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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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唱。胡老師兩手放在空中,墊著腳尖,木偶一般僵硬在那兒,音樂一起,上身一驚活了起來,有力地來回擺著雙手,像是教鼓掌,又像是要抱誰,手中間有一老的東西使她合不攏手。
我們腆著小肚子頂著前排的椅子背,託著丹田,搖頭晃腦放聲高歌: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滋潤禾苗壯,幹革命靠的是
澤東思想…。
邊唱邊互相笑,笑的是臺上的校長。他也打拍子,單手,一把一抓像是有個蒼蠅在他眼前飛。胡老師年輕婦女,活潑點正常。他半大老頭子,在臺上載歌載舞有點像出怪。他離麥克風又近,偶爾一句突然放大,所有音都不在調上,像是橫竄出一句旁白,引出臺下同學一片笑聲。
文化大革命——好哇,聽上去像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文藝大匯演。文化——那不就是歌舞表演嘛;大——就是全體、都來;革命——就是新、頭一遭,老的、舊的不要。這下文工團該忙了。
你跟著瞎高興什麼——我真想朝臺上美得顛顛有點老不正經的校長大吼一聲。節目還沒開始呢,你就樂成這樣——裝的吧?
你說什麼?我扭頭問陳北燕,聽見她在一旁嘟囔。
我說主席怎麼那麼了不起,陳北燕在一片歌聲中大聲對我說,所有主意都是他出的。
那當然,我對陳北燕不屑對主席很佩服地說,他多份兒啊。
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我哼著小曲往外擠,扒拉著同學的腿。
哪兒去?朱老師邊唱邊橫出一條大腿擋住我。
一號,我指指自己下邊,憋不住了。
朱老師放了我,我邊走邊唱,走過沒人的前廳,走進一股騷氣和藥水味的廁所,站到小便臺上,解開褲釦,邊等邊拼著力氣很抒情地唱完最後一句:…澤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這才不再吭聲,低頭集中注意力。
出來了,它們一窩蜂出來了,我到幸福。
這泡很長,沒了,又冒出新的一股,斷線,接茬兒又續上,只要放鬆放鬆再放鬆,它就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接著三二三四四二三四。這時旁邊便坑間一陣水響,站起一個胖大中年婦女,目視前方坦然自若地提褲子。我慌了,又走不開,扭著身子說:這,這這不是男廁所嗎?
這是女廁所。中年婦女開了小門出來,低頭退步好像怕丟了什麼一路逡巡著往外走。
我也沒了,跑到門口看牌子,分明寫著男廁所,心中憤憤不平,追著那婦女喊:你進男廁所。
那婦女穩穩當當邁著鵝步,頭也不回望著天說:這兒不分男女。
他媽的!我心情敗壞,這警衛師也太亂了,還有沒有王法。
全校同學一鬨而出,所有門大開,無數孩子在奔跑,像是禮堂塌了頂。我隨著人出了禮堂。外面仍是滿地孩子,急急作鳥獸散。我看到我們班的同學也分成仁一群倆一夥向四面八方逃去。我在臺階上找陳北燕,她應該拿著我的書包。29號的孩子經過我身邊不是扇我一腦瓢就是彈我一腦缽兒。我和他們打,紅領巾被揪散了。飛起一腳踢在高洋的
股上,落地未穩被張燕生下了一絆,跌跌撞撞兩手幾乎挨地一頭頂到正下臺階的李白玲後
尖。
“討厭!”她罵。剛要踢我,認出我是同院的孩子,一扭走了。
你回院嗎?剛剛走出來的陳南燕問我。
我等你妹她拿著我書包呢。
那我們先走了。她和楊彤並肩而行,老是右腳在前,快速步一級級下。等在樹蔭下的楊丹
上來,跟她拉著手,三人一起走了。
方超和張寧生從另外一個門出來,沒看見我,三竄兩蹦,袋鼠一般躍著,簡直飛走了。
於倩倩和許遜出來,知道我在等陳北燕,陪我一起等。
我說不用。他們說沒事,願意。
陳北燕和吳迪一起出來,十字叉揹著她的和我的書包,像個女衛生員。
等你半天,她見我就嚷嚷,也不回來,以為你掉茅坑裡了。
你就替我揹著吧,算我趕了一匹馬,得兒駕喔籲長得像驢。
陳北燕把書包帶從後猛地套我套子上,差點我一口氣憋死。
殺人啦,我喊,有人暗害革命幹部。
你替我背。我把書包套許遜脖子上,他把書包扔地上。
我盯著於倩情,一轉臉把書包套吳迪頭上,跑開指著她說:不帶扔的。
可是我只能替你背到你們院門口,吳迪也把書包十字叉揹著,一手託著一邊走著說,怎麼那麼沉啊。
我們五人邊玩邊走,走走四周就沒人了。路邊的柏樹叢又高又密,視線也都給擋住了。
回頭看,禮堂也不見了,京西賓館倒像是很近。
這是哪兒啊?大家覺得有點路,但天還很亮,也不害怕,管它是哪兒,朝前走吧。
怎麼這麼臭,什麼味兒這是。又走了不遠,前邊出現了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空氣中充滿腥臭的氣味,還有一些奇怪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在哼哼,且數量眾多,很放肆很無恥的一大幫。
陳北燕吧嗒吧嗒書包拍著跑在前面,率先爬上一個高坡。我認為那是一個糞堆。
豬。她一聲尖叫。
我們一齊奔馳,個個眼中都有狂喜的神情。
在一間間一半覆瓦一半天有點一室一廳意思的圈裡,我們看到
片和丸子生前的模樣,也是一張張生動、五官俱全的臉,腳小點,脖子短點,身體胖點,走路不太抬頭。也是一大片居民區,像我們一樣過著集體生活。每家裡有母親、孩子和一些成年親友,大部分是黑人,也有不少白人,大家和睦相處。
畜生們在吃飯,也不知算哪頓。它們頭挨頭擠在槽子前,吃得很專心,吧唧吧唧一片山響,小尾巴在渾圓的大股上甩來甩去,看得出來。這是它們的歡樂時光。可是槽子裡並沒有什麼有營養的佳看美味,只是一些腐敗的灰白
臭烘烘的湯湯水水,連粥都算不上,這可不是打發—個胖子相稱的伙食。我沒想到豬居然這麼好養、隨和、無怨無悔,認真地過每一分鐘。它們的糞就拉在屋裡,有幹有稀,豬腿和蹄子在上面踩來踩去,一些吃飽喝足的傢伙直接就睡在屎裡,袒
懷,放
形骸,瞧那德行還
開朗,小眼睛裡一副及時行樂得意勁兒。
豬們的超然作風使我們覺得很逗樂,幾乎有點愛上了這些沒臉沒皮的東西,覺得它們天真厚道。
明兒就吃了你們,我們指著最肥的幾隻大豬喊。
它們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照舊哼哼卿卿地散步、進食、曬太陽。我們揀石子兒往它們身上扔,砸它們,它們也躲,也不高興,尖聲嘶叫,但還是一眼不看我們,你可以說它們也有一點自尊心。
我們一路打過去,女孩也奮勇投擲,打得一圈豬叫,騷動不寧。我們不許它們這麼安逸,見不得好人一生平安。
一個穿著雨靴、掛著皮圍裙看著比豬也沒幹淨到哪兒去的兵聞聲跑出來,手裡拎著起糞的鐵鍁,大叫大嚷:你們欺負它幹什麼?它招你們了?
我們就跑,邊跑邊繼續往圈裡扔石子,嘴裡大喊:臭,真臭!
那個飼養員仍在後面喊:抓住他們剁手。
我們穿楊渡柳,一直跑到馬路邊才停住腳,心情無比興奮,好像歷了次險,大大開了眼,見識到了一種異國風情。那時紅西沉,天上也出了晚霞,我們發現已經過了公主墳環島,對面就是京西賓館。京西賓館好幾層亮了燈,馬路上既無車也無人,像荒原一樣遼闊沉寂。那也不過一站路,我們卻也走的伯了,連跑帶顛。於倩情和吳迪要撒
,懇請我們等她們,我和許遜嘴裡說等,邊走邊退。她們並排蹲在地上,很悽慘地喊著我們:等一等等一等。一聲聲帶著顫音的呼叫在分分鐘變暗的天空下清越地傳進我的耳朵。
我們走到29號北門,向站崗的戰士求情讓我們進去。吳迪見我們要拋棄她,急得想哭。
我們帶她一起進了我們院,陪她走到西門,站在那兒看著她獨個穿過翠微路,暮靄中她小小的身影一直在樹之間飛跑。
烈炎炎下悠閒自得的豬群是那天最鮮明的印象。
後一想或聊那天,情不自
冠名以“看豬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