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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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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的人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似乎人們相信鬼是假的,有點不十分真。

但是當河燈一放下來的時候,和尚為著慶祝鬼們更生,打著鼓,叮地響;念著經,好像緊急符咒似的,表示著,這一工夫可是千金一刻,且莫匆匆地讓過,諸位男鬼女鬼,趕快託著燈去投生吧。

唸完了經,就吹笙管笛簫,那聲音實在好聽,遠近皆聞。

同時那河燈從上擁擁擠擠,往下浮來了。浮得很慢,又鎮靜、又穩當,絕對的看不出來水裡邊會有鬼們來捉了它們去。

這燈一下來的時候,金呼呼的,亮通通的,又加上有千萬人的觀眾,這舉動實在是不小的。河燈之多,有數不過來的數目,大概是幾千百隻。兩岸上的孩子們,拍手叫絕,跳腳歡。大人則都看出了神了,一聲不響,陶醉在燈光河之中。燈光照得河水幽幽地發亮。水上跳躍著天空的月亮。真是人生何世,會有這樣好的景況。

一直鬧到月亮來到了中天,大昴星,二昴星,三昴星都出齊了的時候,才算漸漸地從繁華的景況,走向了冷靜的路去。

河燈從幾里路長的上了很久很久才過來了。再了很久很久才過去了。在這過程中,有的到半路就滅了。有的被衝到了岸邊,在岸邊生了野草的地方就被掛住了。還有每當河燈一到了下,就有些孩子拿著竿子去抓它,有些漁船也順手取了一兩隻。到後來河燈越來越稀疏了。

到往下去,就顯出荒涼孤寂的樣子來了。因為越越少了。

到極遠處去的,似乎那裡的河水也發了黑。而且是著地就少了一個。

河燈從上過來的時候,雖然路上也有許多落伍的,也有許多淹滅了的,但始終沒有覺得河燈是被鬼們託著走了的覺。

可是當這河燈,從上的遠處來,人們是滿心歡喜的,等過了自己,也還沒有什麼,唯獨到了最後,那河燈到了極遠的下去的時候,使看河燈的人們,內心裡無由地來了空虛。

“那河燈,到底是要漂到哪裡去呢?”多半的人們,看到了這樣的景況,就抬起身來離開了河沿回家去了。

於是不但河裡冷落,岸上也冷落了起來。

這時再往遠處的下看去,看著,看著,那燈就滅了一個。再看著看著,又滅了一個,還有兩個一塊滅的。於是就真像被鬼一個一個地託著走了。

打過了三更,河沿上一個人也沒有了,河裡邊一個燈也沒有了。

河水是寂靜如常的,小風把河水皺著極細的波。月光在河水上邊並不像在海水上邊閃著一片一片的金光,而是月亮落到河底裡去了。似乎那漁船上的人,伸手可以把月亮拿到船上來似的。

河的南岸,盡是柳條叢,河的北岸就是呼蘭河城。

那看河燈回去的人們,也許都睡著了。不過月亮還是在河上照著。

三野臺子戲也是在河邊上唱的。也是秋天,比方這一年秋收好,就要唱一臺子戲,謝天地。若是夏天大旱,人們戴起柳條圈來求雨,在街上幾十人,跑了幾天,唱著,打著鼓。求雨的人不準穿鞋,龍王爺可憐他們在太陽下邊把腳燙得很痛,就因此下了雨了。一下了雨,到秋天就得唱戲的,因為求雨的時候許下了願。許願就得還願,若是還願的戲就更非唱不可了。

一唱就是三天。

在河岸的沙灘上搭起了臺子來。這臺子是用杆子綁起來的,上邊搭上了蓆棚,下了一點小雨也不要緊,太陽則完全可以遮住的。

戲臺搭好了之後,兩邊就搭看臺。看臺還有樓座。坐在那樓座上是很好的,又風涼,又可以遠眺。不過,樓座是不大容易坐得到的,除非當地的官、紳,別人是不大坐得到的。既不賣票,哪怕你就有錢,也沒有辦法。

只搭戲臺,就搭三五天。

臺子的架一豎起來,城裡的人就說:“戲臺豎起架子來了。”一上了棚,人就說:“戲臺上棚了。”戲臺搭完了就搭看臺,看臺是順著戲臺的左邊搭一排,右邊搭一排,所以是兩排平行而相對的。一搭要搭出十幾丈遠去。

眼看臺子就要搭好了,這時候,接親戚的接親戚,喚朋友的喚朋友。

比方嫁了的女兒,回來住孃家,臨走(回婆家)的時候,做母親的送到大門外,擺著手還說:“秋天唱戲的時候,再接你來看戲。”坐著女兒的車子遠了,母親含著眼淚還說:“看戲的時候接你回來。”所以一到了唱戲的時候,可並不是簡單地看戲,而是接姑娘喚女婿,熱鬧得很。

東家的女兒長大了,西家的男孩子也該成親了,說媒的這個時候,就走上門來。約定兩家的父母在戲臺底下,第一天或是第二天,彼此相看。也有隻通知男家而不通知女家的,這叫做“偷看”這樣的看法,成與不成,沒有關係,比較的自由,反正那家的姑娘也不知道。

所以看戲去的姑娘,個個都打扮得漂亮。都穿了新衣裳,擦了胭脂塗了粉,劉海剪得並排齊。頭辮梳得一絲不亂,紮了紅辮,綠辮梢。也有紮了水紅的,也有紮了蛋青的。走起路來象客人,吃起瓜子來,頭不歪眼不斜的,溫文爾雅,都變成了大家閨秀。有的著蛋青布長衫,有的穿了藕荷的,有的銀灰的。有的還把衣服的邊上壓了條,有的蛋青的衣裳壓了黑條,有的水紅洋紗的衣裳壓了藍條,腳上穿了藍緞鞋,或是黑緞繡花鞋。

鞋上有的繡著蝴蝶,有的繡著蜻蜓,有的繡著蓮花,繡著牡丹的,各樣的都有。

手裡邊拿著花手巾。耳朵上戴了長鉗子,土名叫做“帶穗鉗子”這帶穗鉗子有兩種,一種是金的、翠的;一種是銅的、琉璃的。有錢一點的戴金的,少微差一點的帶琉璃的。反正都很好看,在耳朵上搖來晃去。黃忽忽,綠森森的。再加上滿臉矜持的微笑,真不知這都是誰家的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