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将永存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他的这种圆圈式的时间观念,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所动摇。他眼见着庙会中的恶霸得到了“现世报”他自己同千千万万北京市的底层市民一样,充分地得到了人民政府的恩泽,温迅速而稳定地得到了保证,生活
趋富裕纯净,而眼前的北京城,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发生着显著的变化:长安街和天安门广场的展拓“十大建筑”的同时出现,公共汽车、无轨电车的急速发展,水井的废除和自来水的普及“老爷”
“太太”一类称呼的消失和“同志”
“师傅”这种称呼的兴起…都不断地把他那圆圈式的时间观念扳成为直线式的时间观念。在商场的夜校中,他学了简明中国史,他才知道这直线式的时间那过去的一端是“从猿到人”而未来的一端是“共产主义”据大儿子薛纪徽有一次告诉他,实际上时间是既无头也无尾的“从猿到人”以前还有“从虫到猿”并且还有“从无生命到有生命”、“从无地球到有地球”等等;而“共产主义”以后也还会有矛盾冲突,人类社会还会有发展变化,并且到最后地球还可能毁灭,而那时候的人类可能已经安全迁往宇宙中别的地方了等等。他对薛纪徽所说的抱怀疑态度,不过,时间自“从猿到人”而奔向“共产主义”是个并非封闭的圆圈而是一条向前发展的直线,这个观念毕竟在他的头脑中扎下了来。
对于国家来说,在眼下直线式奔的时间里,是搞社会主义建设。
“四海晏清,八荒率职。”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薛永全心中有这样一种责任。他自己在看守仓库的平凡工作中恪于职守,同时对于两个儿子,也时常嘱咐和督促他们为国家认真工作。对于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来说,在眼下直线式
逝的时间里,是“男大当婚”但求有个“
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安”的局面。薛纪徽两口子既已生下一女,但愿薛纪跃两口子再生下一男…
没想到薛纪跃的这场婚事,竟闹出了如此风波。眼看又有一些重要的亲友要来贺喜,该铺排最后一茬酒宴了,新娘子却依旧待在公婆屋中,不肯回到新房,而且更随时可能赌气跑回娘家!
在眼前事态的刺下,薛永全那旧有的时间观念,竟有所复萌。殷大爷给他按
推拿着膻中
时,他
糊糊地想:难道是我以往作的孽,报应在了今天?
…
他想起了当年把出生不久的亲女儿,经“修绠堂”书铺掌柜,送给那官宦人家的往事。这是他一生中所作出的最大的亏心事。是呀,那是“鬼子”撤退、国民“接收”不久,隆福寺庙会虽说看上去热闹,可人们手里的钱“
”得厉害,连庙会上原来最牛气的“金象为记”的卖梳篦的“金象张”在奥金巴提着黄布口袋去收摊租时,也叫苦不迭,要求赊租。薛永全当时靠跟着奥金巴外出念经已然不能维持生活,便在每逢
历一、二、九、十隆福寺有庙会的
子里,去哈德门①外东晓市帮大摊主拉排子车运货,挣一点外快。可就在薛大娘生下那闺女不久,有一回他拉着排子车路过哈德门,被一辆美国兵开的吉普车撞得人仰车翻;那吉普车显见是故意把他那排子车撞翻的,当排子车上的货物滚了一地,薛永全摔得
伤肘碎之时,吉普车上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薛永全一要赔偿货主损失,二要看病吃药,实在养不活那闺女,才忍痛将她送给了别人。那由中间人隐去了真实姓名的官宦人家,原要送他一笔钱财,他同薛大娘都严词拒绝了。他们岂是出卖亲生骨
的禽兽?他们实在是百般无奈,才让女儿去寻一条温
有靠的生路!那官宦人家也严词拒绝了他们隔年与女儿相会一次的要求。
自从女儿被抱走以后,三十多年来音信全无,解放后薛永全也曾试图打探出那家人的去向,因为中间人“修绠堂”的掌柜早已去世,竟毫无线索可寻。现在,在薛纪跃的婚宴出现风波时,不知怎的,薛永全忽然想到了那不知所终的亲闺女。她让人抱走时,还穿着一双薛大娘用旧袈裟布出来的虎头鞋!难道今天的事真是…报应?
窗外传来一阵笑声。分明是从婚宴上传来的。其间突出着荀大嫂扬声逗趣的嗓音。啊,婚宴仍在喜幸的气氛中往下进行。这么说,也还够不上是遭了什么报应。荀磊不一会儿把那表买回来,新娘子一回心转意,一切又都能恢复正常…既如此,又何必胡思
想呢?
“怎么样?好受点了吗?往开了想吧,过一会儿,就什么都好了…”殷大爷又开始用双拳给他按背俞。因为他现在是虚披着棉袄,海西宾怕他冻着,便把屋里的炉火捅得旺旺的。
他确实觉好受多了,同时,不仅承受着旺盛的炉火的热力,也承受着友情的温暖。他那几乎要弯成圆圈的时间观念,又反弹成了直线。他微微一笑,点点头…殷大哥原是在庙会中用三
木
捆起架子,从架子顶上挂下两
皮条,靠
光膀子练皮条把式口为生的。他俩相
以后,无话不谈,引为知己,遂结拜为兄弟,他们之间,是可以托
付子而完全放心的。是的,殷大哥说得对:“过一会儿,就什么都好了…”岂止殷大哥维护着自己,这小小年纪的海西宾,不也知道帮助人吗?更有那荀师傅一家,说起来非亲非故,不过是共用一个自来水管的里外院邻居,可他们对自个儿多有情义!这难道都是前世积德的善报吗?那么着解释太虚无缥缈!人家荀兴旺早年是个八路军,后来又一直是大厂子里的工人,人家真有那无产阶级的思想觉悟,真能做到同志之间互相关心、互相
护、互相帮助啊…所以,寻思到头,身外的时间也好,世道也好,自身的寿数也好,命运也好,恐怕也还不是轮回往复那么个情况…
“事在人为。”而且“众人拾柴火焰高”当殷大爷给薛永全拿着虎口时,他觉得自己身心都已恢复到健康状态。他微笑着说:“不碍的了。我该回去接碴张罗了。一切都能好起来的…”钟鼓楼原是一种公共报时器。它是以音响来报时的。
如今钟鼓楼休息了,它们仅仅作为一种古迹而存在。至1982年年底,北京市的公共报时器共有两处,一处是北京火车站,它有两个对称的钟楼;一处是西长安街的“电报大楼”它高耸着一个钟楼。它们不仅能发出报时的音响,而且还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以带“刻度”的钟面和长短指针随时显示着时间,确度在五分钟以内。
显然,作为一个社会活动频密繁忙的大都会,北京市可供行人仰望校时的公共报时器是太少了。应当再增添一些不同高度、不同种类、不同样式的天公共报时器。尤其应当多多设置一些既比机械钟价廉而又能使
确度达到一秒之内的石英电子数码显示钟。
公共报时器的稀少,确度方面的
放,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我们还不是那么善于珍惜时间。在不少机关里“研究研究”、“考虑考虑”、“讨论讨论”
…
以及“别急,等一等”、“忙什么?候一候”
…
乃至于“那就下午再说吧”、“那就明天再办吧”
…
之类的“口头禅”仍在继续免费,便是明显的例证。
必须改变这种陋习。改革,首先要改革关于时间的观念。
张奇林便是一个从这一点改起的改革家。
现在是1982年12月12的…什么时间?
张奇林坐在波音747班机上,伸腕看着他的手表。那是一块上海钻石牌手表。当时指针指着十七点整。他很清楚,腕上的手表所显示的,仅仅是格林威治国际标准时间所规定的北京时间。现在飞机大体上是由东朝西飞,而地球正同时由西向东转。因此,现在究竟是几点钟,不能笼统地回答。
那一刻,印度新德里正当下午十四点三十分,而苏联莫斯科却恰好是中午十二点。张奇林所要去往的西德法兰克福是上午十一点,法国巴黎是上午十点,而英国伦敦仅处于早上九点钟。至于飞机尾部所越离越远的一面,东京是十八点,夏威夷是二十三点,旧金山已是夜午一点,而纽约已到了凌晨四点钟。
令张奇林痛心的是,尽管他所领导的那个局里的绝大部分干部,都持有大专的文凭,但真正具有科学的时间观念的人,却所占比例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