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七步成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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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小石確實是瞎貓碰著了死老鼠,聽到、草兩個字,馬上想到另一首幼稚園小朋友亦是隨口可背的詩,登時
神抖擻,昂首
大笑道:“哈哈,這有什麼難的?這次我只要走上七步就能做出來。”眾生員轟然,均面帶驚疑不信。那許承澣是少年心
,一旦敬服一個人便對之萬分欽佩,忙道:“先前催促是小弟的錯,狄世兄現在何必自行侷限?我們儘可等得,狄世兄不妨慢慢斟酌,不急、不急。”鄭縉正愁無機可趁,當下沉臉道:“狄秀士,你也未免太過恃才傲物妄自尊大,難道就不知謙遜方為學士的美德嗎?”狄小石一拍腦袋,嘿嘿笑道:“對對對,鄭學政說得對,做人是要謙虛,驕傲自滿是不對的。鄭學政,這詩我就不做了,還是請你來罷。”鄭縉一窒,他當然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清清嗓子道:“你既然這麼有自信,大家又在洗耳恭聽,我自然不能掃了大家的興致,還是你來吧。”他斷然不相信狄小石能夠在七步之內做出一首好詩來,暗道非藉此大肆羞辱這狂妄小子一番不可。
狄小石笑嘻嘻道:“鄭學政確實謙虛得很,值得大家學習,我可就不客氣了。”他像在戲臺上唱戲一般,慢條斯理地提起衣袖來抖了一抖,甩到身後,跨出一步,又跨出一步。
大家的眼神齊刷刷地跟著他的步子轉動,跨出第六步後,狄小石突然停了下來。
眾人立即屏氣凝神豎起耳朵,生怕漏下一字半語,便有若恭聆長輩訓導。
狄小石卻慢騰騰地蹲下了身去,除下腳上的鞋子,皺著眉道:“鞋裡有沙子,先倒出來。”眾生員愕然,鄭縉心中大定,捋須笑道:“七步成詩本是強人所難,狄秀士,你坐下來休息片刻亦是無妨,大家都可以體諒。”狄小石翻眼道:“你以為我想拖延時間麼?豈有此理,最後一步我不走了,現在就唸。”鄭縉給他搶白這一句,大是惱怒,正呵斥,又想此時不宜節外生枝,忍住氣道:“那好,你就唸吧。”狄小石又一甩衣袖,負手昂起臉來,幾乎把下巴抬到鼻樑上去了,倨傲之態十足,高聲念道:“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
風吹又生。”這首詩其實後面還有一段,但遠無前段那樣人人耳
能詳,狄小石也只記住這些,充作一首全詩顯擺出來。
不過,雖然只是半首,眾生員亦是盡皆聳然動容,幾個人當即忍不住大聲喝采。許承澣兩眼放光,連聲叫道:“好、好、好,好一句野火燒不盡,風吹又生…這是何等的氣勢,何等的意境?足可成為千古絕唱。”他
動得不能自抑,又叫道:“這要何等的
襟才能作出這等絕唱來?狄世兄,我決意尊你為師,請收下我這個弟子吧。”狄小石一嚇,快翹到額頭上的下巴立時掉落下來,搖手不迭,嚷道:“不成,不成,我不收徒弟。”許承澣失望至極,頹然若喪,喃喃道:“是,像我這種才疏學淺卻又自命不凡之輩,原也不值一顧,哪有資格追隨於狄世兄?”人群中忽然傳來嗚嗚咽咽的
噎聲,眾人大奇,轉頭去瞧,卻見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生員在
淚,哽咽道:“世上既有狄世兄這般奇才,又豈有我等庸人容身之地…我這功名之心早該死了,罷、罷、罷,秋試也不消去了,這就回家渡此餘生罷。”看他老淚縱橫步履蹣跚地離去,眾人面面相覷。狄小石愕然叫道:“喂,喂,老兄,你別灰心啊,我可不是要故意打擊你…”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野火燒不盡,風吹又生…”灞水城,龐府,後花園。
龐慧珠握著抄錄而來的兩首詩,又低聲詠了一遍,抬眼望向園中碧波微漾的荷池,神
奇異,心情仿似亦隨著那水上青荷,在風中不住起伏。
七步成一詩,且意境如此超凡脫俗,即便放眼大楚,亦是無人可以比肩,卻是出自那個鄙不堪的狄小石,實在讓龐慧珠難以置信,但事實擺在眼前,卻又叫她不得不信。
“小姐,徐公子來了。”身後,一個丫環輕聲提醒。
龐慧珠一驚,迅速將紙張入羅袖中,這才轉過身來。
徐軒瑞臉不是怎麼好看,行到近前,勉強擠出笑道:“慧珠,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這就走吧。新就任的傅仙師今天第一次開壇講道,遲到了可不好。”龐慧珠搖頭道:“今天我有些不舒服,不想去了,你一個人去好了。”徐軒瑞登時緊張起來,忙道:“可是昨夜受了涼?我去找個郎中來給你看看。”龐慧珠又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徐軒瑞恍然道:“我倒忘了你家是灞水城最大的藥材商號,這郎中還用得著我去找嗎?”龐慧珠瞧了他一眼,心裡忽然泛起一個念頭:“他雖是傲氣十足的官宦子弟,但總算還有一些才學,此身託付於他也不算太辱沒我龐慧珠。不過,若是將他跟那狄小石相比,卻是、卻是…沒想到我負上了背信棄義之名,卻反是拾礫棄玉,可謂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上天為何這般捉
於我龐慧珠?”徐軒瑞心思並不算遲鈍,見她神情有異,心裡約摸猜到幾分,面
陰沉下來,道:“慧珠,那個姓狄的小子作了兩首詩,這兩天傳到了灞水城來,你可曾見過?”龐慧珠並不否認,點點頭道:“七步成詩,這件事轟動了全城士林,我自然知道。”徐軒瑞咬牙道:“哼,這小子譁眾取寵,哪有什麼真本事?便這等詩句,也絕非他這種鄙陋之輩所能為之,以我所想,定是他早叫人作好,適逢其會派上了用場。”他說得倒也不錯,就憑狄小石肚子裡那點可憐的墨水,別說走七步作一首詩,就算讓他走上七千、七萬、七億步,恐怕也憋不出一句詩來。
只不過,包括龐慧珠在內,其他任何人都絕不會作如此猜臆。不談其它,有這般卓絕的風文采之人,想必早已聞名於天下,又豈會屈尊替狄小石這樣一個小人物
刀?
就連徐軒瑞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只是忍不住發洩一下妒意而已,又試探道:“慧珠,你可是覺得我比他不上,心中有什麼想法?”龐慧珠粉臉陡然變,含怒道:“我能有什麼想法?我已經當眾表明了心志,今生此身自是非君莫屬,若再有反覆,還有何顏面苟活人間?你這樣猜疑於我,又有什麼意思?我還不如就此削髮遁世的為好。”徐軒瑞連忙賠罪道:“是我失言,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極盡了小心賠不是,龐慧珠才釋去怒氣,面上浮現濃濃的憂
,蹙眉道:“那狄小石雖然
魯,卻並非全無才能,依這樣看來,只怕未嘗不能進士及第,到那時,我又該如何自處?”徐軒瑞寬
道:“你放心,我自然有辦法對付他,別說進士,就算舉人,他也休想得逞。”龐慧珠眸底異
一閃而過,她自負才氣遠勝一般鬚眉,心
之高傲自不必說。用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來算計狄小石,實在有違她的本意,但現在情勢已然騎虎難下,卻也是別無選擇了。
徐軒瑞望一眼背對著這個方向的丫環,想湊過來稍加親近。龐慧珠沉下臉道:“我這個身子遲早是你的,難道你連兩三年的工夫也等不得?只想著輕薄於我。我們如今名分並未定下,若是有不當之舉被他人知曉,你這豈不是著我去死?”徐軒瑞登時訕訕止步,貌比花嬌的佳人就在眼前,卻只能看不能碰,更吃不進嘴,著實讓他難煎難熬。望著龐慧珠嬌媚的面龐,一陣香馥隨風送入鼻中,他癢得便如百貓撓心,忍不住道:“慧珠,我們彼此既然情投意合,
後終歸要結成夫
,又何必管別人怎麼看?不若,今晚我就來找你…我知道你面子薄,但是我們小心一點,不讓別人知悉也就是了。”龐慧珠又當即變
,憤然道:“徐軒瑞,你把我看作什麼人了?”她氣得粉面煞白,恨聲道:“我把此生此身寄託在你身上,沒想到,你竟然將我當成那種輕浮放蕩,可以任人作踐的水
女子,我,我算是看錯了你…”
動之下再說不出話來,淚水滾滾而下。
徐軒瑞慌了手腳,迭聲道:“慧珠,你聽我說,我絕對沒有半分輕賤你的心思,只是我愛慕之意實難自控,才昏了頭說出這樣的話來。慧珠,請你原諒我的一片痴心,下次我決計不敢再有半句無狀之言。”龐慧珠拭去淚水,冷淡地道:“時辰已經不早,你先去崇玄館吧。”見她氣不對,徐軒瑞心想還是等她火氣消了再來賠不是的為好,也不敢多說,匆匆離去。
荷池裡,一尾紅鯉躍出水面,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凝視著那徐徐盪開的漣漪,龐慧珠心中忽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悔意。
悔?自己又能悔些什麼?如今自己又有何路可退…龐慧珠呆呆地站立許久,從袖中拿出詩紙,慢慢地,撕得粉碎,灑入池中。
荷池另一面,一座巧的琉璃亭中,悄立著一個身穿青
長百褶裙的女子,身材修長,臉上遮著一層薄薄的黑紗,一直垂到頸下,
本看不清面目,只能隱約瞧見面紗後的眼瞳微芒。
龐府之主龐洪肅手站在亭外,竟是異常的恭謹,面帶惶恐道:“龐洪無能,請仙姑寬恕。請念在我這些年盡心盡力的份上,還望仙姑扶助一把,能親自出手解決。”這女子微一頷首,道:“這非是你個人之過,亦非你個人之責,我出手原屬應當。”停了一停,又道:“他叫狄小石,住在臥牛鎮,是不是?”龐洪恭敬道:“是,還請仙姑下手時謹慎一點,儘量造成是意外所致,別讓人起疑…”這女子冷冷地打斷他:“你在教我怎麼做事麼?”龐洪臉一白,驚惶躬身道:“龐洪不敢,請仙姑恕罪。”這女子又冷哼了一聲,拂袖道:“你下去罷。”
“是,是,龐洪告退。”龐洪如逢大赦,偷偷伸手揩去額上的冷汗,也不敢就直起身來,彎著退出好幾米,才轉過身去走遠。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風吹又生。”這女子亦輕聲念出了這首詩,低低自語:“七步之內,得成千古絕句,堪稱曠世逸才,只可惜,可惜…”其後語音更低,不復再聞,也不知她後面究竟可惜些什麼。
再悄然佇立片刻,這女子輕掠而起,輕靈若風中一片飛葉,似緩實快,倏忽間,身形便隱入花木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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