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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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回來了!”端麗打斷了多多“要燒晚飯了。文影,別發愁,趁現在年輕的好時候,和『甫志高』多玩玩。”文影撲哧一聲笑了。
端麗把兩個孩子推進了屋,關上房門,輕聲說:“不能讓阿他們知道我們在賣東西,阿
阿爺要生氣的。”孩子聽話地點點頭。其實端麗並不是怕婆婆生氣,而是…怎麼說呢?總之是僧多粥少。想想過去,公公婆婆也並不那麼顧這裡。那年,端麗想買一套水曲柳傢俱,婆婆說沒錢,等明年吧。可不久卻給文影買了一架鋼琴。想到這裡,端麗坦然了。
“賣多少錢了?”
“一共一百零五塊錢。”多多把錢和單據給媽媽。
“一百零五塊?”端麗一愣,光她那兩條嗶嘰褲子,當時就花了七十多元。
“可不是,這麼多。開始我都不信。”多多興奮得很“那營業員說,如果寄賣,就是放在他們那裡賣出以後再付錢,還可以賣得更貴。我想一百塊已經很多了,再說你不是講後天就要付水電費嗎?”
“對的,對的。不過照理還可以再賣多點錢的。”
“那你自己去賣好了。”端麗不再響了,心裡卻思量,下次確實要自己去辦,人家有點欺負小孩子。
“媽媽,樓下新搬進的人家,真的赤腳在地上玩。”咪咪說。
“哦。”
“那個大塊阿姨說,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房子。他們以前住在哪裡?是怎麼樣的房子呢?”咪咪很納悶。
“住在棚戶區,草棚棚房子。”
“作孽。”咪咪老氣橫秋地說。
吃過晚飯,端麗下樓去倒垃圾。對著樓梯的那間房間大敞著門。果然,那大塊女人坐在地板上做針線,四五個孩子在地板上滾成一團,嬉笑著,快活得很。門口放著一溜鞋子。屋裡空蕩蕩的,沒什麼傢俱。當她倒掉垃圾回來的時候,發現那大塊女人正打量她,睜著一雙很大的、有點突出的眼睛。端麗低下頭,趕緊上樓了。
晚上,夜深人靜了,端麗把今天的收入告訴了文耀。文耀本已沉沉睡,一聽驟然間有了一百多元,立刻清醒過來。
“一百零幾?”
“一百零五塊。”
“給姆媽五十塊吧。”端麗不作聲。
“明天買只雞,買只母雞,燉湯。”端麗不作聲。
“再買兩斤廣柑,長遠沒有吃水果了。”端麗仍不作聲。
“買點火腿擺在家裡。”端麗“撲哧”一聲笑了:“你怕我不曉得花錢?要教我花。”
“有了錢,吃掉最合算。吃在肚子裡,誰也看不見。像爹爹,辛辛苦苦置份家業,到頭來成了資產階級。吃掉乾淨。”
“你指望一百塊錢能置家業?”
“我是打比方的。”
“來來十歲生,在國際飯店請客,一桌就是一百元。”
“不錯。”
“不當家不知道,現在我可知道錢是最不經用的。”
“不錯。”
“我想來想去,這一百塊錢不能全吃掉,要留點備用。萬一孩子病了,或者出了什麼要緊事,到時候就不會發愁了。”
“不錯。”
“後天要付水電,大後天要來抄煤氣,離你發工資有十來天,菜金還沒著落,這前後算算起碼需要三十塊錢,才能捱到發工資。發了工資又怎麼?還是不睹,所以還要留三十塊補貼下月。”
“這麼算下來,不能給姆媽了?”
“你看著辦吧!”停了一會,端麗又緩和了口氣說“姆媽那裡也有不少穿不著用不著的東西,說不定她也會想到走這步棋。咱們往那裡送,他們也不好意思白收,還得再送還過來。這樣客氣來客氣去反成了彼此的負擔。”
“唉!”文耀嘆了一口氣。到了如今,他只會嘆氣。端麗發現自己的丈夫是這麼無能。過去,她很依賴他。任何要求,任何困難,到了他跟前,都會圓滿地得到解決。其實,他所有的能力,就是父親那些怎麼也用不完的錢。沒了錢,他便成了草包一個,反過來倒要依賴端麗了。他翻了一個身,緊緊地抱住了端麗。
唉,輪到端麗嘆氣了。她甚至希望自己有個工作,哪怕是教書。嫁過來的第二年,附近的民辦小學缺少師資,上門來請她去代課。她一口回絕了。她怎麼能去教書?而且是當一群小娃娃的老師。儘管,正是由那麼多老師的辛苦,才使她完成了高等教育,為她的嫁妝鍍了金,然而,在她看來,教書卻是卑下的職業。她不去。她不愁吃,不愁穿,何苦去幹那個?
如今,吃也愁,穿也愁。她想到,要是當初去代課,也許早已轉了正,每月也有五六十元工資了。哦,五六十元。她不由動起來,甚至忘了以往五六十元,甚至更多的錢在她手裡,南京路上走一遭就可以花個
光。時過境遷,人民幣都增值了。
樓梯上又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篤、篤、篤!老二回來了。他究竟在想什麼?究竟為什麼要報名去黑龍江?他好像竭力要離開這個家,這個家怎麼對他不起了?給他吃,給他穿。他說一聲想學畫,立刻請來一位家庭教師。學學不高興了,說會一門外語有好處,又請了一位外語教師,結果什麼也沒學出來,倒反把功課拉下了許多,連中學都沒考上,再讀了一年畢業班。這一年,家裡請了兩位家庭教師,補語文,補算術。老師比他更急,拿了人家的錢總要出成果,不為人家子弟負責,也得為自家的錢負責。文光倒像沒事人一樣,疲疲沓沓,篤篤定定,還常常逃課。家裡怕他用壞了腦子,像侍奉月子似的,牛、雞蛋、桂圓,也成了每
裡的功課。第二年算考上了,逢到考高中,又如此這般地折騰了一番。還爭氣,也考上了。眼看著要考大學了,不知別人怎麼認為,端麗是為他捏了一把汗。這當兒搞“文化大革命”廢除高考制,簡直是救了他,只可惜也並沒給他另一條路走。
端麗想起阿寶阿姨的一句話,她說:“你們家的人不是長的,是用金子鑄的。”是的,是用金子鑄的。倒是貴重,卻沒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