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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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有變。”我捋着頭髮説“嘴巴這麼損,手腳這麼賤!”近處仔細打量,雖然臉上還是一樣調皮甜潤的笑容,歲月還是在他眼中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
“怎麼回事,”我説“你這回怎麼這麼倒黴?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會在這裏碰上你。”
“那隻能説明你是個沒有想象力的人羅!”
“見鬼!我本來就是沒有想象力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拍打着被他拉過的衣服“誰能想到你會偷襲我?”他笑着説:“誰要偷襲你?人家是想請你移步到寒舍小坐,只怕你尊駕不屑一顧。”
“怎麼?想賄賂我嗎?”
“哈哈,對了。就是要賄賂你。來吧來吧,老馬和洛毅他們都在,讓我們看看中央關於廉政建設的號召有沒有貫徹到每一個相關部門。”
“我説過我會跟你走嗎?”
“嘿嘿,假正經。看你的腳在往哪個方向?”他拉着我穿過醫院的後勤樓,從另一個邊門出去,走進一條堂,前面沿街的地方花哩胡哨的商店招牌後
出了幾幢灰
的6層工房。我捅捅他説:“喲!住得真不錯啊!市中心黃金地段!”
“哪裏呀,”他笑着説“單位的宿舍麼,很普通的。而且,鄰居都是同事,有時侯不太方便。”
“房間大不大?是集體宿舍嗎?”
“是一居室半的房子。原來同住的那個放科的人結婚搬走了。”
“那不是很舒服?”我一邊走一邊説“上班又近,買東西也方便。呵呵,很好的愛巢麼。你愛人也應該滿意吧?”他撇了一下嘴角:“喂喂,不要瞎説八説好不好?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
“怎麼?有什麼不好意思説的?好幾年前就聽説你快結婚了。難道…?”我有點尷尬,不知道是不是勾起了什麼讓他不快的回憶。
“沒什麼。”他很輕快地跳上樓梯的最初幾級台階“呵呵呵。你呢?衝進圍城了嗎?”
“我也沒有。”
“哈哈,那也不錯啊!一個人過也沒什麼不好。省心又省力。不是嗎?喏,到了,就是這一間。”很難説清再次看到故的那種複雜心情。褪
的卡其布窗簾遮住了屋外的陽光。淡藍的煙霧瀰漫在略顯昏暗的屋子裏,給本來其顏
就難以形容的傢俱罩上了一層霧靄,卻沒有遮過櫥門上手指劃過的痕跡。老式的鋼窗窗框上積了鐵鏽,關不嚴實,絲絲冷風吹過,煙灰缸裏已經沒有生命更已燃盡風華化為畿粉的煙草的屍體四處飄散。我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馬…馬南嘉?”他從自己的臂彎裏抬起頭來。大約48小時以前,他還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青年醫生,即將成長為社會的中
砥柱,承擔起別人生命的責任。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這個時節,應該是剛從手術枱上下來,匆匆吃過一點午飯,然後回到病房去照料手術完畢的病人的時候。也許他會有些疲憊,但他應該不會鬍子拉碴、臉
鐵青、一支接一支地
着煙,什麼也不做,什麼也沒法做。
馬南嘉從劉海下面盯着我看了幾秒鐘。我尷尬地笑道:“喂,不要告訴我你忘記我叫什麼名字了。”在他的一邊,葛洛毅裹着手術室人員外出時穿的棉大衣蜷縮在硬梆梆的沙發裏,擺一個拆開的電視機遙控器,棉衣下襬
出手術室穿着的清潔服。也許他今天仍然象平時一樣更換了衣服企圖正常工作。但是很快就發現那是不可能的。於是淪落到陪人
煙悶坐的境地。這時他先欠起身,眯着眼睛説:“啊,朱夜啊,怎麼會呢?我們當然記得。你吃過午飯了嗎?要來點什麼嗎?”我説:“不了。我吃過了。你們呢?”洛毅抱歉地站起來整理桌子上散亂的豆
和裝了饅頭的塑料袋:“恩,吃了一點,沒有整理。”
“呵呵呵,是早飯吧?”我乾笑幾聲,希望能活躍一下壓抑鬱悶的氣氛。然而沒有人接我的茬。
“瞧你們!我貢獻出我家,你們就破壞。”泰雅拿出一個馬夾袋,幫着洛毅唏哩嘩啦地收拾“洛毅,你就別瞎折騰那個遙控器了,折騰也沒有用。不是遙控器出問題。朱夜啊,還是你過的舒坦。沒人因為你把上門來的客户死了而找你麻煩--反正他們多數本來就是死的。”
“嗨!別提了。”我擺了擺手“你們在單位裏混了那麼些年頭總有點成就了吧?我到現在還是最底層的底層階級,供人車前馬後地差遣。”聽我説到這裏,一直沒有吭聲的馬南嘉淡然一笑:“至少上面有人撐着,不用全部都自己扛着。”我黯然:“你…後悔嗎?我是説,對於那個決定…”
“不!”馬南嘉在煙灰缸裏掐滅了煙頭“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否則怎麼辦?沒路可走了。讓大家在手術枱前乾耗着白白等病人死掉?我不幹。”血慢慢地湧上了他的臉。我開始看到我
悉的那個馬南嘉的影子。
我咳嗽一聲:“説實話,換了我,也會這麼幹。你是對的。雖然危險,但是如果不去做就沒有出路了。病人等於是個定時炸彈,隨時會死掉。那還不如搞搞清楚再死。不過,找那個東西確實很費勁的。我到現在為止也沒有找到。”我突然到自己説得實在太多了,下意識地
了一口氣。然而冷氣能
回來,説出口的話只會越飄越遠。
季泰雅倚在門框上,歪着腦袋,撇了一下嘴,然後微笑着出牙齒,彷彿某種優雅
靈的食
動物發現了可以下嘴的地方。馬南嘉死死盯着我。而葛洛毅為難地一會兒看着季泰雅,一會兒看着馬南嘉。我暗暗攥緊了拳頭。該死!我真該死!為什麼這麼隨便就會説漏嘴。也許我完全不該到這裏來。
突然,季泰雅和馬南嘉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瞧你的樣子,好像吃了一個蒼蠅。”
“呵呵呵…臉都青了…”我怒道:“有什麼好笑的?我的工作要求我這樣麼!誰讓你們套我話的?”馬南嘉笑道:“什麼人套你話了?還不是你自己説出來的?你呀!不過,”他正道“你是怎麼找的?説實話我也很想知道那該死的東西到底在哪裏。”我如實地説了解剖的經過,他們三個全神貫注地聽着,似乎漸漸地又恢復到實習時在宿舍裏自發病例討論的情形。馬南嘉不時追問幾句,不過他對我的查找思路和解剖方法還算滿意。
“這就是我傷腦筋的事情了。”最後我説“如果你們碰上了治不好的病人,最後病人死了,還能指望屍體解剖去尋找死亡和疾病的最終原因。解剖者是最終蓋棺定論的人。可是現在這棺材就硬是關不上,你們説怎麼辦?不是讓我頭髮都掉下一把來?”我環視他們注視我的眼睛,嘆道“唉,還是你們幸福啊。事業搞腦子的時候還有家庭做港灣。我是什麼也沒有,只好白白地掉頭髮呀。”
“朱夜,我離婚了。”馬南嘉簡單地説。
“什麼?!”這回該我吃驚了。
季泰雅補充道:“他去年離婚了。”
“可…可是…”我結結巴巴地説“你們當初談了那麼久。”
“這種事情説不出來的。”季泰雅接着説“實際的原因很多很多。比如説,她厭倦了疲力盡地上完一天班,家裏人影也沒有,清鍋冷灶,一樣樣都得自己一個人動手做。也厭倦了等老馬值班回家,厭倦了只有一間房間的工房。再有就是她出國後,眼看就能謀到一個好職位,年薪6萬美金。而老馬不肯放棄臨牀醫生的工作和她一起出國去。畢竟去了國外再當醫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這…這是真的嗎?”我還是幾乎不敢相信“那麼孩子呢?聽説老馬已經有孩子了。”馬南嘉平靜地説:“青青我自己帶。沒什麼可奇怪的。她不想要,也沒法要。那邊工作壓力大,競爭烈,如果不是全心全意去打拼,勝算也不大。我同意由我來撫養孩子。算是送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
“這…好新啊。”我憋了半天只能這樣來形容“看來還是洛毅福氣好。”梆洛毅尷尬地
動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我沒有離婚,不過和離婚也差不多了。”
“老天!”我苦笑道“這是什麼世道?”季泰雅繼續補充道:“肖白安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火氣一上來,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聽説是到廣州去找了個好工作。現在除了過年時給洛毅打個短短的電話,什麼音訊也沒有。”有一陣子我們一言不發,盯着煙灰缸裏冉冉的餘煙發呆,也許每個人心裏都默默地嘆着命運的無常。然而,我想到了另一件事:“那麼就是説,我們又是4個單身漢了?”
“對呀!”泰雅一股坐在牀上,仰身倒下,舒服地攤成“大”字形“快樂的單身漢,可以打牌到通宵,整個下午打排球,然後洗個澡,接着去吃海霸王自助餐。不過,老一套呀!我們總該進步一點吧?或者把電腦搬來聯網打diablo2怎麼樣?”他一邊説着,一邊伸手玩
洛毅工作棉襖衣襟下面垂下來的線頭。
洛毅拉回衣襟裹緊了自己,説:“那青青怎麼辦?”泰雅咕噥道:“送到外婆家裏去。”
“沒用的吧?”洛毅説“她最喜歡纏着爸爸。”泰雅閒適地晃盪着垂在牀沿外的腿,嘴裏説:“那也沒關係。乾脆一起帶來玩。唔…海霸王也吃膩了,還是去叫披薩外買來吃吧。誰輸了誰請客。呵呵,洛毅,你就準備好錢包吧。朱夜你也不要笑,挨下來應該就是你…”馬南嘉怒道:“季泰雅!你胡説八道些什麼?”泰雅收了聲,長長的腿依然晃盪着,雙手枕在腦後閉目養神。
愁雲攏上了洛毅的臉:“朱夜,那個…恩…我是説…這裏也沒有外人,所以你是不是能夠…”馬南嘉簡潔地截斷了他的話頭:“朱夜,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我回答,等於背叛我的職業;而不回答則是背叛我自己。該死!為什麼是我?
“他不會説的。”躺在牀上的泰雅幽幽地説“他這個死心眼的假正經。”馬南嘉的眼睛裏透出陰鬱的烈火:“刀是我開的,病人是死在我手下的,無論什麼時候、什麼人問我,我都會這樣回答。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那該死的管子到底他媽的是怎麼回事!以後絕對不能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哼,其實你知道。”仍然閉着眼睛的泰雅慢悠悠地説。
“我是知道。可是那不一樣。”
“什麼?”我追問道“到底是什麼?既然我漏了出來,你們如果硬要瞞過我,不是太不夠義氣?”洛毅咳嗽了幾聲:“那個…反正朱夜是自己人,可以告訴他嗎?”
“人是會變的。”泰雅似乎無心地説。洛毅的臉開始發白。
我一字一句地説:“是的,會變得不相信朋友的。”
“説得對。”他説“我早就變得不相信朋友了。只是你們幾個除外。”洛毅尷尬的臉上恢復了一點血:“哦,我説也是,我們都是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了。”泰雅翻身爬起來,説:“那倒不全是。不過我們這四個人,即使沒有友誼了,也有舊事,到時候誰也別想乾淨
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