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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律師—&m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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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辦吧,好嗎?”他轉向侍者,侍者已經給他拿來了帽子。辦公室的門開着,他看見門外雪越下越大了。於是,他豎起大衣領子,把釦子一直扣到脖子上。

正在這時,副經理從旁邊的辦公室裏走出來,他微笑着看了一眼穿着大衣和顧客講話的k,問道:“你要出去嗎?k先生?”

“是的,”k説,他直了身子“我得出去辦點事。”副經理已經朝那三個顧客轉過身去了。

“這些先生怎麼辦?”他問道“我相信他們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啦。”

“我們已經講妥怎麼辦了。”k説。可是這幾位顧客現在可不那麼好説話了,他們圍在k身邊,抱怨説:他們之所以等了幾個鐘頭,是因為他們的事情十分重要,而且很緊急,需要在沒有旁人在場的情況下,立即進行詳細討論。副經理一邊聽他們説,一邊觀察着k。k拿着帽子站在那兒,痙攣似地彈着帽子上的灰。副經理説:“先生們,有一個很簡單的解決方法。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很高興代替襄理,為你們效勞。你們的事當然應該馬上商議。我們和你們一樣,都是搞實務的人,我們知道,對一位實業家來説,時間是多麼可貴。勞駕,你們願意跟我走嗎?”他打開了通往他的辦公室會客廳的門。

副經理闖進k被迫拋棄的領地,幹得多巧妙啊!可是,k是不是絕對有必要拋棄這些領地呢?他如果懷着最渺茫——他不得不承認這點——最微弱的希望,跑去找一個素昧平生的畫家,他在銀行中的聲望肯定會受到無可挽回的損害。或許,他應該掉大衣,至少滿足那兩個還在等着副經理接見的顧客的要求,這樣對他來講要好得多。k完全可以試着這麼做,可是k正好在這時發現副經理在k的辦公室中亂翻k的文件,好像這些文件是屬於他的。k侷促不安地走到辦公室門口。副經理高聲説道:“噢,你還沒走啊。”他朝k轉過臉來——臉上一條條深陷的皺紋似乎是權力的象徵,而不是歲數的象徵——,隨後立即繼續翻尋。

“我在找一份協議書的副本,”他説“商行代理人説,副本應該是在你的文件堆裏。你能幫我找找嗎?”k向前邁了一步,但是副經理説:“謝謝,我已經找到了。”他拿着一大疊文件,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其中不僅有那份協議書的副本,顯然還有許多其它文件。

“我現在還不能和他平起平坐,”k自言自語道“但是,等我的個人困難一解決,他將第一個知道我是不好惹的,我得讓他吃點苦頭。”想到這一點,k稍微得到了一些安。侍者開着過道的門,已經等了很長時間。k讓侍者在合適的時候跟經理打個招呼,就説他有事出去了;接着他離開了銀行。他想到終於可以完全為自己的案子奔走一段時間了,心裏很愉快。

他按地址徑直開車來到畫家住的地方,這是郊區,正好位於法院辦公室所在的那個郊區的相反方向。這個地區更為貧窮,房子更加陳舊,滿街的污泥和融化了的雪混在一起,緩緩動。畫家住的那座公寓的大門是兩扇對開式的,其中一扇門開着,另一扇門的下面有一塊長條磚,緊貼着地面,磚塊上有一個缺口;k走上前去,發現一股直冒熱氣、令人作嘔的黃體正從缺口中出來,幾隻耗子隨着體跑出來,並立即鑽進附近的水溝裏。台階下趴着一個小孩,正在大哭大叫;但是人們很難聽見他的叫聲,因為大門的另一側有一家白鐵鋪,裏面發出震耳聾的響聲。白鐵鋪的門開着,三個學徒圍成半圓形,站在一件東西周圍;他們掄起錘子,正往那上面錘打着。牆上掛着一大塊白鐵片,白鐵片上發出的蒼白閃光映照着兩個學徒當中的那個空間,映亮了他們的面孔和圍裙。k對這些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他想盡快找到畫家,向畫家提幾個試探的問題,然後馬上回銀行。如果他這次拜訪成功,將對他在今天剩下的時間內在銀行裏的工作有好處。他走進公寓;剛上四樓,他就快不過氣了,於是不得不放慢腳步。梯級和樓層都高得不成比例,而畫家據説住在頂層的一個閣樓裏。這兒空氣令人窒息;樓梯很窄,沒有通風口,兩邊夾着光禿禿的牆,隔老長一段距離才有一個開在高處的小窗子。k停下來口氣的當兒,幾個小姑娘從一套房間中跑出來,笑着搶在k前面,朝樓上奔去。k慢地跟在她們後面,和其中的一個小姑娘同行。這個女孩子準是絆了一腳,所以才掉了隊。k和她一起上樓梯,他問她:“有個名叫蒂託雷裏的畫家是住在這兒嗎?”女孩子有點駝背,看上去不滿十三歲;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會意地瞧着他。她雖然年紀很小,身體畸形,但已經過早地變得蕩了。她不笑,而是用她那雙明、大膽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k。k假裝沒有注意她的神情,只是問道:“你認識畫家蒂託雷裏嗎?”她點點頭,然後反問道:“你找他幹什麼?”k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可以多瞭解一點關於蒂託雷裏的情況;反正現在還有時間。

“我想請他給我畫像,”他説“給你畫像?”她重複了一遍,嘴張得大大的;接着拍了k一下,好像他講的話是完全出乎人們意料之外的,或者是愚蠢可笑的。然後,她用雙手提起短裙,跑了幾步,趕上了其他姑娘。她們在喧鬧聲在遠處消失了。然而,在樓梯的下一個轉彎處,k卻又置身於她們中間了。那個駝背姑娘顯然已經把k到這兒來的目的告訴其他姑娘了,所以她們在這兒等着他。她們依次站在樓梯兩側,緊貼着牆,給k留出一條道,好讓他通過;與此同時,她們用手撫平身上的裙子。她們的臉上出天真幼稚和老於世故相結合的表情,難怪她們能想出讓k從人牆中穿過的主意。姑娘們現在緊跟在k後面,爆發出一陣陣鬨笑聲;駝背姑娘走在最前面,給k領路。多虧她,k才一下子便找對了門。他本來打算沿着樓梯一直往上走,但她指指旁邊的一道小樓梯説,那道樓梯才是通向蒂託雷裏的房間的。那道樓梯窄長筆直,一眼就能看出它的長度;樓梯盡頭就是蒂託雷裏的房門。整個樓梯光線暗淡,這扇門相形之下倒比較亮。門的上方有一個扇形楣窗,光線從那兒透進來,把門照得很亮。門沒有刷過漆,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蒂託雷裏的名字,是用畫筆蘸上紅顏料寫的。k和跟在他後面的這些女孩子剛走到樓梯的中段,他們的腳步聲顯然把上面的某人吵得不耐煩了。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好像只穿着睡衣的男人出現在門口。

“啊!”他看見來了一羣人,喊了一聲,很快消失了。駝背丫頭高興得直拍手,其他姑娘則圍在k身後,催他趕快上去。

他們還在繼續朝樓梯頂部前進的時候,畫家已經把門打開了;他深深鞠了一躬,請k進去。至於姑娘們,不管她們如何苦苦哀求,也不管她們得不到允許時又如何硬要進屋,他把她們全攆走,一個也不讓進。只有駝背丫頭一個人從他伸開的手臂底下鑽了過去;他立即追上去,揪住她的裙子,把她舉過頭頂,轉了一圈,然後把她放到門口,使她回到其他女孩子中間去;他後來雖然離開了門口,姑娘們卻仍舊不敢跨過門檻。k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因為看來他們關係非常好。門外的女孩子們一個個伸直脖子,高聲嚷嚷,和畫家打趣;k聽不懂她們説的是什麼。畫家也在哈哈大笑,他差不多是把駝背姑娘從空中拋出去的。然後他關上門,又對k鞠了一躬,伸出手,自我介紹説:“我是畫家蒂託雷裏。”姑娘們在門外唧唧喳喳,k指着門説:“你在這裏看來很受歡。”

“噢,這班小鬼!”畫家説,他打算把睡衣的鈕釦一直扣到脖子上,但是沒有成功。他光着腳,除了睡衣外,只穿了一條黃亞麻寬腿褲,褲上束着一長褲帶,帶梢在來回擺動。

“這班小鬼真討厭,”他接着説。畫家不再在睡衣上費時間了,因為最上邊的那粒釦子剛才掉了。他拿過一把椅子,請k坐下。

“我曾經給她們當中的一個畫過像——那個姑娘你今天沒有看見——,打那以後,她們便老來折磨我。我在屋裏的時候,只有在我同意的情況下,她們才能進來;但是當我出門的時候,她們中起碼有一個人準會溜進屋裏來。她們配了一把能打開我房門的鑰匙,互相轉借。你很難想像,這有多麼討厭。比如説,我帶一位年輕女士到家裏來畫像;我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後,忽然發現駝背丫頭坐在寫字枱旁邊,正用我的畫筆把她的嘴塗紅,而那些歸她照看的小妹妹正在屋裏東奔西跑,把屋子的每個角落都得亂糟糟的。昨天晚上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很晚才回家——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現在衣冠不整,屋裏也一塌糊塗,請你原諒——接着説吧,我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正要上牀時,忽然有什麼東西拽住了我的腿;我看看牀底,拉出來一個討厭的小姑娘。她們幹嗎要這樣,我不知道,你大概自己也已經發現,我並不鼓勵她們這樣做。另外,這當然也妨礙我畫畫。如果不是因為我住的這個畫室用不着付房租,我早就離開這兒了。”正好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細微的聲音,一個姑娘用半是焦急、半是撒嬌的語氣説:“蒂託雷裏,我們現在可以進來了嗎?”

“不行,”畫家回答道。

“我也不能進來嗎?”那個聲音又問道。

“你也不行,”畫家説,他走到門口,把門鎖上了。

與此同時,k打量了一下屋子,他永遠也不會相信,有誰會把這個骯髒狹小的窩棚叫做畫室。你朝任何一個方向也不能邁出兩步。整個房間,包括地板、牆壁和天花板,是一個由沒有刷漆的木板拼湊而成的大盒子,木板之間有明顯的裂縫。k對面的那堵牆邊擺着一張牀,上面堆着幾條各種顏的毯子。房間正中是一個畫架,上面有塊畫布,畫布上蓋着一件襯衫,袖管耷拉在地板上。k的身後是窗子,窗外濃霧瀰漫,只能看見隔壁的屋頂上覆蓋着積雪,再遠點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的聲音提醒k,他原先不打算在此久呆。於是他從口袋裏掏出廠主的信,給畫家,説道:“我是從這位先生嘴裏聽説你的,他是你的人,他建議我到這兒來。”畫家匆匆看完信,把它扔到牀上。如果廠主事先沒有講明,他的這個人蒂託雷裏是個靠他施捨過活的窮光蛋,那麼人們現在可能會認為,蒂託雷里本不認識廠主,或者至少已經把他忘了。後來畫家居然問道:“你是來買畫的,還是來畫像的?”k詫異地看着他。信裏寫着什麼呢?k理所當然地認為,廠主準是告訴蒂託雷裏説,k到這裏來沒有別的目的,只想打聽有關案子的事。他匆匆趕到畫家這裏來,看來未免太魯莽、太輕率了。當然,他應該作出一個多少是切題的回答,所以他看了一眼畫架説:“你正在畫畫嗎?”

“是的,”蒂託雷裏説,他從畫架上扯下襯衫,把它扔到牀上,就扔在那封信旁邊。

“是一幅肖像。不錯,不過還沒有完工。”k看來運氣不錯,一下子便遇上了提起法院的機會,因為畫上畫的顯然是一位法官。它和律師辦公室裏掛的那幅畫驚人地相像。當然,這幅畫上面的法官完全是另外一個人,此人身材矮胖,長着濃密烏黑的絡腮鬍子;再者,那幅是油畫,這幅則是用彩粉筆輕描淡寫地勾勒出來的。不過,其它方面則很相似,因為這幅畫裏的法官也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他坐在高腳椅子上,兩隻手緊緊接着扶手,好像要站起來。

“這大概是位法官吧,”k剛想説出口來,忽然住了嘴,走到畫跟前,似乎要仔細研究一番。他不知道,佔據着畫面中心部分的那個站在高腳椅子後面的高個子是誰,於是他就問畫家那是什麼人。

“還有幾個細節沒畫完,”畫家回答説。他從桌上拿起一支粉筆,在那人的輪廓上又添了幾筆;但是k仍然認不出來。

“這是司法女神,”畫家最後説。

“現在我認出來了,”k説“她眼睛上蒙着布,這是天平。可是,她的腳後跟上不是長着翅膀嗎?她不是在飛嗎?”

“是的,”畫家説“我得到指示,要畫成這個樣子;實際上這是司法女神和勝利女神的結合體。”

“這種結合肯定不是很好,”k笑着説“司法女神應該站穩雙腳,否則天平就要搖晃,作出的判決就不可能公正。”

“我得按顧客的指示辦事,”畫家説。

“當然,”k説,他並不想多提意見得罪人“你把這個人物畫成好像站在高腳椅子上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