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這時的考官,卻還不到忙的時候,只是四總裁會商出第二場五經,和第三場策問的題目。選讀房官寫題,監督刻印。要到第二場出場,才開始進卷。十八房官,公服上堂,相互一揖;籤分卷,各自帶回本房評閲。出
的卷子,送請總裁取中,名為“薦卷”不薦的卷子,叫做“不出房”雖薦而未為主考官取中,稱為“薦而不售”縱或如此,落第的舉子,
於文字知己,一樣亦認這位房考官為師,甚至師弟的
情格外深厚。
薦卷多在看了第一場的卷子以後;而三場試考,亦以第一場的關係為重。如果第一場的文章出,房官舉薦;第二、第三兩場平平而過,亦自不妨。不然,二、三兩場勝於第一場,雖亦可以“補薦”但往往因為中額已滿,主考愛莫能助,即令房官力爭,亦未必就能如願。
洪鈞的卷子被薦了。其時他還在號舍中應第三場試,大做策論——這不比金殿對策,泛泛申論,便可敷衍。到了午間,便已完卷,但仍須第二天上午,方可出場。
三場試畢,洪鈞遷出考寓,搬到會館去住。蘇州人文答革,府下屬邑,各有會館,大都在宣武門外。洪鈞住在蘇州附郭的三縣長洲、元和、吳縣的會館。
這會試候榜的二十多天,向來是舉子們放形駭,紙醉金
的
子。有些是三年辛苦,到此解
,心裏總覺得必須醇酒婦人補償一番,才對得起自己;有些是一旦發榜,榮枯立判,那種患得患失之情,唯有看花飲酒,才能排遣;有的是千里迢迢,上京一趟,自覺如果不好好領略領略“八大胡同”的風光,未免虛此一行;也有的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在京裏大逛一逛,開“花榜”、記風月,玩出來一個名堂,誇耀於人的。而洪鈞什麼都不是,只想高拔巍科,讓李婆婆母女和他自己揚眉吐氣。
無奈一起來赴試的同鄉,不容他獨善其身,每天都有人來邀約“吃喝”在未發榜以前相約大吃大喝,暫時記賬,等揭曉以後,誰榜上有名,作東付賬,落第的白吃。這個來自唐朝“打毷”的習俗,由於不必先惠鈔,所以人人歡;倘或堅辭,便好像自度必中,吝於作東似地,會遭致譏評。洪鈞無奈,也只好每天酒食徵逐了。
但到夜半酒醒,想想不免煩惱。大小館子,賬記下不少,如果經常在一起“吃夢”的人,只有自己美夢成真,那筆酒食賬不下兩三百銀子之多,從何而出?
於是他又想到煙台的那封信。幾次細覓,不得下落,不死心還得找一找。找了想,想了找,終於在一件小夾襖的口袋中找到了。
細細看完,洪鈞很佩服李婆婆的善體人情,但也到話中的分量,事到如今,説什麼也不能説了不算。
不過,也就因為信中的話,分量很重,他覺得不宜再受李家的接濟。凡事要留個餘地,如果不幸落第,至少也還留着條可以週轉的路子。至於吃夢作東,不妨另想別法。
打定了主意,先為煙台寫回信。是寫給藹如,稱呼如舊,開頭先敍闈中景況,自道文字還過得去,中與不中,付諸命運。接着就談到李婆婆在湊款子的話,表示受惠已多,不敢再勞他們母女費心。最後當然有一段纏綿相思的話,那倒不是違心之論,心隨筆飛,藹如的一章一笑,彷彿如見,真巴不得即時就能將她接到京裏來,朝夕廝守。
信剛寫完,正在開信封,吳大澄突然闖了進來。洪鈞一驚,急忙隨手拖一本書覆在信面上,起身了上去招呼“這麼好的天氣,”他説“怎麼倒不出去逛了?”
“就是這話囉!走,走,先到琉璃廠看看,有什麼便宜貨可撿,晚上到衚衕裏去闖席。”
“琉璃廠我陪你去,我也想買幾套輿地書。闖席就不必了。”洪鈞略停一下“這又不是吃夢,隨便闖席,似乎冒昧。再説,吃了人家要還情,衚衕裏是銷金窩,我還不起席。”
“誰要你還席!萍水相逢,吃了就算。一到榜發,風雲散,你想還情,人家也領不了你的情。”説到發榜,洪鈞想起心事,正好跟吳大澄商量“清卿,”他説“一發了榜,名落孫山,當然不必説;居然僥倖,花費甚大。譬如吃夢做東,我算算就得兩三百銀子,如果只是我跟你兩個人分擔,也不是一筆小數目,怎麼辦?”
“你真是門縫裏看人!”吳大澄笑道:“我們一起在玩的八九個人,你都看得他們都是草包?只有我們倆有希望?”
“這是我跟你私下説的話。凡事也不可只往好的裏頭去打算。”
“你不必愁!兩三百銀子,在我們看成不得了的一件事,有錢的本不在眼裏。一到金榜題名,心裏一高興,那筆賬還不是問都不問就付了?”
“有這樣一個人嗎?”
“怎麼沒有?”吳大澄説“今天就是他在衚衕裏捧姑娘,雖未請我們,我們要闖了去助他的興,他還是高興的。”
“到底不好意思。我們聊聊吧!”洪鈞問道:“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叫趙繼元,筆下不怎麼樣,不過來頭不小。他的曾祖就是嘉慶元年的狀元趙文楷——”
“喔,我知道。是安徽太湖人。官做得不大,是山西的道員。”
“他有個至親,官可大了。不但官大,而且位高,而且權重,眼前正統率數十萬大軍,駐紮直魯邊境,力剿捻匪,拱衞京畿”這一説,洪鈞自然明白,原來趙繼元是李鴻章的至親。可是“親到什麼程度呢?”他問。
“他是李少荃的舅老爺,郎舅至親。李少荃在兩江的時候,他就奉委了好幾個極肥的差使。聽説他這趟進京會試以前,就有三萬銀子匯到,存在票號裏,盡他敞開來花。”洪鈞不覺咋舌,卻也不無疑問:“北上會試,往還不過半年功夫,哪裏花得了三萬銀子?”
“當然也有廣結歡喜緣的意味在內。”吳大澄説“你常在山東,對於本省的物議,或者不甚了了。李少荃在我們江蘇颳得不少,同鄉京官對他都無好評。他則自以為江蘇是他克復的,我們江蘇人對他的態度,是恩將仇報,所以常發牢騷,説‘吳兒無良’。不過,他到底是會做官的,噓寒送暖,別有一套人所不知而受者知的高明手法。趙繼元的那三萬銀子,照我想,至少有一半花在結
用得着的人身上!”
“哪些是用得着的人?”洪鈞很有興味地問“有權有勢的王公大臣,只怕趙繼元未見得結得上。”
“當然不是指王公大臣。”吳大澄答説:“我是指所謂‘朝士’。朝士中用得着的人,有四種:第一是小軍機;第二是都老爺;第三是紅司官;第四——”他沒有説下去,微微一笑,帶點皮裏陽秋的意味。
洪鈞知道“小軍機”是指軍機章京;此輩參與密勿,遇事照應,作用極大,外省督撫是必得買賬。
“都老爺”是都察院御史的專稱;聞風言事,無所避忌,官越大對他們越畏憚。司官指六部及內務府等等衙門的郎中、員外、主事而言;紅司官諳例規,深知公事訣竅,尤其是吏部、户部、兵部的紅司官,對外省陳清的案子,或準或駁,出入關係極大,督撫自亦不敢得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