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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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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醒了的人,翻了一個身說:“房子又走了。”真是活神活現,聽他說了這話,好像房子要搬了場似的。

房子都要搬場了,為什麼睡在裡邊的人還不起來,他是不起來的,他翻了個身又睡了。

住在這裡邊的人,對於房子就要倒的這會事,毫不加戒心,好像他們已經有了血族的關係,是非常信靠的。

似乎這房一旦倒了,也不會壓到他們,就算是壓到了,也不會壓死的,絕對地沒有生命的危險。這些人的過度的自信,不知從哪裡來的,也許住在那房子裡邊的人都是用鐵鑄的,而不是長的。再不然就是他們都是敢死隊,生命置之度外了。

若不然為什麼這麼勇敢?生死不怕。

若說他們是生死不怕,那也是不對的,比方那曬粉條的人,從杆子上往下摘粉條的時候,那杆子掉下來了,就嚇他一哆嗦。粉條打碎了,他還沒有敲打著。他把粉條收起來,他還看著那杆子,他思索起來,他說:“莫不是…”他越想越奇怪,怎麼粉打碎了,而人沒打著呢。他把那杆子扶了上去,遠遠地站在那裡看著,用眼睛捉摸著。越捉摸越覺得可怕。

“唉呀!這要是落到頭上呢。”那真是不堪想像了。於是他摸著自己的頭頂,他覺得萬幸萬幸,下回該加小心。

本來那杆子還沒有房椽子那麼,可是他一看見,他就害怕,每次他再曬粉條的時候,他都是躲著那杆子,連在它旁邊走也不敢走。總是用眼睛溜著它,過了很多才算把這回事忘了。

若下雨打雷的時候,他就把燈滅了,他們說雷撲火,怕雷劈著。

他們過河的時候,拋兩個銅板到河裡去,傳說河是饞的,常常淹死人的,把銅板一擺到河裡,河神高興了,就不會把他們淹死了。

這證明住在這嚓嚓響著的草房裡的他們,也是很膽小的,也和一般人一樣是顫顫驚驚地活在這世界上。

那麼這房子既然要塌了,他們為麼不怕呢?

據賣饅頭的老趙頭說:“他們要的就是這個要倒的麼!”據粉房裡的那個歪鼻瞪眼的孩子說:“這是住房子啊,也不是娶媳婦要她週週正正。”據同院住的周家的兩位少年紳士說:“這房子對於他們那等人,就再合適也沒有了。”據我家的有二伯說:“是他們貪圖便宜,好房子呼蘭城裡有的多,為啥他們不搬家呢?好房子人家要房錢的呀,不像是咱們家這房子,一年送來十斤二十斤的乾粉就完事,等於白住。你二伯是沒有家眷,若不我也找這樣房子去住。

“有二伯說的也許有點對。

祖父早就想拆了那座房子的,是因為他們幾次的全體挽留才留下來的。

至於這個房子將來倒與不倒,或是發生什麼幸與不幸,大家都以為這太遠了,不必想了。

三我家的院子是很荒涼的。

那邊住著幾個漏粉的,那邊住著幾個養豬的。養豬的那廂房裡還住著一個拉磨的。

那拉磨的,夜裡打著梆子通夜的打。

養豬的那一家有幾個閒散雜人,常常聚在一起唱著秦腔,拉著胡琴。

西南角上那漏粉的則歡喜在晴天裡邊唱一個《嘆五更》。

他們雖然是拉胡琴、打梆子、嘆五更,但是並不是繁華的,並不是一往直前的,並不是他們看見了光明,或是希望著光明,這些都不是的。

他們看不見什麼是光明的,甚至於本也不知道,就像太陽照在瞎子的頭上了,瞎子也看不見太陽,但瞎子卻到實在是溫暖了。

他們就是這類人,他們不知道光明在哪裡,可是他們實實在在地得到寒涼就在他們的身上,他們想擊退了寒涼,因此而來了悲哀。

他們被父母生下來,沒有什麼希望,只希望吃飽了,穿暖了。

但也吃不飽,也穿不暖。

逆來的,順受了。

順來的事情,卻一輩子也沒有。

磨房裡那打梆子的,夜裡常常是越打越響,他越打得烈,人們越說那聲音淒涼。因為他單單的響音,沒有同調。

四我家的院子是很荒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