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六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那麼,大行太皇太后,現在已經有了幾個字了?”
“攝政王是問大行太皇太后的徽號?”張之唸了一遍,失聲説道:“糟了!已經有了十六個字!”
“不能再加了嗎?”
“再加就超過字數了。”
“照這麼説,莫非就沒有尊諡了?”載灃大不以為然:“這不象話吧?”一句話將張之問住了。袁世凱便替他解圍地説:“這
禮部議奏好了!”慈禧太后尊諡字數多寡的難題,由於一道上諭,
刃而解。這道上諭是
據載灃的建議而下的,道是“大行太皇太后垂簾訓政,四十餘年,功在宗社,德被生民,所有治喪典禮,允宜格外優隆,以昭尊崇,而申哀悃,着禮部將一切禮節,另行敬謹改擬具奏。”禮部議奏,比照皇帝的喪禮,斟酌改擬。皇帝的尊諡二十二字,既然比照,自然可加,而且加六個字正好。
原來諡法有一定的規矩。後諡第一字必用“孝”字,下一字用賢德貞淑的字樣,末四字的偶數,則必用“天”、“聖”二字。這樣加起來,不多不少,恰好六個。
只是會典所載,適用於後諡的字樣,崇隆切合而又未曾用過,竟找不出來,於是又下一道上諭:“着於會典帝諡字樣內參酌選擇,敬謹恭擬,以重巨典,而伸顯揚。”這件事有人看得極重,有人看得極輕。看得極輕的是一班少年親貴,見解都差不多:“反正字數跟皇上一樣就行了。
字眼上不必去細琢磨,還能用個醜字眼嗎?”看得極重的,自然是一班詞臣。説帝諡重在末一字如世祖章皇帝、聖祖仁皇帝、世宗憲皇帝、文宗顯皇帝,這章、仁、憲、顯之諡,無不確切不移,一字可以盡其一生。高宗純皇帝、仁宗睿皇帝、宣宗成皇帝、穆宗毅皇帝的純、睿、成、毅等諡,亦有因時論勢,或者有所諱言,出以曲筆的苦心在內。至於後諡,重在第二字,慈禧太后垂簾四十年,蓋棺論定,用一字涵蓋,能不格外慎重?
這樣的一件大事,自然是宰相之任,上諭中亦指示“着內閣各部院衙門,會同敬謹擬奏以聞”即是付廷議,理當由大學士主持。不過廷議是表面文章,出主意的還須靠一班通人。所以張之
跟孫家鼐商量,開了一張名單,漢人是協辦大學士鹿傳霖、陸潤庠,南書房翰林朱益藩、吳士鑑、鄭沅、袁勵準,京師大學堂總監督劉廷琛,以及翰林出身的丞參、唐文治、汪榮寶等人,旗人只邀了三個:大學士世續,協辦大學士學部尚書榮慶、禮部尚書溥良。
由於國有大喪,止筵宴,張之
命會賢堂備了兩桌素飯,亦不設酒,草草餐畢,喝茶開議。
“大行太皇太后一生,史冊罕睹。”張之説:“自古垂簾的賢后,莫過於宋朝元祐年間宣仁太后,然而臨朝時間不長,也沒有什麼大憂患。我面承大行太皇太后末命,諄諄以後人‘説公道話’見囑。我輩今
所議雖只一字,關係重大,總要勿為千秋史評所譏才好。”沉默片刻,禮部尚書溥良職責所在,不能不表示意見:“上諭雖説在帝諡字樣中選用,其實合於皇太后身分的也不多。譬如文武神聖,至大中正等等字樣,似乎都不合適。”
“那麼合適的呢?”榮慶接口:“不妨先列出來,逐字斟酌。”
“這話不錯!”孫家鼐附議:“這樣雖費點事,倒是最妥當的辦法。”
“其實,”鹿傳霖突如其來地説:“聖字很可用。宋朝垂簾的太后,諡必用聖,只有章肅明獻劉後例外,那是因為李宸妃的緣故,另當別論。”
“滋軒此議甚是!”世續正好賣他肚子裏那點墨水:“我記得《貴耳集》中談過,議論甚正。”
“是,議論甚正。”唐文治接口:“奈孝聖憲皇后何?”原來據説是高宗生母的鈕鈷祿氏,諡法便是“孝聖”唐文治的聲音不高,鹿傳霖不曾聽見,世續卻大為掃興,緊閉着嘴不作聲。
“如何?”鹿傳霖不明究竟,還在得意洋洋地高聲問道:“孝聖之聖,亦猶聖祖之聖。雍正初元…。”他的議論還剛開端,坐在他身旁的陸潤庠歪過身子去,湊在他耳朵邊,大聲提醒,蘇州人撇京腔,除非象説書的用虛飄的假嗓子,不然就説不響,所以陸潤庠拿手掌遮在上,用蘇州話説道:“有過格哉!喏,乾隆的親孃、孝聖憲皇后!”鹿傳霖做過江蘇巡撫,庚子年自蘇州勤王北上,所以吳儂軟語,亦能解意,聽得陸潤庠的話,臉
也就跟世續一樣了。
於是取來一本會典,翻到敍“內閣”這一卷,關於“諡法”一條中載明:“凡諡法,各考其義而著於冊”共上中下三冊,總名《鴻稱通用》。每冊卷數不同,下冊只一卷“羣臣賜諡者得用之”共七十一字。中冊兩卷,上卷“以諡妃嬪”共四十一字,下卷“以諡王”共七十五字。上冊便歸帝后專用“上冊之上,列聖廟號取焉”共四十四字;“上冊之中,列聖尊諡取焉”共七十一字;“上冊之下,列後尊諡取焉”共四十九字。這些字樣,在會典中都有記載,如今為慈禧太后上諡,須在上冊中卷中選用。
上冊之中雖有七十一字,但適合慈禧太后的並不多。因為雖用帝諡,究竟是後,太剛勁的字面不能用,如果能用,不妨諡武。平洪楊、平捻軍都是她垂簾時候的事“克定禍亂曰武”在她亦足當之無愧的。其次,如純、宜、成。哲等字,雖亦可用,犯了列帝的尊諡或廟號,自然避免。因此,逐字斟酌,初選只得十個字,由吳士鑑提筆,寫在一張素箋上,送給並坐在上的孫家鼐、張之看。
“香濤,你念吧!”孫家鼐説:“唸完了公議,十中選三,再廷議,就一定允當了。”於是張之
念道:“‘任賢致遠曰明;聰明睿哲曰獻。’獻字不好!”他説了這一句,接着又念:“沈幾燭隱曰淵;空安中外曰定;裕以安民曰寧;柔德安眾曰靖;威儀悉備
欽…。”下面還有三個字,張之
就不念了,眼向上望,口中唸唸有詞,顯然的,他是在推敲這個“欽”字。
“先拿不用的去掉”孫家鼐説“我也覺得‘獻’字不好!
凡列朝末代帝后的諡法、廟號,務須避忌。”
“宋欽宗不算末代之君吧?”張之口便問。
“不算!”世續答説:“欽宗有弟接位,而且還有南宋。怎麼能説是末代之君?”
“説得是!”張之招招手“勞駕,那位拿會典我看看!”這部會典的字極小,張之
拿掛在衣襟上的放大鏡照着,好不容易才找到“欽”字的説明,一面看,一面點頭,是很滿意的神情。
“我看不用十中選三了,十中選用,唯欽字為不可易!”他提高了聲音説:“各位請看:‘威儀悉備曰欽;夙夜祗畏曰欽;敬慎萬幾曰欽。’垂簾聽政,雖後而帝,自是‘威儀悉備’,而夙夜祗畏;敬慎萬幾’,正見得大行太皇太后,亦知垂簾非祖制,迫於情勢,不得已而為之,故而戒慎恐懼如此!”張之越講越得意,拍手頓足地笑着説“妙啊!這個欽字,天造地設,彷彿早就為慈聖預備好了!”一時眼淚鼻涕,無法自
,沾得白中帶黃的鬍子上,亮晶晶發光,他從袖中掏出一塊已成灰
手絹擦眼擦鼻子,搞得一塌糊塗,惹得下坐諸人,都忍不住想笑。
於是吳士鑑開玩笑似的附和:“中堂,還有妙的嘍!”他用一口杭州話説:“後諡中也有欽字:‘威儀悉備曰欽,神明儼翼曰欽!’神明儼翼,豈非形容入妙?”
“是啊!”張之一點不覺得他有開玩笑的意味,很鄭重地問孫家鼐:“欽字如何?萬不可易吧!”他已説了萬不可易,孫家鼐還能説什麼?點點頭不答。
“好是好!可惜,犯重了!”鹿傳霖説:“徽號中有個欽字了。”
“這倒不要緊!”這一次世續的腦筋比鹿傳霖來得清楚:“孝聖憲皇后的尊諡中,不有兩個‘聖’字嗎?”