手法極快,一轉眼間,七枚金針便分別刺入了自己道,她這七處要全屬手太陰肺經,金針一到,口閉之苦立時大減。她又驚又喜,說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在這裡,又學會了這樣好的本領。”那在武當山上,紀曉芙見張翠山、殷素素自殺身亡,憐憫張無忌孤苦,曾柔聲安,又除下自己頸中黃金項圈,要想給他。但張無忌當時心中憤悲痛,將所有上山來的人,都當作迫死他父母的仇人,因之對紀曉芙出言頂撞,使她難以下臺。後來張無忌年紀大後,得知當父親和諸師伯叔曾擬和峨嵋諸俠聯手,共抗強敵,才知峨嵋派其實是友非敵,而於紀曉芙對他的一番心意,事後回想,心中更常自

兩年之前,他和常遇深夜在樹林中見到紀曉芙力救彭和尚,更覺這位紀姑姑為人極好,至於她何以未婚生子、是否對不起殷叔叔等情由,他年紀尚小,於這男女之情全不了然,聽過之後便如風過耳,絕不縈懷。紀曉芙自己心虛,陡然間遇到和殷梨亭相識之人時便窘迫異常,深無地自容,其實這件事張無忌在兩年前便已從丁君口中聽到,他認定丁君是個壞女人,那麼她口中所說的壞事,也就未必是壞。

他這時但見紀曉芙的女兒站在母親身旁,眉目如畫,黑漆般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好奇的望著自己。那女孩將口俯在母親耳邊,低聲道:“媽,這個小孩便是醫生嗎?那痛得好些了麼?”紀曉芙聽她叫自己為‘媽’,又是臉上一紅,事以至此,也無法隱瞞,臉上神甚是尷尬,道:“這位是張家哥哥,他爹爹是媽的朋友。”向張無忌低聲道:“她…她叫‘不悔’。”頓了頓,又道:“姓楊,叫楊不悔!”張無忌笑道:“好啊,小妹妹,你的名字倒跟我有些相象,我叫張無忌,你叫楊不悔。”紀曉芙見張無忌神如常,並無責難之意,心下稍寬,向女兒道:“無忌哥哥的本領很好,媽已不大痛啦。”楊不悔靈活的大眼睛轉了幾轉,突然走上前去,抱住張無忌,在他面頰上吻了一下。她除了母親之外,從來不見外人,這次母親身受重傷,急難之中,竟蒙張無忌替她減輕痛苦,心中自是大為。她對母親表示歡喜和謝,向來是撲在她懷裡,在她臉上親吻,這時對張無忌便也如此。

紀曉芙含笑斥道:“不兒,別這樣,無忌哥哥不喜歡的。”楊不悔睜著大大的眼睛,不明其理,問張無忌道:“你不喜歡麼?為什麼不要我對你好?”張無忌笑道:“我喜歡的,我也對你好。”在她柔的面頰上也輕輕吻了一下。楊不悔拍手道:“小醫生,你快替媽媽的傷全都治好了,我就再親你一下。”張無忌見這個小妹妹天真活潑,甚是可愛。他十多年來,相識的都是年紀大過他很多的伯伯叔叔,常遇雖和他兄弟相稱,也大了他八歲。那舟中和周芷若匆匆一面,相聚不到一天,便即分手,此外從未過一個小朋友,這時不心道:“要是我有這樣一個有趣的親妹子,便可常常帶著他玩耍了。”他還只十四歲,童心猶是極盛,只是幼歷坎坷,實無多少玩耍的機會。

紀曉芙見聖手伽藍簡捷等一干人傷勢狼藉,顯是未經醫理,她不願佔這個便宜,說道:“這幾位比我先來,你先瞧瞧他們罷。這會兒我已好得多了。”張無忌道:“他們是來向胡先生求醫的。胡先生自己身染重病,不能醫人。這幾位卻不肯走。紀姑姑,你並非向胡先生求見。小侄在這兒耽得久了,略通一點淺的醫道,你若信得過,小侄便瞧瞧你的傷勢。”紀曉芙受傷後得人指點,來到蝴蝶谷,原和簡捷等人一般,也是要向胡青牛求醫,這時聽了張無忌這幾句話,又見到簡捷等一干人的情狀,顯是那‘見死不救’胡青牛不肯施治,何況張無忌適才給她針治要,立時見效,看來他年紀雖小,醫道卻著實高明,便道:“這可多謝你啦。大國手不肯治,請小國手治療也是一樣。”當下張無忌請她走到廂房之中,剪破她創口的衣服,發覺她肩臂上共受了三處刀傷,臂骨亦已折斷,上臂骨有一處裂成碎片。這等骨碎,在外科中本是極難接續,但在‘蝶谷醫仙’的弟子看來,卻也尋常,於是替她接骨療傷,敷上生肌活血的‮物藥‬,再開了一張藥方,命童兒接方煎藥。他初次替人接骨,手法未免不夠捷,但忙了個把時辰,終於包紮妥善,說道:“紀姑姑請你安睡一會,待會麻藥藥過了,傷口會痛得很厲害。”紀曉芙道:“多謝你啦!”張無忌到儲藥室中找了些棗子杏脯,拿去給楊不悔吃,那知道她昨晚一夜不睡,這時已經倚在母親懷中沉沉睡。張無忌將棗杏放在她衣袋中,回到草堂。

華山派那口吐鮮血的弟子站起身來,向張無忌深深一揖,說道:“小先生,胡先生既是染病,只好煩勞小先生給我們治一治,大夥兒盡大德。”張無忌學會醫術之後,除了替常遇、紀曉芙治療之外,從未用過,眼見十四人或內臟震傷,或四肢斷折,傷處各有不同,常言道學以致用,確是頗有躍躍試之意,但想起胡青牛的言語,答道:“此處是胡先生家中,小可也是他的病人,如何敢擅自作主?”那漢子鑑貌辨,見他推辭得並不決絕,便再捧他一捧,奉上一頂高帽,說道:“自來名醫都是五六十歲的老先生,那知小先生年紀輕輕,竟具這等本領,真是世上少見,還盼顯一顯身手。”那富商模樣的姓梁胖子道:“我們十四人在江湖上均是小有名頭,得蒙小先生救治,大家出去一宣揚,江湖上都知小先生醫道如神的大名,旦夕之間,小先生便名聞天下了。”張無忌畢竟年紀幼小,不明世情,給他兩人這麼一吹一捧,不免有些歡喜,說道:“名聞天下有什麼好?胡先生既不肯動手,我也無法。但你們受傷均自不輕,這樣罷,我給你們稍減痛楚便是。”於是取出金瘡藥來,要替各人止血減痛。

待得詳察每人傷勢,不由得越看越是驚奇,原來每人的傷勢固有不同,而且傷法甚為奇特,均是胡青牛所授傷科症狀中從未提過的。有一人被服了數十枚鋼針,針上而且喂毒有人肝臟被內力振傷,但醫治肝傷的‘行間’、‘中封’、‘陰包’、‘五里’諸要卻都被人用尖刀戳爛,顯然下手之人也是通醫理,要叫人無從著手醫治。有一人兩塊肺葉上被釘上兩枚長長的鐵釘,不斷咳嗽咯血。有一人左右兩排肋骨全斷,可又沒傷到心肺。有一人雙手被割,卻被左手接在右臂上,右手接在左臂上,血連理,不倫不類。更一一人全身青腫,說是被蜈蚣、蠍子、黃蜂等二十餘種毒蟲同時蜇傷。

張無忌只看了六七人,已是大皺眉頭,心想:“這些人的傷勢如此古怪,我是一樣都治不來的。這下手傷人的兇手,為何挖空心思,這般折磨人家。”忽地心念一動:“紀姑姑的肩傷和臂傷卻都平常,莫非她另受奇特的內傷,否則何以她一人卻是例外?”忙走進廂房,一搭紀曉芙的脈搏,登時吃了一驚,但覺她脈搏跳動忽強忽弱、時澀時滑,顯是內臟有異,但為什麼會變得這樣,實是難明其理。

那十四人傷勢甚奇,他也不放在心上,暗想其中崆峒派等那些人還和死他父母有關,此時受這些怪罪,也算活該,可是紀曉芙的傷卻非救不可,於是走到胡青牛房外,低聲道:“先生,你睡了麼?”只聽胡青牛道:“什麼事?不管他是誰,我都不治。”張無忌道:“是。只是這些人所受之傷,當真奇怪得緊。”將各人的怪傷一一說了。

胡青牛隔著布簾,聽得極是仔細,有不明白之處,叫張無忌出去看過回來再說。張無忌花了大半個時辰,才將十五人的傷勢細細說完。胡青牛口中不斷“嗯,嗯”答應,顯是在用心思索,過了良久,說道:“哼,這些怪傷,卻也難我不到…”張無忌身後忽有人接口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人叫我跟你說:‘你枉稱名醫,可是這十五種怪傷,料你一種也醫不了。’哈哈,果然你只有躲將起來,假裝生病。”張無忌回過頭來,見說話之人是崆峒派的禿頭老者聖手伽藍簡捷。他頭上一髮也沒有,張無忌初時還道他是天生的光頭,後來才知是給人塗了烈毒藥,頭髮起爛掉,毒藥還在向內侵蝕,只怕數之內毒入腦,非大發癲狂不可。這時他雙手被同伴用鐵鏈縛住,才不能伸手去抓頭皮,否則如此奇癢難當,早已自己抓得出骨頭了。

胡青牛淡淡的道:“我治得了也罷,治不了也罷,總之我是不會給你治的。我瞧你尚有七八之命,趕快回家,還可和家人兒女見上一面,在這裡羅裡羅唆,究有何益?”簡捷頭上癢得實在難忍,熬不住將腦袋在牆上亂擦亂撞,手上的鐵鏈叮噹急響,氣吁吁的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兒早晚便來找你,我看你也難得好死,大家聯手,共抗強敵,不是勝於你躲在房中待斃麼?”胡青牛道:“你們倘若打得過他,早已殺了他啦!我多你們這十五個膿包幫手,有什麼用?”簡捷哀求一陣,胡青牛不再理睬。簡捷暴跳如雷,喝道:“好,左右是個死,我一把火燒了你的狗窩。咱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做翻你這賊大夫,大夥兒一起送命。”這時外邊又走進一人,正是先前嘔血那人,他伸手入懷,掏出一柄峨嵋刺,點在簡捷口,冷冷的道:“你得罪胡前輩,我姓薛的先跟你過不去。你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好啊,而就先給你這麼一下。”簡捷的武功本在這姓薛的之上,範他雙手被鐵鏈綁住,無法招架,只有瞪著圓鼓鼓的一雙大眼,不住氣。

那姓薛的朗聲道:“胡前輩,晚輩薛公遠,是華山鮮于門下弟子,這裡給你老人家磕頭啦!”說著跪了下去,磕了幾個響頭。簡捷心中登時生出一絲指望,那胡青牛硬的不吃,這小子磕頭軟求,或者能成。薛公遠行過大禮,又道:“胡前輩身有貴恙,那是我們沒福。這裡有一位小兄弟醫道高明,還請胡前輩允可,讓他給我們治一治。我們身上所帶的歹毒怪傷,除了蝶谷醫仙的弟子,普天下再也沒有旁人治得好的了。”胡青牛冷冷的道:“這孩子名叫張無忌,他是武當派弟子,乃‘銀鉤鐵劃’張翠山張五俠的兒子,張三丰的再傳弟子。我胡青牛是明教中人,是你們名門正派所不齒的敗類,跟他這種高人子弟有什麼干係?他自己身中陰毒,求我醫治,可是我立過重誓,除非是明教中人,決不替人治傷了毒。這姓張的小孩不肯入我明教,我怎能救他命?”薛公遠心中涼了半截,初時只道張無忌是胡青牛弟子,那麼他本領雖然不及師父,遇到疑難之處,胡青牛定肯指點,不料他也是個求醫被拒的病人。

只聽胡青牛又道:“你們賴在我家裡不走,哼哼,以為我便肯發善心麼?你們問問這小孩,他賴在我家裡多久啦。”薛公遠和簡捷一齊望著張無忌,只見他伸出兩手指比了一比,又比了一比。薛公遠道:“二十天?”張無忌道:“整整兩年另兩個月。”簡薛二人面面相覷,都透了一口長氣。

胡青牛道:“他便再賴十年,我也不能救他命。一年之內,纏結在他五臟六腑中的陰毒定要發作,無論如何不過明年此。我胡青牛當年曾對明尊立下重誓,便是生我的父親,我自己的親生兒女,只要不是明教弟子,我便不能用醫道救他們命。”簡捷和薛公遠垂頭喪氣,正要走出,胡青牛呼道:“這個武當派的少年也懂一點醫理,他武當派的醫理雖然遠遠不及我明教,但也還不至於整死人。他武當派肯救也好,見死不救也好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沒牽連。”薛公遠一怔,聽他話中之意,似是要張無忌動手,忙道:“胡前輩,這位小俠若肯出手相救,我們便有活命之望了。”胡青牛道:“他救不救,關我事?無忌,你聽著,在我胡青牛屋中,你不可妄使醫術,除非出我家門,我才管不著。”薛公遠和簡捷本覺有望,這時一聽此言,又是呆了,不明他到底是何用意。

張無忌卻比他們聰明得多,當即明白,說道:“胡先生有病在身,你們不可多打攪他,請跟我出來。”三人來到草堂。張無忌道:“各位,小可年幼識淺,各位的傷勢又是大為怪異,是否醫治得好,殊無把握。各位若是信得過的便容小可盡力一試,生死各憑天命。”這當兒眾人身上的傷處或痛或癢、或酸或麻,無不難過得死去活來,便是有砒霜毒藥要他們喝下去,只要解得一時之苦,那也是甘之如飴,聽了張無忌的話,人人大喜應諾。

張無忌道:“胡先生不許小可在他家中動手,以免治死了人,累及‘醫仙’的令譽,請大家到門外罷。”眾人卻又躊躇起來,眼見他不過十四五歲,本領究竟有限,在‘醫仙’家中多少有些倚仗,這出門去治,別給他亂攪一陣,傷上加傷,多受無謂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