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我衣胡服我挽強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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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衣胡服!我殺胡人!”
“不衣胡服,非我趙人!”連天徹地的喊聲震撼了邯鄲的所有大臣貴胄,世族元老們沉默了。誰都知道,這個兇狠的肥義從邊軍調來兩萬鐵騎,絕不僅僅是為了給國人做耍子看胡服騎的熱鬧;屯兵城郊,便意味着國君下了最強硬的決心——若有敢於死硬阻擋胡服之變者,實力説話!在素有兵變傳統的趙國,國君先將這手棋下到了明處,誰還能折騰個甚來?沉默得三五
,世族元老們終於有了動靜。第一個便是公子成進宮請罪,痛切自責:“老臣愚昧,不達強國之道,妄議文華習俗也。國君強兵以張先祖功業,老臣該當欣然從命,率先胡服!”趙雍長長出了一口氣,倒是着實將這位叔父撫
了一番,並與公子成當場議定:立即頒行胡服令,旬
之後大朝會,君臣人等皆須一體胡服!
公子成剛走,趙文、趙燕、趙造、趙俊四位元老便先後進宮,請國君解惑決疑。趙雍心中明白,這是幾位元老重臣找台階下,自然須當顧及他們的體面。於是,四位元老一個接一個提出不明所以處,請國君明示。
“衣冠有常,禮之制也。若從胡而變,致使趙人於胡地,君何以處之?”趙文如是説。
“服奇者志,俗僻者民亂。是以治國不倡奇異之服,理民務
生僻之俗。若得胡服,趙人風習敗落禮法大亂,致使國法不能齊俗聚人,奈何?”趙造憂心忡忡。
“衣冠風習之變,當徐徐圖之。國君驟令朝會之期一體胡服,豈非強人所難也?”趙燕老臉通紅,分明一肚子彆扭。
“利不百者不變俗,功不十者不易器。胡服之效,崩潰朝野文華基,若生出不期之亂,豈非得不償失也?”趙俊卻是振振有辭。趙雍雖則心中有底,無須一一折辯,然四人畢竟元老重臣,縱是尋找台階所問也是咄咄
人,自不能
於過場而落下“無理而強行胡服”之口實。待四人一體道罷,趙雍已經成算在
,便在殿中轉悠着侃侃道出了一番道理:“四老所疑,其理同一:古法成俗不可變,變之危害不可測。然則,五帝不同俗,何謂古法?三王不同禮,何禮之循?從古至今,但凡大道治國,法度制令皆順其時,衣服器械各便其用,何來萬世不移之習俗禮法?禮也不必一道,俗也不必一道。反古未必可非,循禮未必有成!”趙雍猛然盯住了趙造“造叔之言:服奇者志
。鄒、魯兩國好長纓綴衣,天下呼為‘奇服’。然則鄒魯多奇士,孔子、孟子、墨子、吳起皆出鄒魯,更不説儒家三千弟子大半鄒魯之士,此卻何解?又道俗僻者民亂。吳越兩國僻處大澤山海,文身斷髮,黑齒刺額,天下叱為‘不通大化’。然則吳王闔閭越王勾踐范蠡文仲出,凝聚國人而天下變
,此何解也?”見白髮蒼蒼的趙造難堪的低下了頭,趙雍轉過了話題“究其竟,利身謂之服,便事謂之禮。進退之節,衣服之制,所以利身便事也,而非論賢愚也。何者謂明?齊民變俗,順勢應時也!趙人老話:以書駕車,良馬翻溝。今諸老
以古治今,豈非照着書本駕車麼?”趙雍竟是哈哈大笑起來。四位元老默然無對,相互顧盼間竟也跟着笑了起來,老朽便是胡服了。
四老一出宮,便無人再來折辯胡服之事,元老重臣中只一個周紹手足無措,既無顏進宮與趙雍坦誠辯駁,又不甘自請胡服,竟是僵持得下不了台,只有稱病不出了。趙雍自然明白這個骨鯁老儒的心思,便親自登門“探病”談笑間便讓內侍將一套胡服擺在了周紹面前。老周紹雖然面脹紅,卻是甚也沒説便褪下峨冠博帶,就着暖烘烘的燎爐穿起了胡人的短皮衣褲,
間紮上一條板帶,頭上戴起一頂輕軟的翻
皮帽子。銅鏡前一番打量,周紹竟是呵呵笑了,奇也哉!老夫竟成老獵户了!
趙雍哈哈大笑:“難得老獵户也!狐皮一張,其價幾何?”開之後,趙國便大興胡服,大練騎
,舉國熱氣騰騰。樓緩的國尉府頓時大忙,非但要將全部二十萬大軍逐次換裝,還要新徵發十萬青壯北上練成新騎兵,同時還要整頓軍制,將原先各要
步兵為主的守軍改編成一
的輕裝騎兵。胡服騎
之本意便在於強軍,在於使趙國大軍
胎換骨,成軍整軍練兵自然便是重中之重。趙雍權衡局勢,便將肥義調出主持徵發十萬新軍之事,樓緩則兼程北上改編雁門關與平城兩支大軍。四月初旬,樓緩緊急軍報:平城大將牛贊等不贊同改步為騎,堅請面君定奪,請命如何處置?趙雍深知,邊軍將領與大臣之歧見若不及時消除便會愈演愈烈,立即將邯鄲國政
肥義輔助太子趙章處置,便連夜兼程北上了。一路思忖,趙雍竟是不明所以:論部屬,樓緩原是邊軍主帥,牛贊只是駐守平城的將軍,屬樓緩轄制,兩人歷來是同心協力從無齷齪,如何以樓緩之能便連牛贊也不能説服了?莫非是廉頗接手邊軍將印後生出過事端?這廉頗、牛贊都是發於卒伍的猛將,為人都是一等一的持重沉穩,絕不會因一事之歧見便生出異心。果然如此,卻是何等因由呢?
三後趕到平城,趙雍卻沒有先到樓緩的國尉官署,而是徑直到了牛讚的將軍幕府。誰知幕府卻是一座空帳,留守的軍務司馬説將軍去了長矛營。趙雍二話沒説,當即來到平城以北長城腳下的兵營。
雁門、平城同為趙國北部的兩大咽喉要,然則地利不同,兵力配屬也大是不同。雁門關出得長城,便是胡人南下的經常大道——岱海草原。一旦突破雁門長城及雁門關防線,胡人便會迅速進入中山國與樓煩部族區域,再沿滹池河谷東南進入趙國腹地大掠。惟其如此,雁門關地帶便是趙軍最要緊的防禦地帶,除一萬步兵堅守長城與雁門關城防外,全部六萬鐵騎分做聚散自如的六部駐紮在長城之外,不設固定營寨而經常遊動於長城至岱海間的草原,以搜尋胡人騎兵並在草原決戰為防守,力求胡人不能靠近長城。而平城卻有不同,山險地狹不利騎兵展開,身後二十里又是一道滾滾滔滔東西橫貫的治水,胡人便很少選擇從這裏以騎兵大舉突破,而只有在胡人特別強盛且合兵全線南犯之時,平城才有大危機。然則這裏一旦被突破,南邊便是趙國代郡,越過代郡便進入了趙國腹地,路徑卻是比雁門關入趙便捷得多。有鑑於此,長期以來,趙軍在這裏便只駐守三萬餘步兵,不求進擊,但求堅守而萬無一失。北出平城三十餘里,便是趙國的夯土長城,長城之外便是蒼茫大草原。兵家常規:守城必在外。平城的三萬守軍便有兩萬餘駐守在長城內外的固定營寨,身後三十里便是平城的守備縱深。尋常時
,僅有的三千鐵騎便在長城外二十里的草原駐紮,形成重在探察敵情並只做試探
廝殺的第一道防線;萬餘步兵便在長城牆外以長城為依託,構築壕溝鹿砦,與長城城牆上的數千守軍一起構成第二道防線;長城之內十里,便是東西橫寬十餘里恰恰連接兩山的一道深溝高壘,常年駐守一萬
鋭步兵,形成平城的最後一道防線。趙雍飛騎未出長城,遙遙便聞長城外喊殺連天,不
便是一驚,然見長城垛口的兵士竟是興奮呼喝,便知可能是軍中演練,便腿雙一夾戰馬徑直出了長城。趙雍也想看看此時的牛贊卻是如何
持大軍演練,便不帶衞士,一馬飛上了西北角一座土山。遙遙向“戰場”望去,卻是騎步攻防的
演,大約三千多騎兵進攻,正面阻擊的步兵陣形大約也是三四千的模樣。然則看得一陣,趙雍卻是大為蹊蹺。衝殺的騎兵是一
的胡服,由樓緩率隊;防守阻擊的步兵卻是一
的趙軍原本甲冑,由牛贊率隊;中央地帶卻是帶着一班軍吏手執一面令旗的老將廉頗,分明便是居中裁決了。如此還則罷了,要緊的是不合法度。軍中演練法度:步騎人數對等演練,步兵便要依託壕溝或相應地利,步兵人數超過騎兵一倍,方才演練平地攻防廝殺。今
兩軍對等,步兵卻沒有任何依託,便在草原對等拼殺,究是何故了?眼看半個時辰過去,步軍似乎並無崩潰之象,騎兵倒似乎“傷亡”不少,士氣似乎也並不高漲。又僵持得片刻,便見老廉頗令旗一劈:“步軍勝!”長城上的步軍兵卒頓時高聲吶喊起來:“步軍勝了!萬歲——!”
“這陣不算!再來一陣!”身着兩三處泥巴傷口的樓緩便是嘶聲大喊。
汗濕重甲的牛贊哈哈大笑,只一揮手:“國尉啊,回去為我步軍慶功了!”回身便是一聲高喊“兵娃子們,每人兩碗趙酒,不喝馬xx子!”正在此時,西北方向一騎飛來遙遙高喊:“國君駕到——!”隨着喊聲,便見馬隊疾風般捲來,卻正是趙雍的百騎黑衣馬隊。黑衣,是趙國君主的衞士的專用名號。黑衣之名號,初起於酷好蒐羅劍士的趙烈侯,其衞士盡皆身着黑衣的劍士。後來“黑衣”便成了國君衞士的官稱,其實卻未必真是黑衣。目下趙雍這黑衣百騎,便是一式軍中胡服——棕皮甲紅皮帽胄,護衞將軍帽胄上還
着一
黑
雞翎子,人人一口彎刀,揹負強弓長箭,幾與胡人騎兵一般無二。馬隊風馳電掣般捲到較武中心,驟然間便是齊唰唰一排人立,戰馬竟也是齊聲嘶鳴同時陡然止步,前蹄落地處便釘成了一個嚴整的十十方陣,竟是絲毫沒有馬蹄沓沓地擺隊聲!
四面將士看得清楚,為首的國君趙雍也是同式胡服,唯一的不同,便是頭上的一支五翎
鮮豔奪目,直是胡人單于之氣象。令將士們驚訝得是,同是胡服騎士,國君的百騎馬隊較之樓緩率領的胡服騎士便大見英氣
。與真正的胡族騎兵相比,顯然沒有了那種散亂張揚,卻分明瀰漫出胡人騎兵所沒有的整肅威武。同是胡服,氣象竟能如此不同?驟然之間,無論是樓緩的騎兵還是牛讚的步兵,將士們盡皆肅然無聲。
“樓緩無能,自甘領罪!”趙雍擺擺手,卻對着大步赳赳走來的牛贊高聲道:“牛老將軍,選三個最強武卒出來。”
“君上何意?”牛贊一邊躬身行禮,一邊連忙便問。
趙雍馬鞭指點着道:“步騎對演之法:兩步對一騎。我今出一個胡服騎士,對你三個武卒。武卒若勝,隨你所請。”
“君上大是!”牛贊頓時神大振,轉身大喝“頭前三個百夫長,出陣!”只聽“嗨!”的一聲,便有三個
壯威猛的百夫長大步鏗鏘地走到了中央空地,人各一身四十斤鐵盔鐵甲,右手一支
鐵長矛,左手一張白楊木包鐵盾牌,
間還有一口備用短劍。趙軍武卒本是沿襲當年吳起在魏國訓練魏武卒之成法而來,雖然甲冑重量已經比魏武卒大大減輕三十餘斤,但與胡服兵士相比卻依舊是龐然大物,三人三角陣一紮,便見威勢不同凡響。更兼百夫長曆來是戰陣中堅,非猛勇壯士不能任職,三個百夫長對一名騎士,無論如何都是勝算無疑了。
“黑衣趙虎,出列。”趙雍馬鞭一指百騎隊,話音方才落點,便有一騎沓沓沓三步便恰好立在趙雍戰馬身側。趙雍四面環視高聲道:“趙虎是真正的胡人騎士,也是黑衣百騎的馬術教習。胡服騎之術究竟有無戰力,將士們自己看了。廉頗老將軍,還是你來執法了。”
“遵命!”鬚髮灰白的廉頗應聲出馬,便在三步卒側前半箭之地立馬站定,舉起令旗高喊:“騎士後退三里!”黃髮碧眼的趙虎卻是一拱手:“三里不用的,一里足夠了。”一里足夠?四周將士便是一陣譁然。依步騎演練常法,接戰前騎士後退三里再衝鋒,為的便是真實仿效戰場,最大發揮騎兵的衝鋒威力。三里之內,尋常戰馬往往跑不出最高速度,用騎士話説便是馬還沒瘋起來,人馬之靈動和諧也還來不及充分溶為一體,衝擊力自然要大為遜。這胡人騎士自請一里,未免也忒是狂妄也。然則普天之下法度皆有常理:限低不限高,舉凡能超越低限,在任何時候都是勇士作為。狂妄歸狂妄,誰又能不允准了?
“好!騎士後退一里,聞鼓而進!”廉頗令旗劈了下去。
便見趙虎腿雙只輕輕一夾,那匹烏黑油亮的雄駿戰馬便箭一般飛了出去,轉瞬即到一里之旗,陡然一個迴環轉身,趙虎一聲大吼,戰馬便烏雲閃電般飛了過來。三個百夫長列成前二後一的三角陣,便是趙軍部卒對騎兵的最有效戰法:前面兩支長矛兩側夾擊,後面一人便做好夾擊不成立即猛攻的準備。三卒蓄勢之時,胡騎堪堪飛到一箭之地,也不見趙虎有任何停頓間歇,便有三支長箭嗖嗖嗖飛來,竟帶着些許尖利呼嘯,分明是強弓疾。三卒堪堪往盾牌下一蹲身,三箭便擦着盾牌上沿呼嘯飛過。若是站立,這便恰是脖頸咽喉所在。便在三卒迅速長身之間,戰馬已經如黑
閃電般飛來;兩支長矛正在馬前尚未並舉齊刺,便被一
靈蛇般的長鞭捲住猛力帶起;兩名百夫長猛力拖拽長矛之間,長鞭卻又驟然鬆動,兩人一個趔趄後仰尚未倒地,後一個百夫長正舉盾
擊高處的凌厲彎刀時,戰馬卻已從頭頂飛躍過去,便聽嘭嘭嘭三聲悶響,三人背後便各自一團墨跡!
電光石火,間不容髮,快得令人頭暈目眩!幾乎便在呼之間,黃髮碧眼的趙虎已經回到了百騎隊中。而三個還沒有來得及真正搏殺的百夫長竟懵懂愣怔地木在了那裏,人呢馬呢?這?這便完了?長城外的趙軍將士竟是靜得久久沒有一個人出聲。
“廉頗老將軍,”依然騎在馬上的趙雍終於開口了“你職司裁決,沒有話説麼?”廉頗肅然拱手,雖則是對着趙雍説話,蒼邁渾厚的聲音卻蕩得很遠:“胡騎之勝在於四:其一,騎術湛,人馬合一收發自如,遠超趙軍騎士;其二,
技非凡,風馳電掣間三箭連發且正中咽喉,我軍縱有神
手,論馬上
技卻是無法與之比肩;其三,鞭技神異,若無一支三丈長鞭,斷不能贏得如此利落;然則最
本之點,老臣卻以為全在一個‘快’字。人快馬快身手快,出手連鎖,快如疾風。若無這個快字,威力便會大減。”
“老將軍説得對麼?”趙雍向四面將士遙遙招手。
“對——”四野一聲,沒有半點兒勉強。
“牛贊老將軍以為對麼?”趙雍看着緊皺眉頭大紅臉的牛贊淡淡一笑。
“對。”牛贊聲音雖則不高,但顯然認同廉頗的評判。
“既然如此,胡騎何以快捷如風?趙軍何以卻不及反應?老將軍如何説法了?”
“…”牛贊大是難堪,一時竟是語無對。
“樓緩國尉,”趙雍轉過身來“同是胡服騎士,敗於同等人數之步卒,你有何説?”
“君上明察,”樓緩竟是坦然高聲“胡服初行,人馬驟輕,軍士尚在不適之時,更兼騎術技均未苦練,倉促間反而不如原本戰力。此為事之常理,非胡服之過也。若得兩年時光,樓緩定然還君上一支草原飛騎大軍!”趙雍猛然高聲發問:“將士們,樓緩説得對不對?”
“大對——”樓緩身後的胡服騎兵立即同聲大喊。
牛讚的大隊步兵卻是哄哄嗡嗡一片,參差不齊地喊着“也對!”
“那得看!”
“不知道!”
“兩年後再比!”等等,牛贊索低着頭不再説話。
趙雍卻下馬走了過來“老將軍,走,回去説。”回到平城已經是暮降臨,用罷簡單的軍膳,趙雍便在簡樸的行轅召來了樓緩、牛贊與廉頗三人連夜聚商。趙雍
知軍營將士的秉
,上來便是直截了當:“牛贊老將軍先説,平城邊軍改新騎兵,如何不妥了?”牛贊憋悶了大半
,此刻便是
昂直率道:“老臣嘗聞:國有常法,兵有常經,棄法亂國,失經弱兵。今君上初行胡服,便
將老步軍全數改為新騎兵,老臣以為,這便是棄法失經。將士之能蔑敵敢戰,在於
悉固有兵器,
悉固有軍制!當此軍兵通順成法之時,君上卻一朝變易,由捻
而陌生,邊軍戰力必然大弱!今
國尉之胡服騎士敗於平城步軍,便是明證!若強而行之,破卒散兵以奉胡服騎
,老臣只怕所得不如所失,而終致損君亂國也!”戛然打住,猶是一聲
重地
息。行轅一時默然。樓緩原本已經與牛贊多方折辯且又報與國君,自知不宜先説。老將廉頗卻是向來寡言,國君召見更是不問不答,此刻便只是聽。趙雍原是一路思忖疑惑,此刻原因大白,心下本已輕鬆,然則牛贊最後的一句話卻使他悚然一驚。
“終致損君亂國也!”若這只是牛讚的一時憤言倒也罷了,若是邯鄲有人慾借邊將之口發出脅迫,便須認真對待了。畢竟,趙國兵變歷來都是以邊軍將領為實際力量的。思忖片刻,趙雍依舊是直截了當:“老將軍,所得不如所失,而終致損君亂國,這是你的話?還是別個帶給我的話?”
“老臣的話自是老臣自己的話,如何要給誰個帶話?”牛贊黝黑糙的臉膛脹得通紅,幾乎便是高聲嚷叫起來“君上信臣臣便説,不信臣便殺了臣,何故無端疑臣也!”趙雍哈哈大笑,走過去對着牛贊坐席便是一躬:“老將軍忠心謀國,趙雍卻是失言了。大變在即,朝野多議,尚請老將軍鑑諒。”驟然之間,牛贊老淚縱橫,霍然起身便是深深一躬:“君上也是明打明説話,老臣如何能心存芥蒂?胡服軍制之變,老臣唯君上馬首是瞻!”
“好!”趙雍又是一陣大笑“老將軍肝膽照人,趙雍何能吐不定?來,入座説話。”將牛贊扶入坐席,趙雍便轉悠着道“國事雖是趙雍決斷,然則也須斷之有道。老將軍所言將士捻
於老軍制器械,變之惟恐削弱戰力。這個道理卻是難以立足。亙古至今,萬物之取捨皆決與用。有用則用,無用則棄。若得一
便不能棄不能變,青銅何以代木石?
鐵何以代青銅?鐵騎何以代兵車?布
何以代獸皮?兵不當用,何兵之不可易?制不便事,何俗之不可變?胡服節省布
且可使身手輕捷,何須固守華夏之峨冠博帶?胡人
騎
且遠超我軍已是事實,何須固守華夏之堅兵重甲?宋襄公墨守成規,不鼓不成列,不擊半渡之兵,早已是天下笑柄,我等卻要在百餘年後重蹈覆轍,豈非更是愚不可及?”趙雍幾乎是一口氣滔滔不絕,稍做
息,目光炯炯地看着牛贊“依老將軍之法恪守趙軍舊制,縱能守得雁門平城不失,可長此以往,趙國必不斷萎縮,胡人必不斷南下,終有一
,邯鄲必成周室之灃鎬!為今之計,趙國必須奮起強兵,練成二十萬輕鋭飛騎,一舉掃滅三胡安定北邊!縱是事之初千難萬險,趙雍亦死而無怨。赳赳老秦,共赴國難。這是老秦人的話。想我趙人,百年軍爭慷慨赴死,在這草原大漠
了多少鮮血留了多少屍骨?到頭來卻是越打越小,越打越固步自封…兩位老將軍,你等已經邊地征戰三十餘載,如今已是兩鬢霜雪,面對關山白骨,此情何堪!”小小行轅,靜得連
息之聲也沒有了。嘴角一直在
搐的牛贊再也忍不住了,嚎啕一聲,竟是大哭起來:“君上!牛贊該死!胡服!輕兵!改制!老牛贊不要這顆白頭,也要掃滅三胡!”碧空澄澈,一輪明月照得關山朦朧。牛讚的吼聲迴盪在行轅,迴旋在這座險峻的山城。這一夜,行轅的燭光一直亮到東方發白。太陽昇起在蒼茫山巒時,尖利的牛角號便響徹了長城內外響徹了遼闊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