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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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上午,琛兒在印廠簽了打樣回公司,進門時,正好聽見小蘇在對天池頤指氣使:“把這個送到樓下複印一份,順便幫我買罐可樂上來。”琛兒只覺血氣上湧,幾乎立即就想衝進門去將小蘇大罵一通,忽然省起這樣必然使得天池為難,急忙一轉身跑上一層樓,藏身在樓梯後面,看著天池從門裡出來,一路下樓去了。
天池的身影那麼孤獨,柔弱,彷彿一聲蒼涼的嘆息,語還休。琛兒忽然有想哭的衝動,那是紀姐姐紀天池啊,驕傲、率
、出類拔萃、卓而不凡的紀天池。當年與天池同學,開學典禮上已經為她那種飄逸出塵的風度所折服。大一女生還都只是小女孩,然而天池的眼中卻有一種難言的滄桑和清冷。是的,滄桑,卻不世故;冷清,卻不冷漠。
她們彼此欣賞,卻因為格大相徑庭的緣故,並不接近。直到那次神農架旅遊,琛兒貪看風景掉了隊,失足落下山坡。同學們沿原路分頭尋找,是天池先找到她,一邊讓另一個同學去報訊,一邊背起她便走。天池是那麼瘦的一個女生,卻毫不猶豫地背起與自己體重相差無幾的她,那一個背影,有多麼堅定!
後來到了醫院,小鎮上設備不齊,又是天池為她輸的血。天池的血進了琛兒的身體裡,從此她當她是自己親生的妹妹,把失去弟弟的那份無法投遞的親情與憐愛盡情投放在她身上。從此她們成為血
相連割頭換頸的好朋友,大學四年裡,好得成了一個人。
即便是這樣,琛兒依然無法進入天池的世界,分享天池的悲傷。但她堅信天池是卓越的,出的,不可摧毀的。所以當天池邀她進“雪霓虹”時,她痛快地答應了,與她合作、共事、創業,當作人生至樂。
本來可以一生都這樣青無敵,然而她對好友犯下了一個致命錯誤,就是介紹她與哥哥認識,促成了他們那一段悲劇的婚姻。她冒失地單純地以為自己至愛的兩個人能夠彼此相愛,是一件世間最好的事情。然而她錯了,她害了天池,令她失婚、絕望、自沉、失憶,即使醒來亦不能恢復元氣與神采。
堂堂“雪霓虹”的創始人紀天池,她的名字曾經響徹整個大連製版界,而今,竟淪落為給昔的下屬端茶倒水!
琛兒幾乎是有些失魂落魄地下樓,看著“雪霓虹”的金字招牌,竟然不曉得推門。對話聲從門裡隱約地傳出來,是梁祝在責備小蘇:“你怎麼指使紀經理去給你買可樂?太過分了。”小蘇不在意地說:“那又怎麼樣?她現在廢人一個,除了端茶倒水跑跑腿兒還能幹點什麼?”琛兒再也忍不住,猛地推門進去,渾身發抖,指住小蘇劈面就是一句:“你現在立刻給我走人!”小蘇一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還想再辯,梁祝早已將她一把拖到裡間去,低聲教訓:“盧經理在氣頭兒上,你這會兒什麼話也別說。走也好不走也好,補工資也好扣工資也好,都等改天心平氣和了再回頭來談。現在吵起來,說什麼她都是老闆你都是打工,佔不到好處去。”這邊何好早已察言觀地端把椅子來請琛兒坐下,替她倒一杯茶,又將剛彩噴出來的校樣鄭重呈上,若無其事地笑著說:“這是車廠的設計初樣,您看看能不能打動客戶?”城門失火,難保不會殃及池魚。天下打工的,都是息事寧人為上策,最要不得就是坐山觀虎鬥,惟恐天下不亂。梁祝與何好都是圓滑之人,這種四兩撥千金的功夫玩得地道純
,當下兵分兩路,裡應外合地,將一場紛爭在三言兩語間遮掩過去。
片時天池回來,屋子裡各就各位,全然看不到方才劍拔弩張的硝煙氣。她把複印件給何好,又舉著可樂找小蘇,奇怪地問:“小蘇呢?”
“辭職了。”琛兒很平淡地說,彷彿在說一件非常無關緊要的小事。
但正是因為她這過分平靜的口吻,反而讓天池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因而猜測小蘇的突然失蹤並非辭職,而只能是辭退。那麼,琛兒為什麼會如此倉促地辭退小蘇呢?答案只有一個,就是為了自己,為了不讓知過去的老臣子在自己背後指手劃腳說東道西。這就像以前人家不得寵的姨太太喜歡換丫頭一樣,琛兒請了自己這個
神不健全的半個老闆,明知不能壓眾,就只得靠辭退老員工來維持所謂的尊嚴。
天池覺得深深的悲哀,自己是這樣一個要別人處處遷就的弱者,一個惟恐打碎的瓶子嗎?只是三言兩語的閒話,已經讓琛兒辭了共事多年的老臣子;天知道後面還有多少不可逆料的意外,要琛兒犧牲多少既得利益來成全自己?
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程之方的話,她已經離開人群太久,強行要擠回到人群中去,得社會來適應自己,這不僅對自己是一個艱鉅的考驗,更對別人是一種難堪的負擔。即使琛兒情願擔起這份責任,可是自己忍心讓她錙重前行寸步千鈞嗎?
天池整個下午沒有再說一句話。
到了晚上吃飯,卻突然活潑起來,並且不住聲地喊累,做出一副無賴的口吻對琛兒說:“上了兩天班才知道,朝九晚五還真是需要幾分功夫,我可不是那塊料。明天拜託不要叫醒我,我習慣睡懶覺,再不想起早了。”
“什麼?”琛兒一愣“你明天不去上班了?”
“再也不去了。明天,後天,大後天,我永遠都不想上班了,呆在家裡多好呀,曬曬太陽看看電視就是一天,哪像上班,八小時對著電腦,紅黃藍黑的我本
不懂,真是自討苦吃。”程之方笑:“這才叫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呢,前些天吵著要工作的是你,現在滿口喊累的也是你。吃到苦頭了吧?”琛兒卻不以為然,知道天池決不會單單是怕吃苦這麼簡單。雖然現在的天池和以前那個堅強沉穩的形象頗有距離,可是一個人骨子裡的心
是不會變的,天池決不是弱不
風的嬌小姐,她越來越懷疑程之方的專業水準了,還心理醫生呢,連作秀和真心話都分不清。
然而她也不想勉強天池,康復是一件慢慢來的事,何必之過急。況且工作吃緊,她也實在顧不得猜測天池細密如針又複雜如網的心思。
過了幾天,一琛兒偶然發現天池在翻報紙的應聘欄,越發認定了自己的想法:天池並不是不想工作,只是不想同自己一起工作,不想讓自己為了照顧她而為難。這使琛兒覺得
慨也覺得欣
,天池,畢竟還是以前的天池,那個善解人意忍辱負重的紀天池。
她沒有再去驚動她替她作主,卻悄悄留意天池選了哪間公司應聘,暗地裡打了電話通知對方手下留情。
這天,天池很興奮地回來,向大家宣佈:我找到新工作了,是雜誌社美編助理。
堂堂電腦公司老闆去做美工助理,虧她還這麼興奮。琛兒覺得心酸,天池是真的把她那些輝煌往事忘光了。她可還記得當年她是怎樣在千百家設計公司與印刷廠的競爭中脫穎而出以一己之力取得大連服裝節設計代理權的嗎?那時的天池,何等瀟灑出眾,英姿!
走錯了時光隧道的天池,也許真是走不回來了。
天池的工作,是盧越幫忙介紹的。
自從在葵英路山牆下相遇,他們就開始往起來。天池心中,隱隱只覺得對不起程之方,可是又不知道該怎樣同他說,便索
將所有人都瞞住。琛兒、許峰、程之方、甚至核桃,一個也不告訴,找盡了藉口溜出門去見盧越,見到了,便稚氣地笑,散步,逛街,看電影,有時什麼也不做,只是喝一杯咖啡便分手,話也沒有多說幾句。
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才會那樣盲目地約會。
然而天池和盧越,又分明不是在談戀愛。他們並沒有任何曖昧的舉止或是親暱的話語,他們甚至很少說話,彷彿怕打破了某種約定。不可說,一說就破。茫茫中兩個人分明都知道眼前的一切是不可靠,不久長的,卻不由自主地要見面,多見一次,再多一次。想把快樂無限期地延長下去,又怕快樂落在了實處,打碎了。
有一次他送她回家,經過廣場時看到許多人在那裡開天舞會,兩個人並沒有商量,只是彼此對視一眼,便默契地加入了人群中,他擁著她舞在月光下,旋律中,她埋頭在他的
前,幾乎可以聽到他的心跳,那麼鏗鏘有力。她忽然記得了——“我們以前跳過舞?”
“很久以前。”
“那是什麼時候?”她抬起頭,與他隔開一點距離:“為什麼我一點都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