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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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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只覺渾身出了冷汗,硬著頭皮道:“這位大嬸,你認錯人了。”那婦人跨上一步,仔細瞧了瞧初夏,方笑道:“怎麼會認錯呢?姑娘你又來抓藥麼?”初夏尚未說話,卻聽公子言道:“是啊。大嬸,抓藥的方子你還留著吧?”那大嬸笑得頗為怪異曖昧,點頭道:“留著留著,公子稍候。”只片刻,公子夜安接過了那藥包,又付了銀錢,方轉身對初夏道:“走吧。”再無人提起折梅之事,初夏跟著公子,深一腳淺一腳,只覺得頭昏腦脹。

“浣花草,麝香,黃柏。”公子指尖捻了些藥末“皆是宮寒涼藥,可致絕育。”初夏渾身一顫。

公子的語調極平靜:“初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初夏咬不語。

“不說是麼?”凌厲之在鳳眸中閃過,公子伸手,扣緊了她的下頜“滄大管事的手段,你還想再經歷一遍?”初夏被迫仰著頭,卻固執的偏開目光,依舊一言不發。

公子冷冷放開了她:“你不說,便當無人知道?”

“這藥是你替望雲夫人抓的。之所以選般僻靜的醫館,是因為怕人知曉…望雲夫人與人私通之事。”初夏眸中滑過駭然之,後退一步,喃喃道:“公子…你都知道了?”公子夜安淡淡笑了笑:“丫頭,你這些伎倆,以為能過瞞過我?”初夏身子顫抖,慢慢跪了下來:“是,公子。我常來此處為夫人抓藥。”

“夫人死時,為何不將這隱情說出?”

“這…事關夫人的名節,初夏不能說。”初夏喃喃道“夫人已經死得這樣慘,若是名譽再毀…初夏實在不忍心。”公子夜安面稍緩,頓了頓:“與夫人私通之人是誰?”這一次,初夏並無任何遲疑,直截道:“奴婢不知道。夫人很謹慎…從未讓我知曉。”公子嗯了一聲,既不說相信,亦不說不信,只道:“你知道什麼?都說出來。”

“夫人與旁人私通之事,原本奴婢是不知道的。後來有一次,我見到她神慌張,魂不守舍的,便忍不住開口詢問。她猶豫了許久,才告訴我…說懷疑自己有孕了,卻不敢去找大夫瞧。”

“夫人人是極好的,我心中又害怕,又替她擔心…琢磨著我來滄州之時,曾在城南一戶人家借宿。那戶人家旁邊就有一間醫館,人跡罕至。所以便帶著夫人,來這裡診脈。幸好那次是虛驚一場。那大夫告訴夫人說,可以配置些絕育的‮物藥‬,當可免去後顧之憂。所以…每次夫人都遣我來買藥。”初夏說完,又低下頭道:“就是這些了。公子,至於與夫人私通之人…我真的不知曉。他們相會…每次都在夜間,奴婢是見不到的。”公子沉思片刻,問道:“那你每晚去為夫人添炭,一次也未遇過?”

“沒有。夫人囑咐我丑時三刻前後過去,想是算準了那人已經離開。”

“起來吧。”公子抬頭看了看天“要下雪了。”初夏卻是不敢:“公子…你預備將我怎麼辦?”

“放心吧,自然不會殺了你。”他低頭看她一眼“也不會拿鞭子你。”初夏眨著眼睛,似乎微微鬆了口氣。

“拿個小廝隨便配了。”公子淡淡補上一句。

“公子!”初夏大急,幾乎要哭出來“那您還是拿鞭子我吧!”公子忍不住莞爾:“怎麼?你來滄州不就是為了尋個人家嫁了麼?”

“爹爹說,人活在這世上,信諾二字最為要緊。初夏是許了人家的,就算找不到夫家,也絕不隨便嫁人!”公子眸中滑過一道光亮,似是忍俊不,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既然如此,你便跪著吧。跪到我消氣為止。”言罷竟往前去了,再不回頭看一眼。

直走出了十數步,方聽到後面有人弱弱的喚自己:“公子…”他停步,並未回頭:“怎麼?”

“公子不帶我回去了麼?”小姑娘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楚楚可憐“可是…”公子淺笑:“可是什麼?”

“可是…奴婢也想看看,那第三件大禮是什麼。”

“起來罷。”公子夜安終於大笑“我不責怪你了。”初夏跪得久了,雙膝有些麻痺,小跑至公子身後,卻聽公子言道:“你對望雲夫人忠心耿耿,寧願自己受刑,也不說出主人隱情。這很好。我不怪你。”初夏默默點了點頭。

“只是初夏,如今你的主人是誰?”

“是…公子。”

“那麼今後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明白了麼?”

“是,初夏全明白了。絕不會再欺瞞公子。”初夏委屈道“可你也不該拿殺人啊,鞭子啊,許配小廝之類的話來嚇我。”

“不嚇嚇你,你怎肯說實話?”公子依舊莞爾“好了,上馬吧。”兩人上了馬,公子卻未急行,只是轉了方向,按轡徐行。

“公子…你何時知道這件事的?”初夏到底忍不住,吐吐的問了出來。

“那一晚便知道了。”初夏嚇了一跳:“那…那你怎麼…不說?”又咕噥了一句“看著我像傻子一樣,很好玩麼?”公子臉上並無笑意,只是語氣卻未免有些縱容的:“對我撒了謊,如今還有理了。”

“公子如何知道的?”

“我既知道望雲夫人的血中混著右羅曇花,又怎會不察她體內別的‮物藥‬?一個單身住著的女子,卻常常服食絕育‮物藥‬,不是私通旁人,又是什麼?”

“那…你怎知我會來這裡抓藥?”公子卻不答,伸手指了指前方:“你看這裡。”他們此刻站在半山亭中,谷間白梅株株,拂到鼻尖的香氣都是微涼的。

初夏“咦”了一聲:“我正是在此處折的白梅。”

“我親手植下的白梅,傲雪凌霜,筋骨舒展肆意,絕非尋常梅花可比。”公子悠然一笑“初夏,你偷折了我谷中梅花,卻還不自知麼。”

“原來公子看到那支白梅,便知道我曾來過這裡,定然也知道了…醫館的事。”初夏嫣然一笑:“我以為公子神機妙算,原來也不過瞎貓撞上死耗子。”公子並未生氣,默然半晌,忽道:“在這半山亭中飲酒賞梅,實是人生樂事。狄公子覺得呢?”初夏愣了愣,環顧四周,果然自另一條小徑上,有一素袍男子緩步而來,笑聲朗朗:“子軒,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子軒…君子軒…那是公子的表字。

初夏默唸了數遍,又想到“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真正是貼切呢。

卻見那素袍男子入了亭內,身後隨從打開提著的錦盒,將一長頸金鍊銀酒壺放在桌面上,又架起了小爐,笑道:“子軒,當此景,怎可無酒?”初夏看了那年輕人一眼,長眉斜挑入鬢,神微懶,想到公子稱他為狄公子…那麼必是洛陽狄家公子狄銀海了。

“狄公子還沒走麼?”君夜安在桌邊坐下,閒閒問道。

“本是要走的。只是近滄州府中出了這等盛事,倒要留下來看個熱鬧了。”狄銀海亦坐了下來,侍從忙開了果盤,又斟了兩杯剛溫好的酒,方才退下。

“盛事?是說無人鏢局前來送禮之事麼?”公子夜安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淺淺一笑“這美人裘衣,狄公子難道見得還少麼?”

“話雖如此,十二位絕,靈狐裘衣,那便稀罕了。”君夜安指尖攏著那銀盃,卻轉了話題,笑道:“已近年關,狄公子不是說賬務纏身,為這等小事在滄州耽擱,可真不划算了。”

“可不是麼?我這隨身還帶著幾大箱的賬本,時時要查看…豈能像君公子這般瀟灑?”君夜安“哦”了一聲,鳳眸輕勾,卻是望向身邊的初夏。

初夏避開了公子的目光,心下隱隱覺得不好。

狄銀海飲盡杯中烏梅桂花酒,嘆道“不知今之禮,又是什麼。也不知是君公子何方故友,出手這般闊綽。”

“這神秘人物送的是厚禮不錯。只是用意是否為善,卻不自知了。”公子亦一口飲盡,笑道“果真好酒。”狄銀海卻是一怔:“君公子何意?若是你的對頭,誰會送上這般厚禮?”君夜安微眯雙眸:“狄公子,咱們不妨來賭一局吧?”

“賭什麼?”他便湊過去,輕輕在狄銀海耳邊說了句話。

狄銀海臉微變,皺眉尋思良久,方道:“好!賭了!不知君公子下何賭注?”君夜安又看了初夏一眼,笑道:“這丫頭。”

“這?”狄銀海這才注意到初夏,上下打量幾眼,品評道“子軒恕我直言。這丫頭…只算得清秀,又非絕美人…”

“這丫頭長得一般,腦子卻靈活。更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你若得了她,今後出行,還需帶得這許多賬本?”君夜安微微一笑“從此以後,狄公子山高海闊的,何處不可去?這賭注還不大?”狄銀海又認真瞧了初夏幾眼,眸中閃過一絲光亮:“當真?”

“當真。”公子緩緩道,笑意不減。

“好!若今之事確如公子所言,那麼我狄家剛在滄州城外置下的千畝桂花林,便歸你君府所有了。”初夏心中自是腹誹了公子千遍萬遍,只是臉上不敢表現出來,默默上前,替狄銀海斟滿了一杯酒,轉頭瞄了一眼自家公子空空的酒杯,卻只做不見,又退了開去。

狄銀海呵呵接過,讚道:“果真是個伶俐的丫頭。”君夜安嘴角微笑卻是淺了些,眸微沉。

這之後,兩位公子在這半山亭中談談說說,初夏侍奉狄銀海頗為殷勤,倒像已將他看做了新主人。

直至離開,策馬回城,公子夜安淡淡道:“往你服侍我,還沒有服侍狄公子一半用心。”初夏的表情頗為無辜:“公子既然將奴婢當了賭注,指不定便輸了。奴婢將來若侍奉新主,可不得加倍留心麼?”公子夜安忍不住一笑:“你連我賭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認定我會輸?”初夏心中微惱:“奴婢不知道,不過未雨綢繆。只許公子將奴婢當了賭注,還不許奴婢替自己將來謀劃?”公子夜安見她寵辱不驚的正經模樣,心口竟覺得微癢:若是一笑罷,只怕以後這丫頭更是行事乖張;若是斥責…卻又不忍。到得最後,輕嘆道:“傻丫頭,拿你做賭注,只是我看上了那桂花林,又豈能真的將你輸走?”初夏聽出公子語氣與平有些不一樣,不問道:“公子…究竟賭了什麼?”公子夜安看了看天,神情篤然:“賭得便是今這第三件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