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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我衣胡服我挽強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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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贏便是敗了,管他一隻三隻了?”趙雍在衣襟上一抹汗又一拍手“只穿這身胡服,我便省卻了多少絆扯?知道麼?中原武技,至少有三成身法是為那寬袍大袖練得。”那三名胡人武士尚在愣怔,趙雍卻已經拿起了掛在白楊枯枝上的斗篷:“肥義,走了。”肥義一路走一路思忖趙雍方才的話,縱覺得趙雍似有言外之意。中原武技,至少有三成身法是為寬袍大袖練得!此話雖則並非恰如其分,然也不能説是誇大其辭。那騰挪展轉,那輕身功夫,那騎必先整衣的程式,若非自來是寬袍大袖,便實在可以大大縮小幅度甚或可以不做。否則,胡人匈奴戎狄等等一班異族,搏擊武技未嘗不,為何偏偏都沒有如此一套規矩法則?其中原委,能以“蠻夷”二字了結麼?那麼,國君是不滿寬袍大袖了?不滿又當如何?今身穿胡服是一時興起麼?不對…“我的上卿,你愣怔個何來?茶涼了。”趙雍叩着書案笑了。

“啊,一時走神,君上鑑諒。”肥義連忙一拱,便席地坐在了對面案前。

“肥義啊,這茶卻如何?”趙雍竟笑得有些叵測。

“好茶好茶!”肥義連忙啜得一口,卻頓時驚怔“這是甚茶?馬xx子了!”趙雍哈哈大笑:“老邊將了,馬xx子又不是沒喝過,叫個甚來?”肥義兀自喃喃笑道:“胡服,馬xx子,胡人武士,老臣卻是雲山霧罩了。”

“肥義有鍛金火眼之號,能雲山霧罩了?”趙雍笑着向後一招手“樓緩國尉,你便出來了。”隨着話音,樓緩便從高大的木屏後走了出來,向肥義一拱手,便坐在了趙雍右手的側案。趙雍輕輕叩着書案“樓緩,你便對肥義説説我這番巡邊的狼狽了。”轉身又對內侍吩咐一句“守在廊下,今不見任何臣子。”樓緩便從馬xx子説起,備細敍説了國君以馬商之身冒險進入林胡大本營的種種事由,又説了岱海之戰的過程、結局與自己思謀的失誤處,末了卻只一句“上卿久在邊地,當有明察”便告結束。看着肥義灰白鬚發下一張嚴峻的黑臉,趙雍便是喟然一嘆:“上卿啊,趙國以十萬鋭大軍,且是長久謀劃之伏擊戰,竟不能痛殲林胡六萬遊騎。趙軍最出之騎士,騎術尚不及林胡少年,委實令人痛心也!如此軍備,莫説簡襄功業,便是安保肅侯之地,也是力所不能矣!”

“邦國危難,君上思變,臣心盡知。”肥義目光炯炯“然則如何變法,敢請明示。”

“胡服騎,舉國強兵!”趙雍拍案一聲。

“然則茲事體大,只恐廟堂非議朝野動盪。”樓緩立即補了一句,將擔心猶疑攬了過來。肥義眼角一掃樓緩,卻向趙雍肅然拱手道:“君上所謀,強兵正道也。縱有非議,何懼之有?自古以來,疑事無功,疑行無名。君上既定變俗強國之長策,何須顧及天下之洶洶也!大道不和於俗,大功不謀於眾。當行便行,何須旁顧也!”肥義素來果敢沉雄極有擔待,幾句話竟是斬釘截鐵,較樓緩之圓柔卻全然另一番氣象。

“果然肥義也,字字擲地,金石之聲!”趙雍拍案而起“走!到我書房去説。”一一夜,趙雍的書房門竟然始終沒有打開。直到此邯鄲箭樓的刁斗打了五更,書房裏才傳出一陣哈哈大笑,君臣三人才走出書房,消失在了濃濃的秋霜晨霧中。從這一起,肥義便在邯鄲消失了,樓緩卻在世族大臣間開始了頻繁的奔走。樓緩走進的第一座府邸,是公子成的“相”府。公子成便是趙成,公子者,秋戰國之世對國君部族的嫡系貴胄之尊稱也。趙成乃趙成侯最小的兒子,趙肅侯最小的弟弟,趙雍的叔父,自然便是十足的嫡系公子。此時的公子成已經年近花甲,因多有戰功,堪稱趙國王室最為資深望重的宗室大臣。趙雍即位變法時,便將這位威名赫赫的叔父從邊地調回邯鄲,做了相。這個相不是丞相,而是趙國執掌封地政令的大臣。從邦國大政來看,相併非實權重臣,然則卻歷來都由宗室重臣擔任。其中原因,便在於這相是代替國君管轄封地的職事,除了監管賦税、協調各封地之間的種種衝突等常政務,更要緊的便是監控權臣封地不得坐大謀逆。惟其如此,這個相職便須得是國君特別信任的宗室大臣。公子成強悍固執,做了十八年相,趙國封地世族竟無一滋事,得使趙國變法平穩推進,趙雍自然深知這位叔父的分量。若得胡服之變如當年變法一般平穩,首要之計,便是要聲威權臣一體擁戴。目下情勢,軍政權臣有肥義樓緩鼎力支撐,足可迴旋。當此之時,宗室世族便成了主要阻力。趙國之特殊,恰恰在於趙氏世族的力量異乎尋常地強大,且趙氏大臣多為有封地基的軍旅世家,將軍輩出桀驁不馴,若世族層執意作梗,甚事也是寸步難行。

趙雍與肥義樓緩之謀劃:化解世族,首要便在公子成。

樓緩頗有章法,約請王緤共同拜訪公子成,且以王緤為主訪賓客。王緤也是老臣,職任中府丞,執掌國君內府事務,與公子成之相職時有叉,兩人甚是相投。而樓緩則已是國尉之身,職司軍政糧草,與封地賦税也是多有關聯,兩人聯袂而來,便不顯突兀。軺車轔轔駛到相府門前,門吏卻説公子成染病在榻,不見客。王緤頓時遲疑,樓緩卻不悦道:“本尉陪中府丞前來,正是奉國君之命探國叔病體,豈做尋常賓客?還不作速通報了。”門吏驚訝不迭,便連忙去了,不消片刻便跑來將兩人領了進去。

“王緤兄、國尉,趙成失禮了。”侍女將寢室帷幕掛起,卻見趙成躺在榻上,一聲招呼便要起身。王緤連忙上去扶住笑道:“公子病體,儘管卧榻説話便了。”

“豈有此理?”趙成勉力一笑,便走到了座案前“只是不能官服待客,慚愧了。”樓緩接道:“國君聞得國叔有恙,特派我等前來探視撫,國叔但安心養息便了。”

“如何?國君知我有恙?”趙成便有些驚訝。

“國君有言:國叔近或可有癢歇息。”樓緩將“或可”二字咬得分外清晰。

“如此説來,國君竟是未卜先知了?”趙成竟是微微冷笑。

“公子哪裏話來?國君何能未卜先知了?”王緤深知趙成秉,蒼老的聲音直剛剛道“原是國君行胡服,也望公子應之以胡服。國君只恐公子聞言而稱病,故有或可有癢之説。此間本意,卻是期盼公子做變俗強國之砥柱了,豈有他哉!”樓緩就勢拱手笑道:“在下唐突,公子鑑諒了。”公子成卻是默然良久,末了嘆息一聲道:“趙成愚笨,此事容我思謀兩再説了。”三之後,趙成便有一卷書簡擺在了趙雍案頭。趙雍看着看着便皺起了眉頭:諫阻胡服書臣趙成頓首:胡服之事,臣固風聞,得兩使專告,始信為真。臣聞中國者,文明風華之所居也,萬物財用之所聚也,聖賢大道之所教也,仁義之所施也,詩書禮樂之所用也,異技能之所試也,遠方之所觀赴也,四方蠻夷之所師也。今國君舍中國文華而襲胡人之服,變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遠離中國,將何以面對華夏諸族?臣願國君三思而圖之也。

趙成本是老軍旅,縱然不擁戴胡服之變,卻何來此等訴諸中原文明之迂闊議論?必是與人聚會商議,請得幾個老儒代筆!趙雍一陣思忖,便召來樓緩密議。樓緩看完書簡道:“公子成既以書對,君上不妨以書回之。書簡必在世族間傳,可正迂闊之議,便等同將胡服之變先行朝議一般,或可收出人意料之效也。”趙雍連連道好,我來説説大意,你便執筆如何?樓緩慨然應命,援筆在手,思謀着趙雍之意,半個時辰間便擬成了一封《答諫阻胡服書》。趙雍看過一遍,拍案叫聲好,便命主書立即謄抄刻簡,立送公子成府。趙成原本無病,本以病為由躲過這場胡服之變。不想趙雍卻派特使找上門來,便也不好裝聾作啞。思忖之下,便請來趙文、趙燕、趙造一班趙氏元老商議,還特意邀來了有飽學公忠之名的太子傅周紹訾議。誰想這班元老卻要趙成先拿主意。趙成只黑着臉説了一句,怪誕無倫,難以啓齒也!元老們便是異口同聲地贊同,紛紛慷慨昂地訴説對胡人胡服的憎惡蔑視,竟是一致堅稱,胡服沐猴而冠,決然不服!周紹卻是大搖白頭,諸公之斷雖明,諸公之理卻不堪上案也!驚訝之下,元老們紛紛詢問原由。周紹便説了一番道理:憎恨胡人,國君亦同;國君胡服,便是以敵之道治敵之身;縱然蔑視憎惡,國君能以邦國安危為本大度克之,諸公便能以一己之好惡對抗麼?元老們恍然,竟是紛紛討教。周紹只説了十個字:文明為本,正本必能清源!趙成畢竟老到,思忖一陣,便肅然恭請周紹代筆做書,於是便有了那封訴諸中國文明的《諫阻胡服書》。

,元老們與周紹又來趙成府邸探聽音信,正在猜測議論國君將如何處置,便有書吏匆匆來報:國君特使送來回書一卷!元老們便是一陣哄嗡議論,以趙雍之風,素來與臣下直面議事,甚時也學得書來書往了?當真蹊蹺!及至書簡打開,便請周紹誦讀,隨着周紹的琅琅誦讀,元老們竟是鴉雀無聲:答諫阻胡服書國叔思之:胡服之變,國叔以擯棄中國文華對之,雍大以為非也。嘗聞:服者,所以便用也;禮者,所以便事也。因時而制服,因事而制禮,古今大道也,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國也。越人剪髮文身,吳人黑齒刺額,服飾風習不同,以便事為本則同一也。風習各異,事異而禮變。聖賢之道,唯利其國,不一其用也。若為便事,風習可變也。是故禮俗之變,雖智者不能一,遠近之服,雖聖賢不能同。窮鄉多異俗,學多詭辯。不知之事不疑,異於己者不非,此謂公焉!今國叔所言者俗也,我所言者治俗也。今我趙國,北有三胡仇燕,西有強秦中山,南有列國虎視,四面邊患,邦國危難,卻無強兵騎之備,豈不危乎?

趙有九水,卻無舟師以守水域。趙有三胡,卻無強兵以靖邊地,長此以往,國之將亡,豈有他哉!當此之時,國叔身為宗室砥柱,不思圖變強兵,卻拾人餘唾做迂闊大論,與國何益?與民何益?秦無商鞅變俗,何有今強秦?秦之變俗,又何失於中國文明?何趙雍胡服,便成天下不啻之大逆也?國難在前,趙氏宗室或溺於喋喋不休之爭議而徒致社稷淪亡,或擯棄空言惕厲奮發一舉強兵,舍此之外,豈有他途?何去何從,國叔自當三思也。

及至讀完,周紹抖擻得竹簡嘩嘩做響,臉脹紅卻只説不出話來。元老們也大是難堪,一片唏噓嘆息,卻也是無言以對。趙成面卻是漸漸陰沉氣息也漸漸重,默默從座案起身,一揮大袖便徑自去了。周紹自覺難堪過甚,對着元老們便是一拱:“老夫多事也,慚愧!”便急急走了。元老們相互看看,便也默默散了。

之間,這篇《答諫阻胡服書》便在大臣中傳開來,書中撲面而來的沛然正氣,直面國難的深重憂患,以及雄辯犀利的説辭,竟使讀者無不悚然動容!便有熱心之士將書刻簡傳抄,佈坊間國人,一時間胡服之變竟成為邯鄲街談巷議的話題。尋常國人皆有業勞作奔波生計之苦,衣衫本不可能有如貴胄們那般華麗講究。縱是士子百工一班家境富裕者,也不過有兩三件袖寬尺許袍長五尺的禮服而已,但有勞作奔波,便必是能夠利落做事的窄衣短袖,雖則不如胡服那般輕捷緊身,也絕然不是貴胄官員那般寬袍大袖大拖曳之氣象。惟其如此,尋常國人對穿不穿胡服倒是的確沒有多少切膚之痛。聽人一讀傳書,反倒是立即為國君憂國憂民之氣概奮,既然胡服可以強兵,便穿胡服得了!穿一身胡服便不是中國子民了?便丟棄華夏文華了?當真危言聳聽了!

“叫我説,國君還真是説對了,緊身胡服就是利落也!”

“你看那林胡兵將,一頂皮帽子一身皮短甲,一口長刀一匹馬就得!趙軍?哼!”

“軍兵好變,畢竟是要打仗,誰個不想利落輕便?”

“對!難的是大官們。這麼高的玉冠,三尺寬的大袖,丈餘長的絲綢大袍,拖在地上還有兩三尺,天神般好不威風!都緊身胡服跟老百姓一樣,跟誰威風去了?”

“人家那叫峨冠博帶!正是貴胄威儀,懂個鳥來!”

“峨冠博帶?貴胄威儀?狗屎!別説上戰場,田間走走看,兩步仨筋斗!”如此這般,國人議論便漸漸成風,竟是對廟堂貴胄們大有非議了。戰國之世,邯鄲趙人雖不如大梁魏人、臨淄齊人那般好議國事,然則也是豪直率成風遇事從不噤聲的風習,不期然便是蔚然成風任誰也得思謀一番的國議口碑了。正在國人紛紛的當口,邯鄲又傳出一個驚人消息:邯鄲城外開來兩萬鐵騎,全部胡服,由柱國將軍肥義率領!於是萬眾譁然,爭相出城觀看胡服趙軍,軍營外竟是人山人海一般。奇怪的是,這座軍營非但營門大開任庶民進出觀看,且不斷在校場公然舉行騎術技的大演練。邯鄲國人多有從軍閲歷,眼見趙軍騎士人人胡服皮甲,比原先身着七八十斤重的鐵甲輕捷利落得不可同而語;戰馬鞍後綁縛三個皮囊,馬xx子與乾便是三軍糧;説聲開拔,便能一七八百里的連續三追擊不停;如此騎士,胡人在大草原便是翅也難逃!且不説這還僅僅只是胡服馬xx子上身,還沒有按照胡人騎士的標尺進行騎訓練。若練得兩三年,趙軍之剽悍戰力誰個當得?紛紛議論之中,國人竟是一口聲地不斷喊好不斷喝彩!

“萬歲趙軍!萬歲胡服!”

“胡服騎馬xx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