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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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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要出门?”萧家骥站起身来招呼。

“是啊,有两个远道来的亲戚,去见见上海的市面。逛逛洋行兜兜风——。”

“这么冷的天去兜风?”古应打断她的话笑道:“你在发疯!”古应捉他子话中的漏,七姑听惯了不理他,管自己往下说:“中午请客人吃番菜;下午去看西洋马戏。晚上还没有定,要不要在一起吃饭?”

“不必了!晚上回家吃饭。这两天蟹好,我去一篓蟹来。”

“对!”七姑大为高兴“今年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蟹。”接着又叹口气;“遭劫!兵荒马,蟹的来路都断了。这个年头,做人真没味道。”

“好了,好了,不要不知足了!”古应说“你住在夷场上,不忧穿、不忧吃,还说做人没有味道;那末陷在长那里的人呢?”

“就为的有人陷在长那里,消息不通,生死不明;教人牵肠挂肚,所以说做人没有味道。”说着,便是脸不

“顾不得那么多了。”古应用劝的语气说:“你们去逛逛散散心;晚上回来吃蟹。”七姑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走了。

古应亦不免黯然“局势很坏。”他摇摇头“杭州只怕就在这几天完蛋。”

“胡先生呢?”萧家骥问道:“不晓得在杭州怎么样?”

“没有信来。”古应忽然下两滴眼泪“这么一个好朋友,眼看他失陷在里面,也不晓得将来还有没有见面的子?这两天晚上跟你师娘谈起来,都是一整夜睡不着觉。”

“吉人天相!”萧家骥劝他说“我看胡先生,不管他的相貌、情、行为,都不象是遭劫的人。再说,以胡先生的眼光、心思,又哪里会坐困愁城,束手无策?”这几句话很有用,古应想了好一会,点点头说:“我也怎么样都看不出他是短命相。”在古家吃了饭,师弟二人,同车而出;古应将他送到了船公司,自己便到他的做地产的号子里,派“出店老司务”去买蟹;特为关照:只要好,价钱不论。

有这一句话,事情就好办了。那老事务也很能干,到内河码头上等着,等到一只嘉兴来的船,载来十几篓蟹;眼明手快,先把住一篓好的不放手,然后再谈价钱。

“五钱银子一个,大小不论;这一篓三十二个,格外克己,算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银子,还说克己?”

“要就要,不要拉倒。你要晓得,蟹在嘉兴不贵,这一路到上海,是拿命换来的;难道不值五钱银子一个?”说着,就要来夺回他的货

老司务哪里肯放,但是也不能照数付价;摸出十二两现银,到货主手里;此人不肯接,软磨硬吵,十四两银子成

将蟹送到古家,七姑刚好回家;拿蟹来看,只见金紫背,壮硕非凡,取来放在光滑如镜的福建漆圆桌上,八足立,到处横行。那老司务看着,就不由的咽唾沫。七姑厚道,也会做人,当即便对老司务说“买的多了,你拿几只带到号子里,跟同事分着尝尝,说着便从篓子里拎了一串出来,恰好五尖五团,整整十个,就手递了过来。

老司务却不肯要,无奈七姑执意要大家分尝,只好带了回去。然后亲自下厨,指挥厨子用紫苏蒸蟹。接着又开箱子找出一套银餐具,小钳子、小钉锤,做得极其玲珑可

正在吃得热闹的当儿,只见人影幢幢,有人声、也有脚步声——七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见这种情形,一下子吓得手足发软、脸苍白;因为她家在她六岁的时候,遭过一阵火灾,当时的情形就是如此,快三十年了,印象不消,余悸犹在。

“不要这样子,”她又气又急地喊“你们在什么?”一句话没有完,只见男仆扶进一个人来;七姑越发惊心,但总算还好,一眼瞥见古应是好好的。他抢上几步,亲手揭开门帘,不断地喊:“扶好,扶好!”又空向里说了句,自是对七姑而发:“快叫人搬一张藤靠椅来!”惊魂初定的七姑问道:“谁啊?”不知从哪里闪出来一个萧家骥,接口说道:“胡先生!”

“哪个胡先生?”

“还有哪个?小爷叔!”七姑一听心就酸了;急急往门口了出去,正好男仆扶着胡雪岩到门口,灯光映照,哪里还认得出来?

“是小爷叔?”

“七姐!”脸于思,憔悴异常的胡雪岩勉强笑了笑,出一嘴森森的白牙“是我。”

“真是小爷叔?”七姑双泪“怎么成这个样子?”

“这时候哪里有功夫说话?”古应不耐烦地催促:“还不快搬藤椅来?”七姑赶紧回身指挥丫头,搬来一张藤椅,铺上褥子;男仆们七手八脚地将胡雪岩扶着躺下,她这时才发觉,胡雪岩一条腿受伤了。

“快请医生来!拿姜汤!”古应一叠连声地吩咐:“熬粥!”事出突兀,七姑法,倒是萧家骤比较镇静:“师父,你让胡先生先坐定了再说。”胡雪岩那边坐定下来,已有丫头端来一碗红枣姜汤,他一面喝,一面气,手在发抖、腿在筋,那副样子看在七姑眼里,视线立刻就模糊了。

“这是虚极了!”古应对他子说“这时候还不能多吃东西;你把那枝老山人参拿出来。”这是因为胡雪岩已经两个月没有吃过一顿饭;坐只小船一路逃出来,由于身上带着公事,不敢面,昼伏夜行穿过一个接一个的“长窝”沿途也不容易到食料;就算有,也不能尽情餐,因为肠胃太弱,骤之下,无法消化。相传每年冬天开施粥厂,头一天总有几个穷汉因为过于贪心而死;七姑也懂这个道理,急急去取了那枝出自大内、珍藏已久的吉林老山人参来,让胡雪岩嚼咽而食,扶保元气。

“小爷叔,”七姑望着他那条受伤的腿说:“我看看你的伤口。”说着,就要伸手去捧他的脚,胡雪岩急忙往里一缩。伤是在嘉兴附近为长盘问时,一句话不对劲被砍了一刀;无医无药,在荒郊野庙胡找了些香火掩敷,从小褂子上撕了些布条扎紧,如今正在溃烂,血污淋漓,肮脏不堪,所以胡雪岩不愿让她沾手“七姐,你不要动它。”胡雪岩说一句便气,停了一下又说了两个字:“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